第23節(jié)
羅老安人聽了韓燕娘的安排,倒不覺得不對,便對賀麗芳道:“阿春脾氣很不好,可要管一管了?!?/br> 阿春傻了,不敢相信老安人是向著新太太的,再眼巴巴看著賀麗芳。賀麗芳也有氣,她就是想吃冰了,成與不成的,也不在這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上,居然鬧得這么大!氣道:“她這說的是什么話?!我不管她了!” 羅老安人嘆氣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來教吧。這丫頭,或打或賣,隨你?!?/br> 韓燕娘又接回了皮球,對賀麗芳道:“既入了這個家門,便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避諱什么。跟家里人不說,再與誰個剖白心跡去?”因解釋了不令女孩子食冰飲的緣故,引得抱著手在邊兒看的賀敬文點頭不已。又對賀麗芳道:“你的丫頭,在外頭說話做事,就是在替你說、替你做。她不給你長臉,就是打你的臉。好生管教。” 賀麗芳被阿春搞了一回沒臉,氣得要命,見阿春瑟瑟發(fā)抖,怒道:“你方才不是很威風么?!”阿春的膽氣,全是因跟著賀麗芳而來,實不曾經過什么大事兒,此時話都不會說了,哭都不會哭了。賀麗芳更是生氣,險些要將她發(fā)賣,卻又說不出口這等絕情的話。只好低頭請教韓燕娘。 韓燕娘卻命將她罰去做粗使,叫她自己在家里挑個稱手的丫頭“好生調教”。 羅老安人微一笑,對這新兒媳婦頗為滿意。只知道哭那是沒決斷,不行,出手就整治了阿春,太狠,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也不行。這樣正好。賀敬文于俗務并不精通,只知道這新娶的娘子對他兒女頗為愛護,這也便夠了。 韓燕娘當晚又尋了賀麗芳,與她將話講開:“我是你們繼母,外頭管這叫后娘,你們原就不是我生的,相處自然不一樣。這要是親娘這般吩咐,今天會鬧得起來么?我也不要你們待我親近到忘了親娘,忘了親娘的,那是畜牲都不如。不過既是一家人,誰也不想窩里斗,搞得外人看笑話兒不是?你要覺著別扭,就且當我是家里客人,咱們都客客氣氣的,沒的慪氣傷著了自己。我也與你開誠布公地說,今兒這事兒,是阿春沒用,你卻不好說出‘不管她了’,她好歹服侍你一回,你不管她了,豈不讓人寒心?就算事兒是她鬧出來的,你也只有咬牙頂上了,事后喊打喊殺,再隨你。” 又開解了許多,賀麗芳心里雖存著事兒,也得說這后娘說得有道理。xin 鮮 中 文 網 論~壇。整。理 ———————————————————————————————— 阿春起了個引子,事沒鬧事,反成全了韓燕娘。弄得張老先生唏噓不已,再看小女學生,愈發(fā)覺得她點評“貪心”,頗有深意。細論起來,不過“自知之明”四字而已。 經此一事,家中仆婦人們還不覺如何,知老安人往下,卻對韓燕娘愈發(fā)親切發(fā)起來。便是賀麗芳,雖惱自己丟了一回臉,卻也哼哼唧唧承認,韓燕娘確實是個細心妥貼的人。賀敬文聽長女也夸了繼妻,深覺有理,這日出門,別來便帶了一整付的銀絲鬏髻回來。 弄得韓燕娘心頭尷尬:才要收拾他呢,他又一副體貼樣兒了。 這整付的頭面很快便派上了用場——八月里,容尚書好容易得了點閑,下貼子來請賀家人過府一敘。 ☆、第39章 坑爹的運氣 容家會有人請,賀瑤芳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容家是厚道人家,絕不至于賀家入京了,只派人送了幾回東西就算完了。也是不湊巧,今年是改元頭一年,朝中又連生變故,這才拖到的現在。 事實也差不多,容尚書終于忙了這新舊交替的一干事務,過了春闈,又應付完了京城的時疫與中宮所出公主夭折之事。騰出手來想要關照一下賀敬文的時候,這才發(fā)現,這貨跑到吏部去掛了個名兒,他要以舉人的身份求個官職。 容尚書當時的心情,可以用五雷轟頂來描述! 容尚書是個有良心的人,得人恩果千年記,何況是這等求他全家與危難之時的大恩?恩人的后人不爭氣,他也就不讓賀敬文懷抱千金過鬧市了,既然進了京,那就認真讀書。 容尚書略一動腦筋,就把賀敬文將來的路給安排好了:京城師資好,蹭個課什么,竟或將籍貫改在京城也行,日后就在京城考試。反正賀敬文還年輕,再考個十年中了進士,也不算老。然后就到翰林院或者旁的清閑又好聽的地方貓著,哪怕不通俗務,也能說一聲天真清貴。賀成章倒是個好孩子,十年后也能進場了,待考個秀才。剩下的路,就看他們自己了。方便的時候拉一把也行,不方便,容尚書也覺得自己是仁至義盡了。 哪知道這“報恩”的任務還沒完成,就在他忙得腳打后腦勺的時候,這個不靠譜的貨他要去謀外放。親,你那小腦子應付得了外面的事兒么?知道地方上的水有多深么?有多少御史下去就上不來了?容尚書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兒里,沒叫陸閣老整死,先要被賀敬文氣死了。 急匆匆請吏部尚書先把賀敬文的名單掛起,他自己下貼子把賀家人弄到家里來,問一問這是怎么一回事兒吧!對了,他母親像是有些主見的樣子,請老夫人問一下,怎么剛娶了媳婦兒像是要安家的樣子,眨眼就要丟了科考的路去做他不擅長的事情了? 容尚書一道帖子下來,賀家全家都忙碌了起來。這全家主仆加起來,也就賀瑤芳一人出入過尚書府這樣的地方,其他人不免有些惴惴,生恐有人笑他們村。賀敬文去過一次,還好些,羅老安人雖繃著勁兒,心里也打著鼓。韓燕娘生長在京城,接觸的卻都是些平民百姓,撐死是她爹同年的秀才家。 一個一個,緊緊張張地打扮起來。韓燕娘又擔心自己是熱孝里成的親,這會兒實則未出孝,會不會有忌諱。特意去請示羅老安人,羅老安人并不犯愁,拿帖子與她看:“上頭也說了要你去哩?!?/br> 韓燕娘又不好戴著孝髻去做客,也不能如尋常新嫁婦一般穿得過于鮮艷,她首飾也少,還是成婚的時候婆家給貼補的。只得翻出賀敬文給帶回來的銀絲鬏髻,又尋放定時給青蓮褙子與雪青馬面裙,里頭系個銀五事兒算完。又去看兩個閨女,穿得也不鮮艷——她們也還沒出母孝哩。又是一陣同病相憐。還要給姐妹倆打氣:“雖是尚書府,要處處小心,不要惹事,卻也不必太卑躬屈膝了,你越點頭哈腰的,人越看不起你。你們爹也是舉人,祖上也出過進士,不好沾沾自喜,也不用妄自菲薄?!?/br> 這話兒賀麗芳愛聽,笑著點頭:“太太放心,容尚書家與我們家是老鄰居啦。他們家老夫人可和氣了,不用怕的。”賀瑤芳也說:“容老夫人與容夫人都是赤誠待人,他們家都是實在人?!币粋€直脾氣,一個小天真,她們說的話,越發(fā)地讓人有些不放心了。 韓燕娘打定主意,領好閨女,跟緊婆婆,先聽聽風聲兒再說。 ———————————————————————————————— 容家聽了容尚書的情況通報,也頗無語。容老夫人道:“人各有志,強擰不得。能幫便幫,不能幫,就等著撈吧?!?/br> 容尚書與其弟容翰林垂手稱是,容翰林仗著是親生兒子,特意為哥哥打抱個不平,在親娘面前嘀咕:“知恩圖報是好,可哪有這樣磨人的恩人?”被容老夫人聽了,險些親手揍他。容尚書拉著容翰林,威風地瞪一眼躲在屏風后面、廊柱旁邊偷窺的子侄,弟兄倆抱頭逃躥。 容翰林不想見賀敬文,對容尚書道:“哥,圣人終于有心聽經筵日講了,我雖不是講官,也得預備著……” 容尚書笑罵:“就你鬼主意多!留你在這兒板著張臉得罪人,還不如別露面兒了?!?/br> 容翰林翻個白眼兒,一摸胡子,溜了,很沒義氣地將老哥哥留在家里接待不討他喜歡的家伙。賀敬文過來的時候,便只遇到了容尚書。 容尚書還是一團和氣,關照一回他的功課,見賀敬文雖然臉上黑了,口里卻還應答得體,竟絲毫不提這謀官的事兒。容尚書心里將他罵個半死,心說你這會兒又死要什么豬臉?覺得不考進士沒面子了?那你謀的什么官兒?。恳坏┻@事兒定了,你就再也沒有參加春闈的機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還給我裝! 賀敬文那點作戲的本事,在容尚書眼里就跟扒光了一樣,容尚書好容易收拾完了朝上的爛攤子,火氣還沒降下來,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地問:“我怎地在吏部見到你要謀一官職?你可知這是自絕了科場之路?我先將你那一份兒檔抽了出來,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容尚書看來,賀家又不缺錢,急等著謀個官兒養(yǎng)家糊口,那當然是名聲臉面更重要了。賀敬文人傻點,考試倒是不太笨的。 賀敬文在這事上是有些心虛的,對容尚書的感觀尚可,見容尚書怒而責問,他也好聲好氣地解釋:“上有老下有小,等不得。再者……”他一急,還忘詞兒了。 這要是自己兒子,容尚書都揍死他,免得丟人現眼。只得輕聲誘哄:“可是有什么難處?你我兩家世交,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便不為自己,也要為老母幼子想一想吶?!?/br> 賀敬文的心劇烈地搖擺著,幾乎要脫口而出“我再考一年”,終于克制住了,小聲道:“是攤上了些事兒?!?/br> 容尚書詫異道:“那柳某人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俱已妥當了。你只管安心讀書便是。”也是舉手之勞,順口在皇帝面前趁勢一提,今上聰慧異常,又不喜陸閣老,更討厭有人在他面前耍小聰明。一聽一猜,這追查柳官的旨意,今天白天就發(fā)出去了。 賀敬文差點給他跪了,他心里特別想考,猛又想起舅家那一攤子爛事兒,又頭疼了起來,吱吱唔唔,終于覺得這容尚書比親舅靠譜,小聲將舅家也不好的事兒說了。容尚書心很累:“男人丈夫,怎么能遇事就躲呢?親娘舅家,那是躲得開的么?他們不過是嚼嚼舌頭,已經算好的啦。你連這些事情都應付不了,還怎么當家作主、頂門立戶?”算了,知道你的腦子辦不了這樣的事情。 容尚書愁得要死!最后還是說:“你再想想,再去溫書,明天還有一科,考不上了,我再與你安排。放心,如今缺兒多。” 賀敬文磨磨蹭蹭接了家眷走了,將容尚書留下來生悶氣:我掙扎得出人頭地,就是為了不與這等貨色為伍,哪知道還欠了這么個人情,又得cao這份兒閑心? 回來跟容老夫人一說,容老夫人道:“世上有多少人?中進士的有人多少?國家有多少進士?能做到尚書的有多少?何必因為自己有能耐,就瞧不起不如你的人呢?他就只有這樣的本事,你叫七郎穿你的衣裳,他也穿不起來。還是穿自己的吧。倒是你,安排他,難不難?” 容尚書老實答道:“他還真是好命!一朝一天子一朝臣,自上而下,漸次要換許多官員。缺兒有,他生得又好,”媽的,真是命好,“他自己活動一二,我再添一兩句話兒,尋個穩(wěn)妥地方是不愁的。我愁的是,他人不穩(wěn)妥。” 容老夫人笑道:“這個你倒不須擔心,他家老安人卻才說的,當地一極好的師爺,現在他家里?!?/br> 容尚書道:“既這么著,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為他尋個穩(wěn)妥的地方罷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br> 容老夫人道:“孩子學走路,你要總扶著他,他就學得慢。自己跌兩跤,就會走啦。不是叫你不管他,也須得放手叫他自己做些事兒。等他花了力氣,曉得官場的事兒不大好辦,長點兒心了,你再幫個忙?!?/br> 容尚書道:“還是娘英明。就是這樣。也好叫他明白些里頭的事,不像他想的那般容易?!?/br> ———————————————————————————————— 容家母子有商有量,賀家母子也有話說。老安人與賀敬文通了消息,又都有些意動,想再考一科。老安人猶豫道:“可我已經向老夫人說了,你要謀官的。” 兩人猶豫不決,還是要請張老先生來拿下主意。 張老先生也想給賀敬文跪一跪,你這么能作,你爹知道么?我也不想你做官兒啊,你做官,我受累。可你不做官兒,我看我也不輕松!還是早早謀個官兒,你就沒別的念想了,混吃等死算了。反正你京里有靠山,尋常人弄不死你! 耐著性子道:“機會難得。當今天子才登基,是要陸續(xù)換一批人的,缺兒多些。再等,哪怕中了進士,機會都不如現在多。” 這是大實話,在容尚書那里聽了一回,張老先生又分析了一次。最終,賀敬文咬牙:“求容尚書給通融通融罷。” 張老先生感激涕零:難得東翁您還知道要走關系送禮! 羅老安人狠一狠心,將能動用的銀兩拿出來一半兒,抽了兩千兩銀子出來置辦給容家的禮物。又準備了五百銀子,以備吏部上下走動打點之用。一切議定,張老先生辭去,賀敬文才問羅老安人:“孩子們呢?” 羅老安人道:“二姐兒衣裳濕了,燕娘帶她換衣裳去了?!?/br> 賀敬文漫應一聲,也回去安歇了。 賀瑤芳正跟母姐在韓燕娘的大床上窩著呢,賀麗芳還說:“這尚書府的衣裳,料子比咱們的好像也好不了多少?!?/br> 韓燕娘道:“尚書府里,人看著是不錯的。好人自然是樣樣好,也不過份奢侈?!?/br> 賀瑤芳心說,那是試探你呢,潑我胳膊上的水,那都是不冷不熱的,顯是算好了的。帶我進去換他們家衣裳的時候,那倆人眼睛往我胳膊上瞄,是些女人下手容易擰的地方。這是擔心后娘不賢。 賀麗芳還在那兒問:“太太怎么知道他們是好人的呢?”她猶有一點以容家為榮的意思,自家不大值得夸耀的時候,與一個值得夸耀的人認識,那也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韓燕娘笑笑:“他們家人,對不如自己的人有耐性?!?/br> 前太妃呆了一呆,心道,可不是么,哪怕是裝的,肯對身份不如自己的人一直這么裝下去,那也是有些悲天憫人的氣度的。這樣的人路只會越走越寬,越來越得人心。這繼母真是一針見血。 “好啦,不說他們家了,咱們睡吧。入秋了,有些涼了,叫你們奶mama給你們再抱條被子來。” 這會兒覺得容尚書真是個好人的前太妃并不知道,倆月后,“好人”給她劈了又一道驚雷。 冬至過后,容尚書就給賀敬文活動了一個不肥不瘦的缺兒——太肥招人眼紅應付不了,太瘦又太苦,尚書不忍心——湘州府轄下的寧鄉(xiāng)縣的知縣。 前太妃死了丈夫都沒這么六神無主過,跑到張老先生那里就流下了眼淚來:“那里是楚王的地界兒!楚王他……過不多久就要反了?。∵@不是要人命么?朝廷平亂之后,可是連頭二十年在他封地上做官的人都追究過??!” 這還不能不去赴任!不說容尚書的面子搭在里面,也不說現在提出來“數年后的楚王”(那時的楚王是現在楚王的兒子)要造反有沒有會信,就說這朝廷威嚴,能允許你一個舉人,上躥下跳謀了官兒,然后又不去了嗎? 這死皇帝記仇的功夫一流!日后俊哥登科,至少要報父祖三代官職姓名籍貫。被他翻騰出來是個逗朝廷玩兒的,一家子幾代都別想翻身了。不翻身還是好的,誰知道他會不會折騰出別的事情來? 張老先生也驚呆了:“小娘子莫不是在開玩笑?此事不可戲言!” “這事兒比珍珠還真啊!” ☆、第三章 合一章 張老先生深深地覺得,好奇心真不是個好東西!別人瞅個坑兒都繞開走,他不但趴坑邊兒上伸頭往里看,還一時想不開跳進去了!真是捶胸頓足悔不當初?。】傻搅诉@么個份兒上,臨陣逃脫好像又不太對。 況且:“不對呀,楚王是個老實人!” 是的,全天下都知道,楚王很老實,不是假老實,是真老實。因為他……腦子不大夠用。 現楚王是今上的叔叔,當年還在京里沒就藩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他是個傻子。他出生的時候是難產,腦袋卡親娘肚子里好久才拔出來,大概是憋太久了,也不知是進水了還是怎么的,反正腦子就一直不大靈光。別說他有沒有腦子造反了,他有個腦子娶媳婦兒生娃,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說他會造反?別是你腦子也進水了吧? 前太妃只好跟張老先生解釋:“不是現在這個,是他兒子啊?!?/br> 那就更不對了。張老先生皺眉道:“楚王世子?他也是個實誠人啊。” 對,楚王世子,有個傻爹,真?zhèn)€沒人教他造反這一套。因為爹傻,所以不管是他爺爺還是他大伯都比較關心他,他小的時候接宮里養(yǎng)著,大一點要去封地找他爹了,還給他打包了好幾個大儒帶過去當老師。去年侍奉他爹來哭靈,大家都傳說,這真的是一個好(xiao)少(dai)年(zi)。 就算他不好吧,你想啊,他爹是個傻子,沒法兒理事。那王府里、封地上的屬官,都是朝廷給安排的,到如今楚王府經歷了三代皇帝了,誰也沒必要跟自家傻親戚費那個神,都留著當牌坊顯示大度呢。一個個的想把楚王府跟朝廷做成個君臣典范,吃多了撐的攛掇楚王府造反。誰特么傻啊?跟個傻王爺造反? 賀瑤芳這回是真的要哭了:“這都什么事兒???那小子是真的要反?。 碑斈悴刂粗臅r候,人家當你是真的,當你開誠布公的時候,大家居然當你是在逗樂。世上最悲催的事情莫過于此了。 張老先生見她這表情,還有幾分信了,很和氣地道:“不是我不信,小娘子要讓我信,總要拿出點證據,或是能說服我吧?楚王父子這個樣子,縱是說給曹cao聽,他也不會懷疑吧?要不,您給說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俊倍嘈迈r吶!誰會以為司馬衷是個明君啊? 賀瑤芳深吸了一口氣,自己先斟了一杯茶灌下去,才說:“他們父子,原本好好兒的,悼哀王不消說,是個傻子。這反了的那一個,一向也是個老實人??烧l知道傻子死了,老實人發(fā)起瘋來比瘋子還要厲害。朝廷近來不是因為宗室人多,費了無數心思么?” 張老先生猜這“悼哀王”便是謚號了,也不點破,一點頭:“總不至于削藩?!?/br> 賀瑤芳一臉的慘不忍睹:“真要為了削藩還就好了!他要是敢因削藩造反,我敬他是高祖的種,有血性!今番議定,不過是定了婢妾的名額,額妾之外,皆為冒妾濫妾,冒妾濫妾所出之子女,皆不予爵發(fā)俸、止給口糧、不得襲爵,是為庶人。有冒充額妾所出而請封得爵者,一經發(fā)覺,悉追奪。此外又有花生子【1】,也是這般。這是為人口過多計。開國之初,為繁衍計,是不限這些的。然而為正風氣,只限一樣——娼妓舞樂之流,不許狎近。” 這些事情張老先生自是熟知的,捋須點頭:“這是正理。略要臉的人家,也是這般的,何況皇室當為天下表率?” “天下表率?”賀瑤芳嗤笑一聲,最不講究的事兒就發(fā)生在他們家好嗎?“就是這天下表率之家,今上的好堂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迷上了個婊子!” 頂著小孩子的嫩殼子說出這等詞句來,張老先生聽來有些不自在,問道:“這個,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也是有的,何至于因此而反?” “呵呵,一想到這小畜牲,我就覺得我爹真是個好人!那個小畜牲,看上就看上了,無論是先帝中宗皇帝,還是今上,都覺得他可憐,也是要拿他做臉,等閑小事,也都容了他。先生是知道的,悼哀王是傻子,這世子成婚之事,他辦不來,兩年后,直著悼哀王病危的時候,今上親自為他定的婚事兒,好叫悼哀王走得放心。妃是先帝朝賢臣胡閣老的孫女兒,胡閣老家教頗為嚴明,胡氏亦是賢良淑女。今上很少對人這么好過……” 張老先生乍聞這等秘辛,兩只老耳朵都豎了起來:“然后呢?寵妾滅妻?不能夠啊!” “什么寵妾滅妻???這邊兒放了定,那邊兒婊子鬧,要做正頭夫妻,”賀瑤芳一如天下所有正常的人一樣,提到這個就想笑,“不讓她做王妃,那就一拍兩散,這世子也就別去找她了?!?/br> 張老先生還有一絲絲文人脾性,那便是對雅妓心存愛憐,中肯地點評道:“某妓固是貪心不安份,卻也可嘆可憐。愿做婢妾,也是有心氣的明白人。她是命不好,若生在百姓家,未嘗不能如愿以償?!?/br> “呸!高祖定制,擺那兒好有一百年了,她頭一天知道?”賀瑤芳卻怒啐了一聲,“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她可憐,那已定了婚的胡氏就該了死了?我竟不知,人家好好兒地良家婦女,招誰惹誰了要被人說不如個妓。最后為證清白,為保母家不受株連,自縊而死。 那行院出來的賤人,轉臉兒又勾搭上一個宗室子,這頭還不肯放手,吊著那個小畜牲的胃口。最后攛掇著小畜牲造反,小畜牲要是反成了,不就是皇帝了么?不就說話算數兒了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要滿朝文武拜個妓,不就行了么?為了這個小畜牲造反,天下多少人受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