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是啊,我明白的?!毕丬菩玖缩久?,側(cè)頭看住他,“你——沒來由地讓你因我的事忙了半晌,沒嫌煩吧?” “這不是我惹出來的事兒么?我不把老六藏起來,老夫人怎么會打你銀子的主意?”襲朗展臂勾過她。 香芷旋慌忙抬起還拿著針線的手,“當心扎了你?!?/br> “我又不像某些人那么怕疼?!币u朗笑著,將她手里的活計拿過,“這是做什么呢?” “要給你做個荷包?!毕丬菩忉尩?,“今日不適合裁衣,我就先給你做個荷包。做衣服好說,三兩日就能做好。” “不是不忌諱那些無謂的規(guī)矩么?”之前是誰咒自己不舒坦來著? “這可不是一回事?!毕丬菩托牡亟忉專懊髦皇遣靡碌娜兆?,你我不忌諱,下人卻要說閑話的,犯不上?!?/br> “這倒是。”襲朗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一邊,將她摟到懷里,“你有沒有不累眼睛的嗜好?”不是看書寫字就是做針線,樣樣都是費眼力的。 香芷旋想了想,“有啊,插花、下棋、彈琴,這些都是。” 清風(fēng)閣里沒有琴。襲朗就道:“過幾日給你尋一架古琴,聽聽你琴藝如何。” “也不用。”香芷旋喜滋滋的,“我自己就有,只是沒帶過來,放在陪嫁的宅子里了。你要是不煩我彈琴,過幾日琴就送過來了?!?/br> “起先為何沒帶來?”襲朗笑著問她,“以為我不懂音律,不想對牛彈琴?” 香芷旋逸出清脆的笑聲,“聽聽這是什么話?哪兒有這般揶揄自己的?” “不是揶揄自己,是說你的心聲而已?!?/br> “真不是?!毕丬菩C在他懷里,語聲歡快而真誠,“這一段你不是要靜養(yǎng)么?曲子歡快或是哀傷,你聽了都會心煩——嗯,反正我生病的時候就是那樣的。我上次出門就讓薔薇去宅子傳話了,讓那邊的人過幾日給我送來。琴棋書畫,我學(xué)的最好的就是琴藝,別的只是范范,正想跟你顯擺一下呢?!?/br> 襲朗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像一只神采飛揚的貓,心里喜歡得不行,手指摩挲著她唇角,由衷道:“字寫得很不錯——當初你給我的回信,我看了,那時就想,字如其人這句話如果是真的,那么你差不到哪兒去?!?/br> “真的?。俊鄙癫娠w揚的貓又變成了得意的貓。她自己也覺得還可以,起碼先生就沒少夸獎,只是不大確定別人的看法。 “真的?!彼χ催^她,吻住她的唇。這一碰觸,便點燃了另一種小火苗,他只好放開她,克制住那種沖動。 自鳴鐘響了,時間已至午時,到用飯的時辰了。 香芷旋連忙坐起來,整了整發(fā)髻,又理了理衣衫。 薔薇在門外稟道:“四爺、四奶奶,午膳擺在何處?” 襲朗瞥一眼炕桌,說就擺在這兒。 薔薇應(yīng)聲而去,很快帶著兩名丫鬟進門來,擺好飯。 襲朗外傷已經(jīng)無礙,飲食上只要不多喝酒、不多吃辛辣之物即可,所以擺在他這邊的葷素俱全。 香芷旋如今只讓廚子做四菜一湯,多了她也吃不了,另外就是擔心有人說他們房里的膳食太鋪張浪費虛耗銀兩。 相對用飯時,襲朗指了指自己這邊的一道紅燒rou,“這道菜府里的廚子做得不錯,肥而不膩,你嘗嘗?!闭f完就給她夾了一塊過去。 香芷旋以前沒吃過這道菜,半信半疑地送入口中,吃完笑著點頭,“嗯,的確不錯。以前怎么都不做給我吃?”肥而不膩的菜,粵菜也有,香芋或是梅菜扣rou就是這樣。 “現(xiàn)在吃到也不晚?!币u朗總覺得她對北方菜肴是出于本能的抵觸,所以不愿意嘗試,又夾了一筷子糖醋荷藕,“再嘗嘗這個,到了冬日就吃不到了。”這個是素菜,又是甜食,她沒道理不喜歡——早就留意到了,她喜歡甜食。 香芷旋吃完才道:“這個我早就吃過了,是很好,但是以前一桌菜只能吃這樣一兩道,自然就對廚房頗有微詞。而且啊,我還聽說,現(xiàn)在這藕不新鮮了,等到明年夏季再吃,才能吃到最新鮮可口的。再說了,我們那里也有這道菜的。”一副你可別小看我的家鄉(xiāng)的樣子。 襲朗忍俊不禁,一面笑,一面給她連夾了五塊紅燒rou,五塊藕片。 “……?”香芷旋是不介意多吃些,但他這樣,分明是數(shù)著數(shù)讓她吃的。 “多吃點兒,太瘦了?!彼汛沽搜鄄€,專心用飯。 “嗯?!焙冒?,他這也是好心。她低頭乖乖吃東西。 過了一會兒,襲朗又道:“哪種菜系都有各自的可取之處,你平日不妨嘗試一番。打個比方,就如辛辣菜肴,你一旦接受了,就會上癮?!?/br> “……我試試吧,多半不成。”對于改變生活習(xí)慣這回事,她從來是絲毫信心也無。 “不急,慢慢來。反正你已經(jīng)在北方扎根,日子久了,不需我說,你也會入鄉(xiāng)隨俗?!?/br> 這一點,是香芷旋希望能夠做到的。 午膳期間,碧玉過來了,找含笑說了一陣子話。自然不是只為說閑話,是將松鶴堂里發(fā)生的事繪聲繪色講述了一遍。 飯后,夫妻兩個喝茶時,含笑將碧玉的話原原本本重復(fù)一遍。 香芷旋除了聽說香若松如何連消帶打地羞辱了老夫人一番,還聽到了一些別的小事: 傳話的那名小廝來去無影蹤,二夫人追到外院的時候,人早已離開襲府。二夫人去問外院的人,外院的人一頭霧水,說并未收到六爺?shù)臅拧?/br> 老夫人暈厥過去,銀針刺入人中才清醒,精力卻已明顯不濟,過了一陣子,更是嘔出一口鮮血。大夫人請了太醫(yī)過來,太醫(yī)說是心火所致,需得好生調(diào)理,日后再不得動怒。 蔣家人臨走之前,在松鶴堂院中就斥責(zé)了二夫人一番。蔣夫人說:“我真是做夢都沒想過你婆婆竟是貪財之輩!貪財也罷了,眼下你兒子被人劫持,她怎么還不將銀子拿出來應(yīng)急?竟還想讓孫媳婦這冤大頭,真是可笑死了!” 二夫人有苦說不出,只是道:“那只是香家的人一面之詞,你可不能信啊。” 蔣夫人氣惱地道:“你婆婆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她要是占理,怎么會是那個做派?而香家那邊分明是有理有據(jù),你竟然還幫你婆婆分辨!相識二十多年,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也是個蠢貨!拎不清婆家的事,事到臨頭竟然去求蔣家?guī)湍悖空媸墙形覠o話可說!罷了,今日的事,蔣家人不會對外聲張,畢竟你也是這府里的人,說出去我們還不是要跟著丟人現(xiàn)眼!只有一節(jié)你要記住,日后遇到什么事,別去求你大哥,更不要踏進蔣家門!我們蔣家可不想平白做了冤大頭!” 小廝的事不需多想,定是襲朗的手下臨時找了個小孩子扮成小廝傳瞎話。 至于二夫人這一節(jié),是被老夫人連累了。 香芷旋沒法子同情老夫人亦或二夫人。 老夫人是誰?是在襲朗病重一再想要激怒他一再想讓他死于非命的人。早就起了奪他性命歹念的一個人,他的手下開個惡意的玩笑又何妨? 二夫人呢,這些年一直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今時被連累,活該! 她是這么想,大老爺卻不是這么想的。 聽得府里下人通稟,得知老夫人昏厥過去,大老爺連忙急匆匆回到府中?;貋碇?,問過老夫人的病情,又細細詢問,得知了事情始末,又著重問了寧氏從頭到尾的反應(yīng)。 最后的結(jié)論是,老夫人不是急病了,是被氣病了。襲朗、香若松、寧氏三個人齊心協(xié)力地把老夫人氣病了。 他先去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極差,竟似病入膏肓之人。他好生安慰幾句,知道老夫人根本不信,也就告辭回房。 寧氏忙著核對一筆賬目,在炕桌上噼里啪啦地打算盤。 大老爺心煩不已,道:“等會兒再忙,我問你幾句話?!?/br> “好?!睂幨袭敿赐A耸郑瑢⑺惚P推到一旁。 大老爺語聲沉冷:“老四一向恣意行事,肆無忌憚,這也罷了,你怎么還跟著他添亂?!一府主母,就是你這樣個做派?!” 這話已說得很重了,寧氏卻是神色不變,“老爺,你也別指責(zé)我。夫妻一體,你可別忘了這一點。今日的事,誰便是多想,也會認為我是聽從你的吩咐,一如以往多年來,我聽從你的吩咐行事。” “……”最了解自己的,是這枕邊人。大老爺在外面巧舌如簧,能把死人說活,但是面對寧氏的時候,張口結(jié)舌的時候不在少數(shù)。 寧氏已繼續(xù)道:“況且我左思右想,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哪一句話不都在情理之中?哪一句話是幫著外人奚落老夫人了?我一言一行,都是為了襲府?!?/br> “外人這么看而已。今日你與老四一唱一和,我最清楚不過?!?/br> “是啊,外人這么看而已?!睂幨闲σ鉀霰?,“老爺你放心吧,我這輩子都是個敦厚賢良的名聲,便是你跑去外面說我的不是,想來也沒人相信。這么多年,我可沒白熬?!?/br> 是的,之前多年,是他讓她忍氣吞聲,是他讓她得了個賢良的名聲,多年累積,豈是三言兩語能改變的。大老爺只好說出本意:“你便是存心報復(fù)回去,也不需急在這一時,萬一老夫人今日被當場氣死,你我要如何善后?如何面對千夫所指?” 寧氏笑出了聲,是真的覺得好笑,“老四要是氣性大一些,早被老夫人氣死了吧?老四要是身手差一些,也早被之前那個混賬管家下黑手殺了吧?險些就發(fā)生的喪子之痛你忘了?你不在意?此刻竟然與我說什么怕老夫人被氣死——哼!我巴不得她知道廉恥為何物羞憤而亡呢!你不過是要個孝子的名聲罷了。放心,我了解老夫人,一如老四了解老夫人,她才不會早早入土為安給人清靜呢!” 大老爺氣急敗壞了,“你這是說的什么混賬話!” “實話?!睂幨咸袅颂裘迹加铋g現(xiàn)出凌厲之色,“是你害的我,嫡子、女兒都對我敬而遠之!我的女兒常年住在我娘家是為何故?都是我被你害的!我現(xiàn)在做的才是最該做的,我便是讓你失望,起碼不會讓女兒繼續(xù)對我失望!”語氣冷然,說到末尾,眼中卻已含了淚。 她的女兒襲朧,為著五年前她不肯為老四出頭,對她失望至極,負氣去了娘家,每年肯回來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個月。 嫡子明白她的為難之處,不走近,女兒鄙視她與父親狼狽為jian,不原諒。這些就是她嫁給他襲兆謙的“好處”! 活到如今,折磨她最深的,便是那一份最珍貴的、最遺憾的那一份血脈親情。 大老爺一聽她說起女兒就心煩意亂,當即起身離去。 寧氏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影,亦步亦趨地跟到了門外。 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寧氏抬頭望了望湛藍色的夜空,群星璀璨,似一顆顆晶瑩的淚。 蕭颯的風(fēng)旋起,在耳畔回旋,清晰可聞。 她站在廊下,良久不動。 如今最希望的,不過是襲朗一再如近日所為,懲戒這個從不曾盡責(zé)的作為父親、夫君的人。 碧玉走過來,低聲提醒她天色已晚。 寧氏頷首笑了笑,入室洗漱歇下。 翌日,寧氏去老夫人房里問安,驚見老夫人面如土色,當真是病重了。這叫個什么人?能給別人氣受,卻受不得一點兒氣。她在心里好一番冷嘲熱諷。 老夫人其實早就積郁已久,昨日火氣被全然點燃,身子就受不住了。連續(xù)這些日子,襲朗、香芷旋就沒做過一件讓她順心的事,這也罷了,且是每次都讓她氣恨難消,讓她顏面蕩然無存。 老夫人總是不能相信眼下出于敗勢——在這府中得勢幾十年,總是以為如今不過是個坎兒,邁過去就過了。偏生事與愿違,一再如此。年老了,反倒要被晚輩拿捏,那是個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消受。 二老爺見母親如此,知道襲朋的事只能依照大老爺?shù)南敕ㄈマk,任由大老爺挑挑揀揀地選了幾份價值將近九萬兩的產(chǎn)業(yè),這才能夠從賬房支取了八萬八千兩銀子,只等著襲朋的債主再有消息傳來。 二夫人因著這些,前來請安后,坐在老夫人面前一再指桑罵槐地數(shù)落大老爺?shù)牟皇?。寧氏聽了開頭便道辭離去。 二夫人卻繼續(xù)喋喋不休的抱怨,全然不知詢問一字半句老夫人的病情。 老夫人本就堵塞的心更難受了,不耐煩地擺一擺手,“我能不能活過去都難說,你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 二夫人這才自知失言,慌忙補救,連聲詢問老夫人感覺如何,有何不適,想吃些什么。 馬后炮,傻子才會當真。老夫人愈發(fā)不悅,擺手讓二夫人退下。 ** 明天就是襲脩續(xù)弦的吉日。 香芷旋挺犯愁的,不知道明日該怎樣行事。不露面,有些說不過去,是襲朗傷病,又不是她。露面的話,也是麻煩,前面的事擺著呢,捧錢友梅的場心里未免膈應(yīng)。 襲朗卻已有了主張,這日晚間歇下之后,道:“明日帶我去你陪嫁的宅子住一兩日?” “嗯?”香芷旋抬眼看著他,“合適么?” “我在外人眼中還是個病秧子,受不得喧囂,避出去是情理之中。而你么,總要隨行照看。我已吩咐下去了,明日一大早,我們就出門?!?/br> “……哦?!痹瓉硎且褯Q定了。香芷旋不滿地看他一眼,“哪有這樣的?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我宅子里的下人全無準備?!?/br> “多帶些人幫襯就是了?!?/br> “……好吧。你可不準挑剔。” “不會?!币u朗心說別挑剔的是你才對吧?唇畔噙著笑,他的手落在她腰際,滑進衣衫,寸寸上移,“你養(yǎng)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