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大老爺一聽,知道自己是要被晾在這兒了,要不是自己回來的,早就拂袖而去了。他怒聲呵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可你這都是什么做派!傳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寧氏神色冷淡地看著他,“這可是你自己要壞規(guī)矩。婆婆尸骨未寒,我要為她潛心禱告,指望她能早些脫離苦海早些投胎轉世。你呢,是從她下葬前就病倒了,病得很重,都不能為她守孝。眼下住在她墳前守孝的人是二老爺,你可別忘了。你搬回來吆五喝六的話,便是還病著,別人也會猜想你已經痊愈了吧?”她說到這兒,又笑了,“你堅持的話也行啊,我看不如讓老四上任之后的第一道折子就彈劾你吧?我的大老爺,您這算得上是不孝吧?——照你那么多年的好名聲而言,應該是一痊愈就去守孝才是啊。哦對了,你瞧瞧,我總是忘記自己也是命婦,真有什么大事的話,也可以給皇后娘娘上折子的。要不然,我也學著寫到折子?請您還是請老四指點我寫折子?” 大老爺聽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了抬手敲自己的頭的沖動。經襲朗的事情一打岔,他真把老夫人病故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哼,還想著每天給我們立規(guī)矩?求著我們不對外人說你已痊愈還差不多?!睂幨虾鋈焕淞四槪种赶蜷T外,輕聲道,“你,給我滾出去!” ☆、67|第67章 到了第二日,香芷旋去請安的時候,聽說了大老爺氣沖沖的回、灰溜溜的走那一樁事。 是襲朧送她出門時細細說的,末了與有榮焉的道:“我怎么都沒想到,娘這次行事會那么利落解氣,哎呀,真是……”找不出更貼切的言語來形容心緒。 “大老爺要給我們立規(guī)矩,母親大抵是為這個才生氣的?!毕丬菩χ艘u朧一眼,“想來還是擔心你又為此氣悶?!彼湾X友梅、蔚氏倒是無妨,都不是會受氣的性情。 襲朧漾出明媚的笑容,“嗯,這些我知道的?!?/br> “去陪著母親用飯吧。”香芷旋捏了捏襲朧的手。 襲朧笑著點頭,踩著小鹿一般輕快的步子,回到室內,在飯桌前坐下。 寧氏盛了一碗罐煨山雞絲燕窩,遞到襲朧手邊,“把這個吃了,特地讓小廚房給你跟你四嫂做的。一大早就給你四嫂送過去了?!毙⑵诘娜兆泳昧?,府里的膳食慢慢恢復如常,不再是清一色的素菜,只是比之往年節(jié)儉一些。 “好啊?!币u朧乖順地吃了幾口,道,“娘,我以后就在家陪著您了,哪兒都不去?!?/br> 寧氏抬起頭來,眼中閃過驚喜。正值孝期,女兒本就是哪兒也不能去,但是她知道,女兒說的不是這個,是以后都要承歡膝下的意思。 襲朧對母親眨了眨眼,又道:“您昨日發(fā)火,也是怕他給我氣受吧?四嫂方才跟我說的,我想了想,可不就是嘛。一般的人,是氣不著四嫂的?!?/br> 寧氏笑起來,點了點頭,“是啊,你四嫂說的沒錯。昨日一聽大老爺說要晚間折騰你們過來,我心里已氣極了。這好不容易留你在家高高興興地住著,他又要搗亂,我實在是忍不了了?!?/br> “您就放心吧。”襲朧端著碗筷坐到母親近前,“以前我不懂事,現在可不一樣了,就算不能幫您,起碼能陪著您?!庇謫?,“您和四哥怎么從來都沒提過讓他去守孝的事呢?” “沒必要?!睂幨闲χ忉專八莻€人,還是放在近前好一些,要是不在眼前了,咱們何時一個不留神,他興許就鉆了空子又生事。在這府里,他有個風吹草動的,你四哥當下就能知道?!?/br> 襲朧認真地思索片刻,慢慢點頭,“四哥沒找個事由把三哥趕出去,也是一樣的道理?!?/br> “對?!睂幨蠐崃藫崤畠旱聂W角,“就讓他們賦閑在家,這樣最好?!?/br> ** 襲朗沒有任何波瀾的做了京衛(wèi)指揮使。 半個月后,圣旨到了襲府,封襲朗之妻香氏為三品誥命夫人。 原本封誥這件事是不可能這么快的,需得襲朗遞折子到禮部,禮部再交由皇上批示。但是如今太子幫皇上處理政務,與皇上說了說,從速將這件事辦了。 消息傳到了香家,老太太絲毫喜悅也無。大太太料理完廣州那邊的事,剛敢到京城就聽說了這件事,與老太太反應相同。 大老爺和香若松父子兩個倒是由衷的高興,看得出,這是皇上、太子刻意給襲朗一份體面。 香大奶奶則是想著,香芷旋嫁得這般受天家器重的夫君,實在是好福氣。 香若松回到房里,跟妻子商量:“你得了空去銀樓轉轉,添置兩套頭面,一套羊脂玉的,另外一套合你的意就行?!?/br> “你這是——” “阿芷得了誥命,要不是在孝期,我就讓你把她接回來慶賀一番了。不能慶賀,那就給她添置物件兒哄哄她,羊脂玉的頭面給她,另外一套你留著就好?!毕闳羲煽粗拮?,“說起來,你可有日子沒添置首飾了?!?/br> 香大奶奶漾出了笑容,“你有這份心就行了,我又不是沒得戴?!?/br> 她和香若松一直是很擰巴的過日子,他里里外外的忙碌折騰,她循著心思做她的老好人。但這樣并沒影響到夫妻情分。他在外逢場作戲的時候不少,好在骨子里倒是潔身自好,從不亂來。成婚至今,房里也只有她一個枕邊妻。 香若松卻笑道:“放心,眼下我手頭沒那么拮據了,只是不能讓祖母知道而已。羅老板到底是因我因禍得福了,他眼下撒著歡兒的賺錢,總會給我點兒好處。” 香大奶奶點一點頭,“那就好啊?!彼怯惺裁凑f什么,不會裝大方,更不會哭窮。 “我去看看薔哥兒?!毕闳羲山o妻子放下一張銀票,起身去看兒子。 薔哥兒五歲了。去年因著北方越來越冷的緣故,夫妻倆沒讓兒子跟著奔波,便把孩子暫時留在了廣州,眼下孩子跟著大太太一起過來了。 香大奶奶把銀票收起來,盤算著去哪家銀樓選頭面。這時候,大太太過來了。 大太太身姿高挑,風姿綽約,只是自來吝嗇笑容,顯得特別嚴肅刻板。當年她嫁給大老爺的時候,其父是兩廣總督,算得下嫁。大老爺這些年一直念著當年那份恩情,對她敬重有加。 香大奶奶一看到婆婆,第一反應總是覺得自己又要挨罵了,這次也不例外,恭恭敬敬行禮,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 大太太落座之后,吩咐她:“你得空去趟襲府。” 香大奶奶恭聲稱是,靜待下文。 大太太繼續(xù)道:“阿芷封誥,日子自然是越來越好過,可我這日子卻是越來越拮據,眼下已到了拆了東墻補西墻的地步。你去跟她借幾千兩銀子?!?/br> 香大奶奶沉默著,沒說話。 “怎么?”大太太挑眉,眼神凌厲。 香大奶奶鼓起勇氣,道:“我……不去。阿芷不會同意的,說了也是平白生出不快。我不能去說這種事?!?/br> “你再說一遍?” 香大奶奶咬了咬牙,索性把香若松拉下水,“大爺交待我了,不能跟阿芷提及錢財,要是有這種心思,就不能登襲家的門?!彼镆④平桢X,他則想著哄阿芷高興,反對這類事是必然的。 大太太冷笑,“行啊,眼下只聽若松的話,就不用聽我的話了。我有你這樣的兒媳婦,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說完反話,開始訓斥起來。 香大奶奶表明態(tài)度之后,不再說話,老老實實地挨訓。 大太太訓斥歸訓斥,知道這個兒媳婦一旦說出不同意的話來,那就是打死都不肯聽從吩咐的,也沒法子,冷著臉站起身來,“收拾一番,隨我去襲府?!?/br> 香大奶奶暗自嘆息一聲,低聲稱是。老太太跟大太太一樣,好事想不到她,壞事卻一定要拽上她。 婆媳兩個到了襲府垂花門,含笑迎上來,恭聲道:“夫人正在花廳示下,老夫人去了西府看望二老夫人,是以,夫人吩咐奴婢請您二位先到花廳喝杯茶?!?/br> 大太太聽著這樣的稱謂,心里真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那個丫頭如今已是名門夫人、一府主母了。 寧氏這樣的婆婆倒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兒媳前腳封誥,后腳就把持家的權利交了出來。 在花廳等了一盞茶的工夫,香芷旋款步入門來。今日她穿了玉白綢上衫,藏青色裙子,隨著行走時隱時現的鞋尖是白色的。一把烏黑的青絲綰著隨云髻,只用銀簪固定住,再無別的頭飾。 她在閨閣的時候最愛打扮自己,也會打扮,四季常穿的都是色彩嬌嫩的衣裙。 這樣的裝扮,大太太倒是頭一次看到,就見那丫頭的容顏似是更加標致了,臉頰白里透紅,唇色紅潤,日子過得好不好,一看便知。 香芷旋含著似有似無的笑,上前行禮,“要大太太久等,實在是罪過?!?/br> 只喚大太太,卻不喚伯母,其實有點兒不倫不類的,她知道,是故意的。隨后才綻放出柔美的笑容,與香大奶奶見禮,“大嫂近來好么?” 香大奶奶回以親親熱熱的笑,“好,挺好的。” 落座之后,香芷旋不問大太太是何時到的京城,不為沒有上門請安去賠禮,只與香大奶奶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自然也是有意為之。 論起來,她對大太太的反感、厭惡,不比老太太少一分一毫。 婆婆不善待孫女,大太太這個做兒媳的只是冷眼旁觀或是從中幫襯,更可恨。 氣氛看起來很融洽,只是大太太總是插不上話,便是冷了臉,那兩個人也只當沒看見。 過了一陣子,薔薇進門來,略顯焦慮地通稟:“夫人,有管事要見您,有急事,您快去看看吧。” 香大奶奶忙起身道:“那你就快去吧。我們……”她瞥了大太太一眼,仗著膽子道,“也該回去了。” 香芷旋歉然道:“這幾日實在是忙,與人說說話的工夫都沒有。大嫂要是得空,明日下午過來吧,到時候我沒什么事?!?/br> 香大奶奶自是點頭,“行啊,我一定來。” 大太太心里尷尬萬分,窩火至極,可總不能當著襲府下人的面失了氣度禮儀,也就站起身來,挺直脊背,走出門去。 香大奶奶忙隨著走出門去。 香芷旋讓含笑、薔薇送客,自己轉身去了正房的花廳。 大太太過來,必然沒有好事,她懶得聽,更懶得周旋,故意不給大太太開口的機會。自然,下次要是大太太獨自登門,就不得不聽,要換個應付的方式。 今日是她首次獨自處理家務,之前都有婆婆在一旁看著。那婆媳兩個過來的時候,她正在聽幾個管事mama回事,心里其實是有點兒不痛快。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當即給出決定之后,一個個的都用懷疑的眼神看她,總是躊躇著問她:“夫人真的決定了?” 她一頭霧水,無奈地笑。難道她還敢拿家事開玩笑? 真是不明白,這些人怎么會是這個態(tài)度。難道是她說話的語氣、態(tài)度不對,才讓人以為她或許會改主意? 可以前在清風閣,從襲朗到含笑這些下人,沒一個這樣的。后來她要去待客,便對那幾個人說,你們看著辦吧。 回到花廳,見得了吩咐的幾個人還杵在那兒,要回事的人繼續(xù)等著。 讓她們看著辦,她們就繼續(xù)等……這是唱哪出呢? 這當然不是婆婆的意思,而是這些人在大宅門里久了,學會了看人下菜碟。這主母不好當,她們要是看準她是個拎不清的,日后便能放心大膽地動手腳撈油水了。 她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心里有了火氣。 ☆、68|第68章 香芷旋在長方花梨木桌前落座,不理會先前那幾個人,喚針線房的趙mama上前來說話。 趙mama并沒有要請示的事,是來報賬的。冬日做春裳,春日做夏衣,從各房的主子到丫鬟再到外院下人,照定制置辦相應的衣料、絲線。沒問題的話,就能著手做了。 這件事是前幾日就開始辦了,彼時寧氏就在一旁聽著。昨日綢緞莊已送來各色衣料,留下了一筆賬目,一兩日就要過來從賬房取走銀子。 趙mama呈上相應賬目,之后一樣樣細細稟明。 香芷旋一面聽著,一面慢悠悠翻閱賬目,用細算核對著賬面上的數字。 趙mama是做事仔細性子耿直的人,沒有別人那么多花花腸子。要不是這樣,去年香芷旋嫁過來趕制冬衣的時候,她也不會不聲不響的照寧氏的吩咐用心做好了,完全可以學著別的人拿喬。 香芷旋看出了這一點,就愿意給這個人幾分體面。讓趙mama坐在一旁的杌凳上,又讓薔薇給續(xù)了兩次茶,還道:“不用著急,慢慢說?!?/br> 趙mama其實心里還真有點兒著急,怕自己耽誤四夫人太久時間,偏生這件事還就得細細地說。見四夫人這樣,心里才安穩(wěn)下來。 說完這件事的時候,已近午時。香芷旋滿意的點點頭,取了對牌,又在綢緞莊留下的賬目上蓋了內宅的章,一并交給趙mama,讓她去知會賬房。 趙mama連忙稱是,行禮退下。 香芷旋看看天色,又取出懷表看了看,站起身來,吩咐還沒來得及回事的人道:“未時再來?!?/br> 人們稱是退下。 廳里就只剩了那幾個不聽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