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香芷旋不理他,剛要坐回去,聽得隱隱傳來的一聲輕咳。 她心頭立時盈滿愉悅,將簾子的縫隙撥開一些,看到襲朗出現(xiàn)在視線之內。 他穿著家常暗繡云紋的玄色錦袍,自一座府邸走出,負手而來。 秋初上午的陽光明媚舒朗,卻似無法照到他身上。他似被無形的月光籠罩,氣息清冷,微寒。 跟在他身邊的是香若松、趙虎。 香若松笑著跟他說了兩句話,快步轉身離去。 襲朗緩步走到近前,神色淡漠,看著淮南王,不說話。 淮南王神色一僵,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今日怎么會這么倒霉,居然在這樣的情形下遇到了兩個最讓他頭疼的人。襲朗不說話,他只好道:“慧貴妃要我轉告襲夫人,小心安胎,得空她會爭得皇上同意,請襲夫人進宮小坐。正說著,又遇到了蔣大人,他說有的事要是你不肯相助,他倒是愿意幫襯,兩全其美?!?/br> 字面上簡簡單單幾句話,其實充斥著殺機、威脅,都是說給香芷旋聽的。 香芷旋有喜,誰都知道。不出襲府,她自然能安心養(yǎng)胎,可要是到了宮里,他又有心加害的話,胎兒能否保住就不好說了。 再者便是威脅了。他真要請蔣修染幫忙的話,蔣修染為著意中人的安危,竭力相助與襲朗為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香芷旋不為所動,回身坐好。 襲朗不理淮南王,走到馬車前,撩簾子看著香芷旋,柔聲問道:“沒事吧?”神色也如語氣一般變得柔和之至,目光里似是映入了和煦的陽光。 香芷旋微笑,搖了搖頭,“沒事,只是敘談幾句?!?/br> 襲朗卻道:“理會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日后不準如此?!?/br> 香芷旋漾出了大大的笑容。 襲朗在那所宅子里的時候,就得到了趙虎的通稟,大抵知道外面的情形,不知道她與淮南王具體說了什么,卻知道她把淮南王氣得險些當街發(fā)火。 襲朗回頭瞥了淮南王一眼,“你回府之后,多在佛前上幾炷香,禱告我府里的人不會出半分閃失?!卑④埔菦]生氣,怎么會出言反詰惹得別人惱羞成怒? 淮南王怒道:“你這叫什么話?” “實話。”襲朗言簡意賅,“得空再算賬,今日我沒工夫?!闭Z必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回府。 襲朗把香芷旋安置在自己懷里,“累不累?” “不累?!毕丬菩硇挝樱业阶钍孢m的位置,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附近?那所府邸是誰家的?” “是娘留下的一所宅子?!?/br> 說的是他的嫡母。香芷旋轉而問道:“娘那邊,沒有親人了么?我嫁過來這幾年,都沒見他們上門?!?/br> “沒了?!币u朗將她的手納入掌中,“本就人丁單薄,沒幾個人。娘去世之后,情形越來越不濟,沒三二年就都離開京城,另尋了去處?!彼α诵Γ安恍栌洅?,他們就是再想回頭來認親戚,外院就攔下了。” 初一聽是透著涼薄的言語,可仔細想想,就知道因何而起了。他嫡母娘家那邊,不曾為他和已故的二爺著想、爭取過益處。這么多年了,他如意的日子不過這幾年,與那邊毫無關系。 香芷旋放下這話題,將方才的事情娓娓道來,末了問道:“元娘那邊有沒有異常之處?” “有。”襲朗頷首,“趙虎、阿東兩撥人都發(fā)現(xiàn)了可疑之事,只是當下還不能確定,便只與我和蔣修染提了提。元娘的意思也是再觀望幾日,細看端倪?!?/br> “你們有防備就好?!毕丬菩判牟簧?,“阿東是蔣大人的手下?” “對?!币u朗笑了笑,“他最得力的是個人,以金木水火土、東西南北中命名。” 香芷旋笑得眉目彎彎,“這可真是……” 襲朗說起自己與蔣修染為何出現(xiàn)在此處,“大舅兄有話跟我說,我在這附近,就讓人把他帶了過來——老太爺說教了他這一陣,已足夠應付科考,今日起不用再去府中。他看著老太爺那意思,大抵是要出門云游四方,跟我提了提。蔣修染是為著元娘那邊的事,尋了過來,問我下午能不能與他一起去元娘那邊看看,我答應了?!?/br> “那你們有沒有證據(jù),證明是淮南王府中人下的手?” “這還用問?都是兩條腿的人,查底細不難,難的是做的手腳有些奇怪?!?/br> “哦——”香芷旋這才明白,方才他為何沒給淮南王留情面,原來是心里沒好氣,只等著水落石出之后算賬呢。 襲朗問起她是怎么把淮南王氣得失態(tài)的。 香芷旋也沒隱瞞,把淮南王和自己的言語照實復述一遍。 襲朗先是因淮南王的言辭不悅,隨后又為她一番犀利的嘲諷失笑,末了,思忖片刻,刮了刮她鼻尖,問道:“要是我不能為你出這口氣,而淮南王追究此事的話,你會如何應對?” 一聽就知道,這是故意考她呢。香芷旋想都沒想就道:“他只管追究,我可什么都沒說過。” 襲朗眼中盡是笑意,“怎么說?” “沒記錯的話,我都沒見過他,他便是稍后見到我,都不知道我就是奚落他的人。再說了,我奚落他,除去各自的隨從,誰聽到了?誰給他作證?”香芷旋唇角輕勾,“你別以為我是壓不住火氣才惹事,他都把話說到那個地步了,我得罪與否都已無關緊要。再者,惹事之前我都會考慮輕重,要是換個場合,自然就不是這樣的做派?!?/br> “正是這個理。”襲朗吻了吻她額角。 香芷旋慧黠一笑,反過頭來刁難他,“要是我就是個惹事精,不管誰讓我不順心了,我都不管不顧只圖個心里痛快,那你可怎么辦???” 他的手輕柔地落在她腹部,“不管誰,只管得罪,你跟孩子高興最重要?!?/br> 香芷旋指了指上方,“要是哪天連那位都得罪了——” “無妨?!彼皖^輕咬一下她耳垂,“有我呢?!?/br> “我也就是說說胡話?!毕丬菩Φ?,“好端端的日子,才不會故意生事呢?!?/br> 兩人說說笑笑間,回到府中,從頭到尾,都沒提及香芷旋被冊封為縣主的事情。 他們沒當回事,府里卻因此事喜氣洋洋的,上至寧氏下至管事丫鬟,紛紛祝賀。 襲朗陪著她應付過去這一番喜樂的擾攘,一同用過午膳,看著她睡著之后,起身去了外院。 沒等多久,蔣修染來了。 兩個人一同策馬去了寧元娘所住的西山別院。 是前一陣發(fā)生的事情:寧元娘偶爾出門上街,親自添置些文房四寶、衣料香露之類的小物件兒。 一次去了常去的香露鋪子,見里面擺著幾盆風信子很是與眾不同,散發(fā)著淡淡的杏仁香。她便隨口詢問幾句,掌柜的說香露鋪子素來求新求奇,這風信子是費盡心思才尋來的,此外,聽說還有這種風信子所制成的香露。 寧元娘在這方面,與尋常女子并無不同,喜歡新奇之物,便詢問是從何處找到的,這種風信子的香露又要何時才能到貨。 掌柜的為難,說出處不便相告,香露卻是不定哪日就會送到鋪子里,還說她要是喜歡,香露到了,他讓伙計送去就是了。 寧元娘初時也沒多想,說那自然最好,告訴了掌柜的自己的住處,末了詢問能不能買下一個風信子盆景。 掌柜的點頭說好,并說值錢的是香露,寧大小姐是老主顧了,喜歡這盆景,只管帶回去賞看。 便這樣,寧元娘帶著那份風信子回了西山別院。 靜下心來,看看那盆風信子,心頭竟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應該是不祥的預感。這種感覺,她以往有過幾次,每次都會發(fā)生些不好的事情。 細看了看那盆花,腦海中閃著的是反常即為妖。 她命丫鬟把盆景交給趙虎、阿東去琢磨。 趙虎、阿東都是大男人,對花花草草全無興趣,看不出端倪,出于習慣,便命人去了香露鋪子看看情形。 于是,讓他們心生警惕的事情發(fā)生了。 人去了幾撥,鋪子里面卻并沒擺放風信子盆景,套話詢問近期有沒有出奇的香露的時候,掌柜的推薦了幾種,卻是提都沒提過風信子香露。 寧元娘得知之后,差不多能確定,香露鋪子老板是被有心人收買了,而那有心人的目標是自己。 她想著橫豎在別院也沒什么稀奇的事,倒是不妨當個消遣,知會了趙虎、阿東,靜觀其變。 沒兩日,一個能說會道的女孩子到了西山別院,帶去了幾瓶香露,說掌柜的是從她手里得到的那種風信子,而她以前曾與寧大小姐有過幾面之緣,心里很是傾慕,得知原委之后,便斡旋一番,親自把花露送過來。 寧元娘收下香露,態(tài)度和煦地與女孩子閑談,得知她叫地錦,得了母親真?zhèn)?,以調制香露為生。 地錦倒也真是個懂得調香之道的,問起什么,侃侃而談。另外又說,這風信子可是她與母親想方設法培育了多年才得以生成的花,敢擔保天底下只這一種,除去這一份難得,這花不論是入藥還是做成糕點,都是益處多多。眼下這花露的香氣卻還沒調制到最佳,想要真正最好的,過幾日她還能送來。 寧元娘笑著頷首,說那你就過幾日再來,正好,我也請教請教這花如何入藥,如何做成糕點。又留下了一瓶香露,詢問價錢。 地錦說暫且收二十兩,畢竟還不算是成品,等來日送來最好的,價格自然就高一些。 寧元娘爽快地付了銀子,滿面含笑地送地錦出門。 第二天,她又去了一趟香露鋪子,鋪子里又擺上了風信子盆景。她詢問幾句,掌柜的說辭與地錦完全對得上。 之后,趙虎、阿東再命人去那間鋪子,盆景就又不見了。很明顯,對方并不知道,寧元娘身邊有他們暗中保護,要是得知,怕是就要換一種方式了。 隨后的日子里,地錦又去了西山別院兩次,一次是送香露,一次則是應寧元娘的要求,送來了幾盆風信子。 今日一早,寧元娘知會了趙虎,讓他知會襲朗,得空過來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眼下是看不出端倪,可是三日后地錦將會再次上門——她一再推薦用杏仁香的風信子做的糕點最是美味,寧元娘便順勢讓她親自過來教自己。 蔣修染得知了原委,這才詢問襲朗,能不能讓他也跟去看看。 兩個人到了西山別院,徑自去了后花園。 有丫鬟將幾盆風信子搬到了花廳。兩個人到了近前,清晰地聞到了花香,俱是目光微閃。 蔣修染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哪里聞到過這種香氣。 襲朗則是在一刻才認真琢磨著“杏仁香的風信子”幾個字,他似乎聽誰提過。 ☆、132|131.130.6.1 兩人對視一眼,蔣修染問襲朗:“你想到了什么?” “大抵與你相同?!?/br> 隨后,兩人將趙虎、阿東喚到近前。 襲朗用下巴點了點那幾盆花,“沒試過是不是含毒?” “一直都想試試,只是……”趙虎險些冒汗,“不知道該怎么試。取了此花汁液,從外面捉了小貓小狗過來,但是,大小姐不允?!庇值?,“現(xiàn)在這兒又多了兩只貓、兩條小笨狗。只要我們要動這花,大小姐就擔心我們要禍害貓狗,已不準我們亂動了。” 襲朗與蔣修染俱是嘴角一抽,轉念想到身邊人或意中人的確是至為喜歡小動物,也就釋然。 這時候,寧元娘走進門來,看到蔣修染,稍稍一愣才上前行禮。 襲朗對她說道:“等會兒我要帶走一盆風信子?!?/br> 寧元娘點頭,“好。但是……”她怕這花有劇毒,也怕他會禍害貓狗,那樣的話,四嫂知道了肯定會難過的。 襲朗一笑,“啰嗦?!笨匆谎凼Y修染,“你跟他說說經(jīng)過?!彪S后示意趙虎,到門外說話,“找個要處置的人試試?!?/br> 趙虎稱是。 之后,襲朗詢問詳細經(jīng)過。平時有什么事情,除了繼母、香芷旋,他只愿意聽跟隨他多年的手下細說原委。這些人抓到的重點,恰恰都是他會留意的。別人往往做不到這一點。至于室內那兩個人么,這段日子“遇見”幾次,不是陌生人了。 一面聽趙虎說話,襲朗一面回頭看了看里面的兩個人,他笑了笑,踱步至別處。 室內的蔣修染則在說著試毒的事兒,語帶戲謔:“貓狗不行,你不會讓他們捉老鼠刺猬之類的試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