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賀川笑著說:“你是問,我喜歡我自己的眼睛、耳朵還是鼻子,還是喜歡你的眼睛、耳朵,還是鼻子?” 蔣遜笑了笑:“你要是喜歡眼睛,我?guī)闳タ粗袢~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暈,看霧,看山的影子,看日出?!?/br> 賀川不笑了。 他看了眼后視鏡,蔣遜沒看他。 他問:“耳朵呢?” “聽人聲,聽泉,聽瀑布,聽唱山。你要是早出門一小時,還能聽見敲鐘,唱偈?!?/br> 賀川沉默許久,又低聲問:“鼻子呢?” “帶你去青山公園,你站在那里不要動。” 賀川靠著不說話,看著前面,似乎能穿透椅背,看到剛才說話的女人。他今天只注意到了她的衣服,她的圍巾,沒注意她的臉。 有點后悔了。 賀川問:“你呢,你喜歡什么?” “我喜歡早上6點的床?!?/br> 賀川笑了,舒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舒,也許是為了他終于能再次閉上眼。 賀川說:“去青山公園?!?/br> 青山公園在半山腰。 天色半亮,云霧繚繞。公園里種著臘梅、茶花、芍藥、郁金香、月季,有的到了花期,有的還沒到花期,有的已經(jīng)盛開,有的還在沉睡。 紅粉翠白,泱泱花海。 賀川沒聽她的“站著不動”,他找了張石椅坐了下來,坐姿散漫,大叉著腿,因為長得高,背還微微彎著,卻并不駝。配上他的短寸頭和左耳那枚耳釘,像—— 像綠林好漢,像山大王,像江湖大佬。 賀川突然喊:“我沒聞到該聞的,聞到了不該聞的。” 蔣遜把烤地瓜咽下去,問:“聞到了?” 她坐在另一邊的石椅上,隔著幾十米距離,盤著腿,捧著保溫杯,吃著烤地瓜。 天色又亮了一點,已經(jīng)看見了山那頭的紅光。 賀川斜眼看她,半晌說:“給我一個。” 蔣遜笑了笑,拎著剩下的烤地瓜過來了。 塑料袋里還剩下三個,兩個小小的,一個大個頭的,都帶著溫溫的熱氣,還沒有涼透。 賀川拿出了一個大的,問:“哪來的?” 蔣遜說:“飯店廚師早上烤的?!?/br> “這么早?” “廚師四點就起床了?!?/br> 地瓜剝了皮,露出橘紅色的rou,香味彌漫。 兩只手合在一起才能握全的地瓜,被賀川兩口就去了大半,他一個吃完了,蔣遜還在吃第一個。 賀川又從塑料袋里拿出了第二個,問蔣遜:“杯子里的是什么?” 蔣遜問:“想喝?” 賀川說:“渴了。” 蔣遜打開蓋子,倒出一杯,咖啡的濃香撲鼻而來。 賀川頓了頓,等杯蓋放在他面前了,他才說:“咖啡配地瓜,麗人飯店的特色早餐?” “不要?” 賀川拿起杯蓋,一飲而盡。 咖啡香和地瓜香,阻隔住了若有似無的花香。 賀川吃完了,看著漫山的紅粉翠白,視線又落到蔣遜臉上。 蔣遜回到了幾十米外的石椅上,還在吃著最后一小半地瓜,突然聽見:“232號別墅,有什么歷史?” 蔣遜看向他,想了想說:“歐洲人建造的,幾十年前修葺過?!?/br> “沒了?” “沒了?!笔Y遜說,“山上200多幢別墅,誰記得住?!?/br> “門口有三顆百年黑松,明霞山上還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 蔣遜又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應(yīng)該沒有?!彼粗R川,問,“你想問什么?” 賀川說:“它的過去?!?/br> “過去?” “1938年?!?/br> 蔣遜糊涂了:“你想知道1938年,那棟別墅的事?” “嗯?!?/br> 蔣遜打量著賀川,過了會兒說:“可以去找地方志。” “我知道?!辟R川的食指,推了推已經(jīng)空了的杯蓋,說,“現(xiàn)在只是通知你,明天下午記得這個?!?/br> 蔣遜問:“你就想找1938年?找到了呢?” 賀川說:“找人?!?/br> “什么人?” “想知道?” 蔣遜沒回。 沒多久,賀川說:“找我祖宗?!?/br> 找祖宗…… 蔣遜翻了個白眼,扭過了頭。 賀川看著她的樣子,笑出了聲,心情愉悅極了。 日出了,天邊是溫暖的紅,看不見云霧。 有人過來了,一個,兩個,三個,陸陸續(xù)續(xù)。清晨有人爬山,有人晨練,有人看日出,有人來捕捉明霞山清醒的時刻,一天的開始。 賀川和蔣遜各坐各的,沉默得看著人,看著樹和花,各自想著心事。 遠(yuǎn)遠(yuǎn)地有人喊了聲:“蔣jiejie——” 蔣遜看見王瀟朝她跑來,王瀟表姐跟在后頭。 蔣遜笑了笑。 王瀟說:“真巧,我起了大早出來跑步的,沒想到能在這里看見你們!” 蔣遜說:“早鍛煉啊?” “是啊,跑得出了一身汗。” 王瀟表姐跟蔣遜打了一個招呼,走到一邊看花去了。 王瀟坐到了蔣遜邊上,眼角瞟著賀川,跟蔣遜沒話找話。 “你們今天好早,幾天出門的?” 蔣遜應(yīng)付著:“6點不到。” “這么早?我以為我已經(jīng)夠早了。”又說,“對了,徐先生是你朋友嗎?” 蔣遜詫異:“嗯?” 王瀟說:“就是昨天在餐廳里碰見的那個男人,昨晚我又跟他遇上了,還聊了挺久。” 蔣遜笑著:“你們聊天了?” “是呀,他還挺健談的。” 蔣遜眼神閃了閃:“你們昨晚什么時候碰上的?” “七八點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七八點,孫懷敏打電話來找她要人…… 蔣遜打量起王瀟。 剛出大學(xué),一股學(xué)生氣,青春漂亮,活力四射。 蔣遜笑道:“他不是我朋友?!?/br> 幾十米外,賀川摸出根煙,拿在手里轉(zhuǎn)著,聽著那邊兩人細(xì)細(xì)說話。 一個聲音很響,一個聲音很輕。 那道輕輕的聲音,似乎在說: 帶你去青山公園,你站在那里不要動。 聽人聲,聽泉,聽瀑布,聽唱山。你要是早出門一小時,還能聽見敲鐘,唱偈。 你要是喜歡眼睛,我?guī)闳タ粗袢~上的露珠,湖面上的水暈,看霧,看山的影子,看日出。 一陣風(fēng)吹來,落葉和花瓣簌簌地旋轉(zhuǎn),云霧散盡。 那邊有人問:“聞到了嗎?” 賀川抬眸望去。 蔣遜看著他,問:“聞到了嗎?” 陣陣花香,清淡的,濃郁的,被風(fēng)送來了,躲也躲不掉的味道。 賀川摸著煙,笑了聲:“聞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