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賀川問:“剛進屋就發(fā)現(xiàn)了?” 蔣遜低聲說:“嗯。” “還真夠巧?!辟R川自嘲般笑了笑,往臥室的方向一瞥,“比中彩票還難得,是不是?” 蔣遜說:“是吧。” 臥室里面沒什么動靜,賀川走到沙發(fā)那里坐下,倒了杯水慢慢喝著,視線瞟著她。她還傻站著,像個被罰站的孩子,又像是剛剛才睡醒,帶著股茫然,想走是下意識的,沒走也是下意識的。路上遇再多情況她都面不改色,現(xiàn)在卻跟個傻子似的。 賀川拿了另一只杯子,倒上水說:“過來喝水。” 蔣遜終于給了點正常反應(yīng),頓了一會兒,走過來坐下了。賀川把杯子遞給她:“冷的能不能喝?” “能?!彼@兩天也沒喝過幾次熱水。 蔣遜捧著杯子抿了兩口,想問什么,欲言又止。賀川說:“王云山精神不好,腦子不夠清楚?!?/br> 蔣遜順著他的話,自然而然地問:“他到了什么程度?” 賀川想了想:“快死了?!?/br> 蔣遜的手顫了下,杯子里的水往外晃。 臥室門口落下一道陰影,卓文出來了。 蔣遜捧著水杯,遙遙地望著他,四目相對。邊上,賀川看了眼卓文,又回頭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嘲笑,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擱,發(fā)出“咚”一聲響。 卓文回神,看向他說:“賀先生,我外公精神不好,剛剛睡著了,有什么事,不如等他醒來再說?” 賀川說:“好,有勞了。” 卓文又說:“鄉(xiāng)里沒有飯店,你……你們中午就在這里吃吧?!?/br> 賀川說:“那打擾了。” 阿婆很快就做好了一桌菜,焯了盤臘rou,炒了一道奶渣、一道土豆絲,還放了一個青菜湯。阿婆笑道:“我還蒸了奶渣包,等一下就能吃?!笨粗课恼f,“王老師最喜歡吃奶渣包,等下讓他試試看,能不能吃進去?!?/br> 卓文說:“挺久沒吃了,應(yīng)該能吃半個。” 阿婆讓他們都別客氣,給蔣遜碗里夾了兩筷子菜,問:“是不是還冷???” 蔣遜說:“不冷?!?/br> 阿婆說:“那可以把擦爾瓦放到那邊去?!?/br> 蔣遜“哦”了聲,脫掉擦爾瓦放到了沙發(fā)上,又坐回來。 四方的桌子,阿婆在她對面,另外兩人一邊一個。沒人說話,就阿婆一個人說,說了一陣,阿婆覺得奇怪:“阿文,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不說話?” 卓文頓了會兒:“沒事?!?/br> “不是王老師有事?” “不是。” 阿婆又問:“對了,你們以前不認(rèn)識?。俊庇挚聪蛸R川和蔣遜,“你們跟王老師認(rèn)識,那認(rèn)不認(rèn)識阿文啊?” 賀川看了眼卓文,說:“第一次見?!?/br> 蔣遜沒答,阿婆也忽略了。阿婆跟卓文說:“他們不容易啊,這么大老遠過來看望王老師,王老師人好,還是讓人惦記的?!?/br> 還是沒人說話,冷場了,阿婆也不尷尬,還問蔣遜:“對了,你叫什么啊小姑娘?” 蔣遜咬著一根土豆絲,說:“哦,我叫蔣遜?!?/br> 一頓飯,蔣遜和卓文沒說一句話,阿婆收拾碗筷的時候奇怪地左看看右看看,還是什么都沒說,回了廚房。 卓文沒繼續(xù)呆下去,客人也不招呼了,跟賀川點了個頭,就去了房子后面。 這是賀川吃過的最悶的一頓飯,他吃得不爽,飯后也沒正眼看蔣遜,坐了會兒,正要給她倒杯水,她突然就跑了出去。 賀川張了下嘴,最后沒喊,他把杯子一撂,靠上沙發(fā)閉目養(yǎng)神,腦子里卻閃過兩個字——九年。 外面大雪還在下,沒有減小的征兆,刺骨的寒風(fēng)刮得人睜不開眼。 蔣遜剛才從窗戶里看見卓文往這個方向走了,她跟著地上的雪腳印,慢慢的往前,沒多久就看見了一間小房子,房門大開,里面擺著一臺機器,地上都是木頭屑,有個人低頭坐在機器邊上,正抽著煙。 他穿著身黑色的羽絨衣,牛仔褲,頭發(fā)留得比過去長,黑了也瘦了,皮膚干燥,夾著煙的手很粗糙,指甲黑黑的。 沒有當(dāng)年的意氣奮發(fā),只剩下歲月磨礪的滄桑和頹敗。 蔣遜走進了房子里,呼了一口氣,白色的霧像卓文吐出的煙圈一樣,在空中消散了。 蔣遜的第一句話是:“我那些轉(zhuǎn)賬你收到了嗎?” “……” 卓文一直沒抬頭,他猛抽了兩口煙,又聽到一句:“問你話呢!” 還是這種語氣,趾高氣揚地,好像什么都沒變。他看著地面說:“收到了?!?/br> “都花了?” “……花了。” 蔣遜點點頭,又問:“這些年一直都在這里?” “……嗯?!?/br> “有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 卓文沒吭聲,就知道一個勁的抽煙,地上的另一道影子偏了下頭,似乎看向了他的左腿,他不自覺地把手扶在膝蓋上遮了下,問:“你怎么會來這里?” “送他來的?!?/br> 卓文也沒問“送他來的”是怎么回事,一根煙快抽完了,他拿出香煙盒,又摸出一根。 很多片段在閃,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塵土飛揚的砂石路,越野車,刺眼的陽光,疾風(fēng)涌動,他喊:“蔣遜,你瘋了!快停車!” 卓文點上煙,連手都在抖。 屋子里,阿婆端著包子回到客廳,奇怪地說:“怎么人都不見了?”她進了臥室,看了眼床上的人,小聲問,“王老師,你餓了嗎?” 王云山慢慢睜開眼,阿婆喜道:“王老師,你醒啦,我做了奶渣包,你要不要吃一個?” 王云山緩緩闔了下眼皮,表示“吃”。 他坐不起來,阿婆拿著包子喂他,等他吃了兩口,問:“味道怎么樣?” 王云山點了下頭,阿婆笑道:“晚上還有包子!” 王云山吃了幾口,艱難地問:“阿文呢……” “哦,阿文應(yīng)該去后面忙了,那兩個年輕人不知道去了哪里?!?/br> 王云山問:“兩個?” “還有一個小姑娘,可漂亮了!”阿婆說,“要不是她是跟著男人來的,我一定把她說給阿文,阿文這年紀(jì)還不娶媳婦,也太晚了!” 王云山笑了笑,已經(jīng)吃完小半個包子了。 阿婆想到什么,又說:“剛才吃飯的時候真奇怪,阿文跟平常不太一樣,平常他不怎么說話,還是會招呼客人的,剛才他連客人都不招呼?!?/br> 王云山說:“他也累……” 阿婆笑道:“我看他說不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害羞了!連人家名字也不敢問一聲,還是我問來的,叫什么蔣……蔣遜?好像是這個名字?!?/br> 王云山一怔,那口包子順著他的嘴角滑到了枕巾上,阿婆趕緊用毛巾擦了下:“王老師,怎么啦?” 雪花紛紛揚揚,小房子里的兩個人,一坐一站,安靜了很久。半支煙過去了,還是沒人說話,等快燒到煙頭了,卓文才啞聲開口:“這幾年怎么樣?”問著的同時,他終于又看向了蔣遜。 他開口了,蔣遜倒是安靜了,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沒想好怎么回答,或者是有點意外他的主動,過了半分鐘,他才聽見一句:“還好,做過職業(yè)賽車手,兩年前回老家買了個店面給我媽開,我媽……年前走了?!?/br> 卓文愣了會兒:“哦……阿姨她……” 蔣遜笑道:“別安慰我,我不愛聽。” 卓文沒接著說了,蔣遜看著腳尖,也不說話。 半晌,卓文問:“是在明霞山開的店?” “在另一個鎮(zhèn)?!?/br> 卓文點點頭:“明霞山還跟以前一樣?” “一樣?!?/br> “石大哥還在開飯店?” “開著呢。” “山下那個飯店,到期歸你們了嗎?” “還沒?!?/br> 卓文看向機器,說:“我要干活了?!?/br> 蔣遜點點頭:“那你忙?!?/br> 卓文站了起來,還是拖著左腿,慢慢地走到機器后面拿起了一個木桶。 蔣遜收回視線,走進雪里,走了沒幾步,她頓了一下,接著又往前走,經(jīng)過一棵樹時,她的帽子被人用力一拽,眨眼間,帽子被人蓋上了頭。 蔣遜扭了下,賀川按著她的腦袋說:“動什么動!” 蔣遜冷著臉:“站這兒多久了?” 賀川說:“他問你這幾年怎么樣的時候開始站的?!?/br> 蔣遜說:“出息!還偷聽墻角了!” “青天白日,我一個大活人站這兒,用得著偷聽?”賀川說,“怎么,惱羞成怒了?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能讓人聽?” 蔣遜擺了下頭,還是甩不開他的手,賀川索性抬起另一只手把她的臉一托,掰著她,盯著她雙眼,說:“眼睛紅什么!” “關(guān)你屁事!” 賀川冷笑:“也對,關(guān)我屁事!我閑的蛋疼!” 蔣遜說:“你有病吃藥!” 蔣遜甩開他走了,沒幾步碰上了出來找人的阿婆,阿婆喊:“哎呀,你們在這里啊,王老師叫你們進去!” 賀川問:“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