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大太太瞪著她。 香大奶奶沒再掩飾心頭的不耐煩,“我一直就看不慣你們拿著人家的產(chǎn)業(yè)還不給阿芷她們好臉色,好像是她們欠了你們什么似的。是,要是論大爺這邊,我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可凡事總要講個對錯是不是?再親近的人,做錯事也不能不承認。咱們家手里有錢可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如今家財散盡其實只有好處。您就認了吧,別再妄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了。最起碼,我是無能為力的,您指望不上。” 大太太被氣得不輕,又落下淚來,“好啊,好啊,你居然在這種時候跟我說風涼話……” 香大奶奶慌忙喚人進門來服侍大太太洗臉凈手。 大太太卻是越哭越兇。 香大奶奶蹙眉不已。 過了一陣子,香大老爺和香若松進門來,一看房里這情形,不由得都蹙了眉。 大太太看著香若松,手卻指著香大奶奶,“這個不孝的東西,在這時候幫著外人說風涼話,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你,你把她給我休了!” 香若松只是賠著笑,“娘,您消消氣,別說氣話?!?/br> 大太太語聲拔高,“誰說氣話了!我讓你把她休了!這么些年居然養(yǎng)了個白眼兒狼,不要也罷!” 香若松就好言好語地詢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大奶奶便將方才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也是心里篤定香若松不會聽從大太太這種吩咐,不然哪里敢如此,末了又道:“我在這個家,一直像是個外人,眼下不過是說了幾句心里話,便要被休棄,也罷,你們隨意就是。日后若總是這個情形,那這日子我也沒法兒過?!?/br> 香若松在婆媳兩個中間和稀泥,笑著規(guī)勸大太太,“眼下家里是多事之秋,誰說話都難免失了分寸,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br> 大太太一面拭淚一面哽咽地道:“別人惱我給我臉色看也罷了,哪里就輪得到她對我說三道四的?她往后的日子沒法兒過,我呢?難不成老了之后要每日看媳婦的臉色受媳婦的氣?!……” “好了!”香大老爺忽然冷聲道,“亂說什么?還嫌家里不夠亂么?!休妻……虧你說得出!再沒個章程,休妻的可就是我了!” ☆、82|81.5.8 大太太一時語凝,驚愕地看著香大老爺。 香大老爺不耐煩地擺一擺手,吩咐兒子兒媳:“杵在這兒做什么?還不快回房去!” 夫妻兩個連忙恭聲稱是,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 香大老爺目光冷淡地瞥過大太太,“我已經(jīng)與你說過,不能妄想有轉(zhuǎn)機了,若松也是這個意思,你怎的還不死心?讓若松休妻?你是嫌家里的笑話還不夠多么?!” “怎么就沒轉(zhuǎn)機了?”大太太這才能說出話來,“你們一心坐以待斃,我只是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香大老爺忽然間暴躁起來,“日后安分守己留在內(nèi)宅才是正理,如果你真愿意老了還看兒子兒媳的臉色,那也隨你!” 話里話外的,不過是一再責難她。他也嫌她多事,怨她以前不該提前籌謀。她氣極了,抬手將茶盞拂落在地,“眼下只一味嫌棄我給你惹了麻煩,早做什么去了?!這種事我不是做了一日兩日一件兩件,給你帶來好處的時候你怎么不跟我擺臉色?如今事敗,打算落空,便來埋怨我,你怎么好意思?!把話說到底,沒有你以前的默許,誰敢擅自做主?你還是少讓我看你不陰不陽的臉色,我固然有錯,可你不也是咎由自???合該你在外被人呼來喝去受盡奚落!” 香大老爺無從反駁這番話。是的,他比誰都清楚,如今是咎由自取??蛇@話由她說出來,實在是刺耳至極。他面皮漲成紫紅色,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只你沒資格怪我。你真要怪,就去怪你娘?!贝筇ㄈパ蹨I,繼續(xù)奚落著他,“她都把三個親孫女當賠錢貨,我能怎樣?不有樣學樣的話,就只能如兒媳婦一般看盡臉色,多少年都要坐冷板凳。我是有錯,可什么事都有原由可查!我也是女子,在娘家的時候,雙親將我和姐妹視為掌上明珠,可你們家呢?把女孩子當成幫你謀取前程的物件兒,張嘴閉嘴就是賠錢貨,外人便是萬般揣測,也不會想到你們香家是這種門風吧?居然與我說休妻?好啊,你盡管把我休了,日后我也能對人暢所欲言,讓人們都知道你們母子到底是怎樣的貨色!” 香大老爺仍是無言以對。 門外有側(cè)耳聆聽的丫鬟,躡手躡腳離開,去了老太太房里告狀。 老太太當夜就心口發(fā)賭頭暈不已,接下來的兩日用飯總是沒胃口,到了第三日,病倒在床。 ** 香家那邊的情形,香芷旋和襲朗略有耳聞,都只是漠然以對。 襲朗總覺得她有些不高興,特地騰出兩天時間,扯了個借口,帶她去城西別院踏青。 寧氏則私底下對他道:“香家那邊的事,芷旋心里大抵是有了疙瘩,不妨讓她多在別院住兩日。實在不行,你看能不能把她大姐接來京城團聚一段時日?!毕眿D心緒低落,仆婦看不出,她卻能感覺得到。 襲朗由衷道謝,“多謝母親?!?/br> 寧氏笑了笑,“家里的事有我呢,別讓她記掛著?!?/br> 襲朗稱是。 轉(zhuǎn)過天來,與香芷旋一同坐在去往城西的馬車上,把寧氏的話與她提了提。 香芷旋有點兒不好意思,“我真的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么?要你和母親興師動眾的……”出來一趟,他們在前面輕車簡從,后面卻還陸續(xù)跟著幾輛馬車,可不就是興師動眾了。 襲朗笑著摸了摸她的臉,“真的于心不安的話,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放下。你這當家的開開心心的,別人才能安生度日?!?/br> 香芷旋忍不住笑開來。當家做主的是他,她不過是打理著內(nèi)宅罷了。 襲朗說起別的事:“以前總是聽說甩手掌柜的,卻從沒想過身邊就有這種人。你那兩間鋪子的掌柜好像從沒來府里找過你。” 香芷旋笑著解釋道:“每年進項平均也就一千兩左右,是香家余下的鋪子里賺錢很少的。我懶得費神,都想過轉(zhuǎn)讓出去,叔父見我懶,便接了過去,每年將賺到的銀兩給我?!?/br> “怪不得?!币u朗失笑,覺得夏易辰簡直是把她當做自己膝下的孩子嬌慣著??蛇@是多好的事,阿芷能得到的溫暖終歸是太少了。 “叔父和你們,都是那么好。”香芷旋滿足地嘆息一聲,攜了他的手臂,“你說我這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什么福分?!币u朗揉了揉她的小臉兒,“是你招我們喜歡,我們才愿意這樣對待你。換個人,與我們何干?!?/br> 香芷旋眉飛色舞起來。 襲朗見她這小模樣,也不由自心底笑起來,沉了片刻,問起夏易辰,“叔父是出自哪個夏家,你清楚么?” “哪個夏家?”香芷旋不解,搖頭,“我不知道啊。只知道早些年他處境不好,我爹娘伸援手幫過他?!背烈髌?,還是將實情告訴他,“他最初手里的一筆銀子,是爹爹留給他的。他就是用那筆銀子一步一步拓展局面,走到了如今令人咋舌的地步?!?/br> “只有一筆銀子的話,他可不能短短幾年就走到如今這地步?!币u朗側(cè)目笑看著她,“我能在外置辦產(chǎn)業(yè)拓展財路,用的是娘留下的嫁妝。起初不想讓人知道,只讓管事不顯山露水的經(jīng)營著,那時可是舉步維艱。后來索性明打明的經(jīng)營,用自己或是同僚的名帖開路,才有了日進斗金的好光景。” 香芷旋思忖片刻,對上他視線,“你的意思是——” “是叔父的出身不簡單?!币u朗對她直言不諱,“再者,也是品行高潔之人,否則怎么會處處照顧你。換個貪財之人,怕是會躲得遠遠的?!彼J可的不止夏易辰,還有岳父的好眼力。 “這倒是?!毕丬菩c頭附和,“最初他和嬸嬸與我、大姐是主仆相稱,后來我們見他們不是尋常商賈,又是出自真心相待,這才認了他們做長輩。”心念轉(zhuǎn)動,又問他,“叔父到底是出自哪個夏家?往前數(shù)的話,有幾朝都出過夏氏名流,我還真猜不出是哪一家?!?/br> “叔父應該是出自金陵夏家,祖輩位極人臣,只是沒得善終?!币u朗環(huán)住她身形,“我這段日子出于好奇,命人查了查?!?/br> 金陵夏氏,香芷旋隱約聽說過一些事。是前朝的事情了,夏家鞠躬盡瘁,只是被牽扯進了皇室之爭。這種事若是站錯隊,便極難脫身,且下場凄涼。偏生沒有對錯可言。 “看叔叔這個樣子,應該是沒進官場的心思了吧?”她問。 “自然?!币u朗頷首,“他要是有這心思,當初岳父出手相助時,他便選擇從文而非經(jīng)商了。至于曾借給皇家銀兩的事,是因體恤作戰(zhàn)的將士、受苦的百姓。” “不做官也好啊。”香芷旋想想叔父的為人、喜好,唇角微翹,“他這樣的日子也挺舒心的?!?/br> “的確是通透之人?!?/br> “是啊?!蹦强刹皇且话闳四軐W得來的,叔父嬸嬸連膝下無子這種事都無所謂,簡直是超脫了。 城西別院近處,有襲家?guī)装佼€地,其中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植著桃樹。遠遠望去,是一片顏色嬌柔的花海。 這也是襲朗選擇來這里的原因。 香芷旋雀躍不已,到了別院,便想出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含笑和紫蘇帶著幾名小丫鬟、婆子趕到。元寶自然也帶來了。 襲朗換了身衣服,攜香芷旋去桃林里散步。 天地朗朗,春風和煦,碧空中有風箏飛燕悠然飛旋,遠處山青水綠,近處桃花爭艷。 這是府邸中的景致無可比擬的,有著北方春日不經(jīng)雕琢的最真實最舒爽的氣息。 點點桃花隨著暖風紛紛落地,形成一陣又一陣的花雨,人徜徉其間,愜意之至。 元寶撒著歡兒地跑到前面去,看看這,聞聞那,尾巴高高地翹著,樣子煞是討喜。正是身體長得最快的時候,若是留心,三兩日便能看出它又肥了一些,長大了一些。 不知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它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含笑和紫蘇見這情形,忙笑著追趕上去。 香芷旋看著這一幕一幕,心里暖暖的。 襲朗回轉(zhuǎn)身形,看到置身于花海中的她。家常白底繡桃花的春衫,蜜合色挑線裙子,眉宇盈著喜悅。 意識到他的側(cè)目,她盈盈一笑,大眼睛熠熠生輝。 當真是人比花嬌。 ** 襲朗與香芷旋出門了,內(nèi)宅的事情便由寧氏代為打理。 老太爺幾次提出要見襲脩,寧氏起先故意磨著他,這兩日他開始亂發(fā)脾氣刁難下人,便應了,命人將襲脩抬到他的書房去。 寧家的兩位閨秀元娘、二娘過來了,寧氏便將那對父子的事情放下,與襲朧一起和姐妹兩個說話。 姐妹兩個都是美人,寧元娘十七,寧二娘十六,前兩年寧家老太爺病倒,沒幾日便去世了,姐妹兩個的婚事又都沒說定,便還待字閨中。 今日姐妹兩個過來,是因她們的父親——寧家三老爺奉命押送軍餉去往東面海域——也就是給蔣修染麾下將士送銀子去,昨日便已啟程離京,她們沒來由的有些惴惴不安,尤其寧元娘,昨日整夜未眠,到襲府時臉色還很憔悴。 蔣修染與寧家,甚至與寧元娘,是有些淵源的…… 寧氏和襲朧對姐妹倆的憂心心知肚明,卻是不好直說什么,只說些家長里短,委婉地開解二人。 寧元娘和寧二娘離開之后,碧玉來稟明老太爺和襲脩那邊的事: “說了很久的話,老太爺?shù)故且矝]發(fā)火。只是,三老爺離開之后,老太爺就命人備了筆墨紙硯,非要寫什么折子,怎奈手不靈便,半晌也寫不成,倒是為此氣悶不已。” 寫折子,要寫什么呢?寧氏還真琢磨不出,只知道折子一定是讓襲朗無異議的,不然,根本送不出去。 心下正困惑著,秦明宇來了。 寧氏轉(zhuǎn)去廳堂見客,看著他那副落拓樣子,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好生捯飭一番?聽說來日是要做驍騎衛(wèi)指揮使的,不是打算一直這樣不修邊幅吧?” “那兩年懶散慣了,眼下著實沒那個閑心?!鼻孛饔蠲嗣掳蜕系暮硬纾?,“既然您都發(fā)話了,明日我就收拾出個人樣兒來?!?/br> “這就好。年紀輕輕的,生得又是一表人才,不修邊幅不是平白掩蓋了好樣貌?”寧氏頓了頓,又問,“有事?” “有事?!?/br> 秦明宇看向?qū)幨?,目光坦誠,卻還是讓人覺著有壓力,許是因那眸子太亮,許是因他眼中少見的黯然。 “元娘——來過?” 這是句廢話。寧氏還是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寧家三老爺押送軍餉去往東面,我總覺著心里不踏實?!鼻孛饔畹溃耙滥?,需要我沿途打招呼確保他無事么?您要是有這意思,跟少鋒提一句就行。他發(fā)話,我代勞。畢竟,蔣修染那個人固然是良將,卻非好人,萬一設(shè)圈套讓您兄長吃虧,那么,元娘豈不就要落到他手里了?” “這件事……”寧氏垂眸思忖,“容我想想,問過娘家再說吧?” “行?!鼻孛饔罴纯唐鹕淼擂o,舉步向外時又回眸,輕聲問道,“元娘……她還好么?” “還好。挺好的?!睂幨闲Φ糜行┟銖姡欠菝銖?,是因為他的緣故。 這個孩子,這幾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