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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還巢在線閱讀 - 第80節(jié)

第80節(jié)

    瑤芳道:“江南道御史曾在楚地任過職,鎖拿問罪的當(dāng)口參了王才人父親一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圣上保住了——今天的邸報。太后沒提這事,才人也沒有求情?”

    姜長煬眉頭一動:“并沒有。倒是遇到個不著調(diào)的婦人,應(yīng)該,不是求情的吧?”將路遇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女人的事說了。

    這應(yīng)該就是王才人了!滿宮里上下,也就她會這么穿戴了,宮里妃妾誰不得依著元和帝的喜好打扮吶!瑤芳面色詭異地問:“聽說她生得挺好看,也頗善解人意……”

    “滿臉都是算計的印子,”姜長煬撇撇嘴,“裝天真又裝得不像,當(dāng)人是傻子呢?當(dāng)人沒見過真正的天真無邪么?”

    那你上輩子是怎么喜歡上她的呀?!

    因為王才人上輩子那會兒是真一往無前,理直氣壯,沒經(jīng)過事兒的姜長煬一頭扎了進去。等后來有了閱歷,早就泥足深陷,想出來也難了唄。

    等瑤芳想明白這里面的道理,姜長煬就準備告辭了:“別管這婦人了,再見著二郎,叫他穩(wěn)重些。這小王八蛋,就是欠揍!”

    瑤芳哭笑不得:“您走好,我見了他會跟他講的?!?/br>
    姜長煬滿意地起身:“不用送了,我也得回去了。一腦門子的官司?!爆幏紙猿謱⑺偷介T口,姜長煥邁出沒兩步,與個小道士撞了個滿懷。小道士被彈到了地上,抬頭看到了他身后的瑤芳:“師叔,師叔,師祖快要不行了,叫您過去呢?!?/br>
    張真人到底不是不老不死的真神仙,終有要去的一日,瑤芳心頭一震,臉也白了:“來人,備轎?!?/br>
    姜長煬道:“轎子得顛到什么時候?我去找輛車來?!?/br>
    ☆、第95章 神仙的計劃

    前世,關(guān)于張真人的傳說被傳得神乎其神,世人所知最神奇的莫過于他留下只鞋子就跑路的事跡?,幏紝Υ丝偸菍⑿艑⒁伞冒l(fā)生什么樣的事兒,才能跑得鞋都掉了?。渴遣皇桥撟骷俚陌??

    今生,直面其人,她才相信張真人是真有本事的。她自認與張真人總是保有一定的默契,雙方都不去觸碰那個禁忌的話題。同樣的,她便不去想“張真人會死”這么個事情,搞不好老人家真的是白日飛升了呢?

    乍一聽小道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老神仙快不行了,瑤芳覺得自己也快要不行了。

    這怎么可能?

    說好的為了趕時候連鞋都沒穿就飛升了呢?

    小道士還在嗚咽,姜長煬已經(jīng)很靠譜地去找車了?,幏级硕ㄉ瘢曇羲粏〉氐溃骸吧缘绕?,我去換身兒衣裳?!本┲袑Υ蠹t衫裙的愛好到現(xiàn)在還沒變,她依舊是大紅的衫子、粉綠的裙子,穿這么一身去告別彌留的老人——說不定當(dāng)時就死了,還得盯著點兒喪事兒——那就不大合時宜了。一身素服也不合適,得挑套合適的衣裳才行。

    小道士急道:“那些都甭顧著啦,祖師也不是已經(jīng)羽化了的,您快著些兒去見他一面成不?”

    姜長煬并沒有走遠,琢磨著賀家沒養(yǎng)轎夫車夫,有一個人是必然會有這些東西的——容七娘。順手捉了個宋平,叫他去跟大奶奶借車。容七娘果然有輛馬車,痛快地連車夫帶丫頭都借了出去。姜長煬還有點不放心安心,自騎了馬,要一路給送上山去。

    哪料才走出月光胡同,就看到前面一彪人馬沖了過來。姜長煬細細一瞅,覺得這些人的衣服還挺眼熟——這不是二郎天天穿的衣服么?再看看,那領(lǐng)頭的不就是我弟那熊娃么?

    姜長煥也看到了他哥,馬上一抱拳,點個頭,忽然一勒馬,對著他哥揚了揚下巴——車里是誰?姜長煬縱馬上前,將事情簡要說了:“老君觀張老神仙快要不行了,我送弟妹上山去,你這是?”

    姜長煥手里馬鞭頂了頂帽沿,不耐煩地道:“抓人?!?/br>
    姜長煬道:“小心些,也客氣些。兇狠不須掛在臉上,掛了也沒用?!?/br>
    姜長煥伸頭往馬車看,被姜長煬拿馬鞭把臉撥到了正面:“當(dāng)你的差去,有我呢?!?/br>
    說便護著瑤芳的車出城去了,一道走,一道說了方才是姜長煥云云:“不須擔(dān)心,他有分寸的。他資歷又淺,又是宗室,自己別太作,一輩子富貴平安?!?/br>
    瑤芳道:“如今也輪不到他主事,自然是安全的?!?/br>
    一人一句說完,又都無語,疾往老君觀里趕去。

    到了山腳下,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姜長煬為難地道:“是我疏忽了,沒帶頂轎子來好送你上去?!?/br>
    瑤芳搖頭道:“不礙的,來回來走慣了的。尋常人到了這里,都要步行上去的。走吧。”小道士還抽抽答答,一道哭,一道跟了上來。姜長煬不緊不慢地綴著,同他們一齊到了殿后張真人的居所。

    張真人背后墊著好些個墊子,半坐在臥床上。自觀主往下,徒子徒孫跪了一地,個個嗚咽?,幏寂芰艘簧淼暮梗h遠聽著嗚嗚聲,險些平地跌跤。見她也來了,張真人抬手拍拍觀主的頭,看這蠢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抬起頭來,心平氣和地對徒弟說:“行了,不要哭了。都散了吧?!?/br>
    “=囗=!”啥?

    張真人又加重語氣說了一回:“吾將登天,閑人走避?!敝钢杏^主和瑤芳留下來,姜長煬也被他留在了房外。姜長煬不肯干:“如何能令女子孤身在此?”

    瑤芳心中一動,與張真人四目相接,對張真人點了點頭。張真人道:“將軍留下亦可?!?/br>
    清完了場,張真人一掀被子,下了地,行動間一點也不像是快要死的了?,幏佳鄱贾绷耍哼@是真的要飛升了嗎?

    觀主也是摸不著頭腦,一臉的驚喜:“師傅您老這是……”要飛升了嗎?

    張真人尋摸張椅子坐下,問兩個“徒弟”:“豆芽還種的么?”

    瑤芳點點頭,觀主也點頭。張真人又問:“知道什么意思么?”

    觀主頓了一頓,心里已經(jīng)抓狂了:難道真的有深意嗎?我以為是您老的愛好??!就是為了讓您老開心一點,才跟著種一種豆芽的!

    誠惶誠恐地道:“弟子駑鈍?!?/br>
    張真人搖一搖頭:“也不算很笨,”又問瑤芳,“你呢?”

    瑤芳看到他沒死,擦擦汗,沉吟片刻:“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所見者,不過是……生靈可畏?!?/br>
    張真人仔仔細細看了她好一陣兒,將姜長煬看毛了,以為這老家伙要對他弟媳婦無禮,才收回眼神。耷拉著眼皮子掐了一陣兒手指,翻一翻眼睛,瞄了姜長煬一眼,對瑤芳道:“這小子運氣好,也沾了光了?!?/br>
    瑤芳一笑。

    張真人認真地對瑤芳道:“我這徒弟雖然蠢,心倒還不錯壞,以后有事,就拜托了。”

    觀主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怎么蠢啦?整個道觀都是他在打點好么?張真人沒有給他辯駁的機會,只對觀主說:“日后有什么為難的事兒,可與你這師妹相商。她有什么事囑咐你,多聽聽,沒壞處?!?/br>
    姜長煬心道,這話說得好生奇怪,觀主多大年紀的人了,還要被托付給一少女。再者,觀主也未必會聽話呀?,幏家嗍侨绱讼?。張真人并不點破,看著姜長煬道:“還有一件事情,我的壽器已經(jīng)備下了,今天晚上就走?!?/br>
    等等?“走”?

    觀主覺得腦子不大夠用了?,幏紖s是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您老不是吧?”

    張真人苦笑道:“凡事最難的,就是有個善終。日子不好混吶!我走了,他們還能支撐些時日。若我一時失手,晚節(jié)不保,大家一齊玩完?!?/br>
    觀主不恥下問,虛心問“師妹”:“師傅這是什么意思?”

    瑤芳的心情經(jīng)歷了“老牛鼻子弄虛作假”——“師傅是真有本事,也許真的是位列仙班了”——“你娘,還真是假的啊,還要我串通作弊”如此復(fù)雜的流程之后,還能冷靜地對觀主道:“師傅是要避災(zāi)劫?!?/br>
    觀主嚴肅了起來:“那要怎么做?”

    瑤芳道:“大概是準備身兒行頭,趁天黑了……跑掉吧。”

    張真人大笑:“汝得之矣!”

    觀主:……為什么覺得自己好多余?偷眼看姜長煬,只見他一臉的淡定……再看張真人,已經(jīng)打開了柜門,柜子里一個大包袱,還有張真人的行頭。

    張真人認真地道:“你為我立一衣冠冢于殿后,算是給善信們一個念想。我已經(jīng)留下后路了,世人香火不是那么好受的,我自擇了一塊清凈地方,死后歸葬,好教我死后清凈。我先在后山小屋里躲兩天,等人走了,再說。”

    觀主:=囗=!觀主的整個世界都碎了。所以您老人家是要看著徒子徒孫把您的臭鞋子風(fēng)光大葬了嗎?不帶您這么玩兒的?。『靡徽薪鹣s脫殼!

    觀主渾渾噩噩,瑤芳一臉黑線,姜長煬滿眼佩服,張真人怡然自得:“終于能徹底歇一歇啦!”打發(fā)瑤芳先回去,明天早上再過來“奔喪”,師徒倆還有許多事情要布置。姜長煬又一腦袋汗地將瑤芳送回了賀家。

    第二天一早,就又有老君觀的小道士跑過來砸賀家的門,來報信兒:“老神仙升天了?!?/br>
    瑤芳當(dāng)場落下淚來:“好好兒的,怎么就去了呢?”哭著換了素服,要往山上去。韓燕娘道:“我受老神許多恩惠,也是要去的?!比萜吣镎f自己也隨侍婆母,正好一同乘車前往。

    到了老君觀,棺材還沒封,蓋子放在棺材旁。觀主兩眼通紅,過來打一問訊,與韓燕娘寒暄兩聲。韓燕娘哽咽道:“乞觀主許我再看老神仙一眼?!庇^主痛快地答應(yīng)了。韓燕娘手里一條手絹兒,一道抹眼淚,一道往棺材旁走去,到了跟前,一探頭,一聲驚叫:“老神仙人呢?!”

    容七娘快步上前,也嚇了一跳:“怎地只余一只鞋子了?”

    觀主也叫了起來:“昨兒夜里是我守的靈,還是好好的呀!”

    瑤芳下了結(jié)論:“莫不是回天上去了?!”

    就此蓋棺定論,張真人白日飛升了,老君觀出了一位仙人,觀主也成了仙人的真?zhèn)鞯茏?。與他老人家有關(guān)的人,個個沾光,哪怕沒學(xué)到他的真本事,只要不自己犯事兒,一輩子的風(fēng)光平安。

    由不得人不服!

    當(dāng)了一回見證人,韓燕娘母女婆媳被請到一旁喝茶,不多時,就有宮使火燒眉毛地趕了過來,正好看到老君觀在那兒祭一只勾了金邊的云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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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神仙“喪禮”被傳得邪乎,老君觀香火大盛。真正的神仙正在后山背陰的小屋里喝茶,對前來探望他的女徒道:“我小的時候,就常到這后山上來,熟得很,后來為了養(yǎng)活這一觀的道士,便不得清閑了?,F(xiàn)在能清清凈凈地過日子,也是極好的?!?/br>
    瑤芳道:“只盼觀主能明白您的苦心?!?/br>
    張真人掀掀眼皮子:“看出來啦?”

    “他有功利之心,卻缺那么一絲絲與野心匹配的能耐,他離禁宮,太近了,不好?!?/br>
    張真人微笑道:“所以要拜托你了呀?!?/br>
    “您還真是信得過我吶!”

    張真人搖了搖手指:“他有功利心,你的牽掛也很重吶?!?/br>
    瑤芳心臟狠地一跳,失聲道:“難道娘娘?”

    張真人含笑看了她一眼:“還說凡心不重?”

    瑤芳苦笑道:“說好了永世不忘的?!?/br>
    “吉人自有天相,你cao心太多。也罷,咱們都有牽掛,就互相幫一幫忙,可好?”

    瑤芳道:“觀主怕不大肯聽人勸。”

    “他也得有能耐自己個兒拿主意!將來有一件大事,你也關(guān)心,我也關(guān)心。我與你一物,你保下這二人,如何?”

    瑤芳果斷地道:“縱沒有您吩咐,我也是要盡力的?!?/br>
    “嗯,那我這傻徒弟就是順手的,不順手的時候,死活就不一定啦?!?/br>
    瑤芳微笑道:“那可未必?!?/br>
    張真人道:“當(dāng)今天子如何?”

    “德才不匹?!?/br>
    張真人嘆道:“還是要他能穩(wěn)住局勢的。春秋之時,良臣擇主而事,君則敬,臣則忠,如今真是人心不古?!?/br>
    瑤芳輕聲道:“我明白了?!?/br>
    張真人笑問:“你明白什么了?”

    瑤芳道:“今既有容閣老,也有謝承澤,還有家父……”

    張真人大笑:“你明白就好?;丶胰グ?,無事不要過來,叫人看破了,我就真要羽化了。”

    瑤芳退了三步,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微笑辭去。到得今日,終于弄明白了一直以來胸中的戾氣的由來,也更明白了前面的路該怎么走。她該怨該恨的,不只是柳氏,也不僅是元和帝,想要改變的,也不僅僅是將這兩塊絆腳石踢開。她打心里厭惡的是這倒霉催的世道,是笑貧不笑娼的風(fēng)氣,是為權(quán)勢折腰的無恥,是好人未必有好報的不公。是自以手握強權(quán),便能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腐朽。

    想要一個明明白白的世界。

    我若生而為男,當(dāng)握天下權(quán),移風(fēng)易俗,懲惡而揚善。便是做了女子,那也沒有什么,總是盡自己的一分力就是。從來也不自己自己比旁人蠢,為何要先畫地為牢圈住了自己呢?不做,就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樣子。君敬臣忠,不是么?你若違約,就別怪我翻臉了。而且,自己也并不孤單。老神仙也是瞧這皇帝沒皇帝樣兒的元和帝不順眼的人之一,這可真是絕了。

    士,要有士的樣子,君,也要有君的樣子,你既做不好,那就換個人來做吧。

    立儲之戰(zhàn),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