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剛在你爹跟前怎么不說?”馬氏大驚,趕緊定了定神,“是哪個人?看清楚了嗎?” 沈寒香在馬氏懷里點頭,“嗯,是彩杏?!?/br> 馬氏微張著口,深吸兩口氣,抓住沈寒香的胳膊,又道,“這話不能出去亂說,你眼睛又不好使,左眼不一直看不清的么?” 沈寒香輕輕點頭。 “除了娘,誰都不能說,知道嗎?”馬氏又緊叮囑了聲。 沈寒香默不作聲。 馬氏一想,沈寒香有只眼是壞的,多半是看錯了的。 “娘捏得我疼……”沈寒香扒了扒她娘的手。 馬氏這才松手,把她抱在懷里,想了想又問,“哥兒看見彩杏了嗎?” “大哥來得晚,想該沒看見。”沈寒香說。 “那更說不得了,待會兒你爹要是過來,就按之前說的,這事往后也不許提。”馬氏抓著女兒一番叮囑,又再三說了不讓說,才放她去睡。 半夜里沈寒香睡得迷糊,聽見她爹和娘好像在說話,但實在起不來,拗不過睡意沒起來。 第二天天一亮,沈府里就來了撥官差,給她穿好襖子,梳頭,吃早。馬氏牽著沈寒香,帶著去西廂一間屋里頭問話。 到門口,揣著手不住呵氣,一條腿在樹根上踩來踩去的沈柳德猛放手快步走了來。 “馬姨娘?!彼辛寺暎贻p的眉頭皺著,過來摸沈寒香的頭。 “幺妹昨天嚇慘了罷。”話還是問的馬氏。 二人說了幾句,沈寒香一直盯著屋門看,牽住沈柳德的袖子,問,“現(xiàn)誰在問話了?” “爹在里頭,衙門捕頭來得早,快問完了。” 辰時還沒過,馬氏松了口氣,蹲下身給沈寒香整理衣裳,一面叮囑,“記得什么就說什么,不記得的就說不記得,別瞎翻話,知道嗎?” 沈柳德現(xiàn)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沈寒香一見面問他那個語氣,倒不似是個小娃。大概昨晚上真嚇壞了。 “嗯?!鄙蚝泓c頭。 房門開,沈平慶出來,把沈寒香抱到椅子上坐好,才摸摸她的頭,不經(jīng)意嘆了口氣,搖頭走出去與馬氏說話。 衙門只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格外小,看著跟沈柳德差不多,十四五的樣兒。也沒穿衙門口子里的衣裳,最近一次見到捕快,是在李珺被人砍了手那時。這起子捕快,只要家里人不鬧不去瞎攔官老爺轎子,結(jié)案比殺人頭點地都快。 “沈寒香?”問她名字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像是三個人里的頭。 那十四五的就不停盯著男人看。 “別害怕,說說昨晚上你都看見了什么?”見沈寒香緊抿嘴巴不說話,要哭要哭的樣,捕頭示意少年也坐在桌子邊上。 “這是我徒弟,我是知縣衙門的牛捕頭,這是我?guī)У耐降埽嘘惔?。”牛捕頭一努嘴,說,“陳川,昨兒下午巡街買了啥,拿出來?!?/br> “……”陳川苦著個臉,半天才摸出顆珠子來。 不是什么值錢玩意兒,就是個發(fā)亮的彈子。 見沈寒香一個勁盯著看,牛捕頭滿意地翹起嘴角,拿過彈子放在她眼前。 “川哥給你的,拿著玩兒?!?/br> 收了東西,沈寒香似放下了防備,牛捕頭問什么,便乖乖答什么,只有些地方記不清了。 陳川拿個本子在那兒寫什么,沈寒香總好奇地看他。 不片刻,話問完了,陳川聽他師傅的,過去把沈寒香從椅子上抱下來。陳川察覺到她在自己腰帶上扯什么,忙把她放地上。 沈寒香一落地就從剛打開的門邊跑出去,陳川摸出腰上掛的袋子,剛拿來哄沈寒香的珠子好端端在他袋子里。 “看什么呢!”牛捕頭粗聲一吼。 陳川忙系好袋子,搖頭道,“沒什么,師傅怎么看?” 牛捕頭出門,懨懨打了個哈欠,“多半是為情自殺?!币晦D(zhuǎn)臉看沈平慶走了來,牛捕頭收起倦意,拱手上前去。 巳時一過,賓客紛紛臨門。 沈柳德帶著沈寒香在院里爬假山,平時是不帶她的,他娘讓他回完話趕緊過去,結(jié)果看見沈寒香茫茫然出來,干脆帶著她在園子里耍。還把使喚的丫頭婆子都支了開,兩個人身量不大的人,鉆在假山一個洞里。 “哥,這兒黑?!鄙蚝阌悬c害怕。 “再待一會兒?!鄙蛄履_踏幾塊突出的石頭,從上方一個拳頭大小的洞朝外窺看,“面粉呢?” 沈寒香把手里個不大的袋子給沈柳德,沈柳德嘿嘿兩聲,爬上去,身子一讓,光透進洞里。 “上來?!彼焓肿プ∩蚝?,“看見兩邊石頭沒有,踩著上來。哥拖著你,出來就好了。” 沈寒香渾然不知道沈柳德想做什么,小時候沈柳德這么皮她也是頭次知道,只知道沈柳德約摸要捉弄什么人。 這座假山是進了沈家園子之后去聽?wèi)虻谋亟?jīng)之路,府上今天是安排了戲班子的。 馮氏的死只在沈府掀起一層薄薄的漣漪,當(dāng)年也是這般,人沒了兩天才有人發(fā)覺,找著也頗費了一番功夫。 “咱們要做什么?”沈寒香小心蹲在沈柳德后面。 他探頭探腦朝外看,扒著塊石頭,半邊身子在外面。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鄙蛄伦コ鲆话衙娣郏职焉蚝愕氖肿ブ?,按在面粉里。 “待會兒,哥說放。你就松手?!鄙蛄路愿劳?,看了看沈寒香捏起來小籠包子樣的拳頭,嘀咕道,“你手太小了。那只手。” 沈家兄妹兩個,就在假山上一人坐一邊,等人來。 “來了來了。” 昏昏欲睡的沈寒香一醒神,沈柳德已松了手,得意地笑,“哈哈哈,正好落單,讓我抓住了。” 沈寒香朝外一看,登時嚇得屁滾尿流。 “……”面粉洋洋灑灑落下去。 底下傳來個少年勃然大怒的怒號—— “你大爺?shù)模∩蛄?!給少爺滾下來!暗算我……” 沈寒香快哭了,忙不迭要爬下去,沒給沈柳德打招呼,只想著快點跑,底下路過的不是別人,正是往日有仇今日有怨的知縣家的獨苗李珺。 “幺妹,過來?!鄙蛄侣犞瞵B跑進洞,打算跳下去騎在他脖子上,總歸居高臨下,有便宜白不占豈不是傻子。 不料轉(zhuǎn)頭嚇了個魂飛魄散,大吼一聲,“幺妹,回來……” 底下李珺聽見得意洋洋的沈柳德忽慘叫了聲,又聽見外面一聲悶響,眉一蹙,退出去。 本摔到腳的沈寒香,現(xiàn)覺得像摔了頭,看一眼李珺,立刻死了般閉眼,渾身克制不住發(fā)抖。 沈柳德自知闖了大禍,一骨碌鉆過洞子跳下去。 “怎么樣了?怎么會掉下來呢……”沈柳德一過去,沈寒香立刻掙著從李珺懷里趴到沈柳德臂彎上,張開眼,避著李珺。 “能站起來嗎?”見沈寒香睜眼,沈柳德也略放下心,想是興許沒多嚴重。 “腳崴了?!鄙蚝憔挂矝]哭。 還好沒哭,不然可難遮過去。 “珺子,你蹲下?!?/br> 李珺下巴一揚,“憑什么……” “求你了小爺爺?!鄙蛄铝r能屈能伸,把李珺按著讓他趴著。 沈寒香來不及抗?fàn)帲捅簧蛄掳瓷侠瞵B的背,兩個人竟一搭一唱地要把沈寒香帶出府去找大夫。 沈寒香忙道,“娘找不見我,要給爹說的!” “……”沈柳德滿頭是汗,“那怎么辦?” 李珺猛轉(zhuǎn)了個方向,過了條矮橋,忽站住問沈柳德,“哪塊不常有人去?” 沈柳德指了個地方,是間偏院,讓沈寒香坐著,李珺才拍拍手,胸前臉上還粘著面粉,不過這么著沈寒香稍覺得沒那么怕了。 現(xiàn)如今的李珺才十三歲,也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比沈柳德生得還秀氣。沈寒香避著他的目光,好在李珺也沒多瞧她,說去找個兄弟來給沈寒香接骨。 沈柳德一把拉住他,“什么兄弟,成嗎?得瞞著我爹。”沈柳德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總覺得家法已揍了他一頓。 “放心,堂哥,比你才大兩歲,在醫(yī)館當(dāng)學(xué)徒的?!?/br> 沈柳德這才放下心,等李珺出去,又給沈寒香一遍一遍說,“莫怕,李珺認識的人多,應(yīng)該沒多大事。” 沈寒香的傷腳已腫了起來,把襪子撐得老高。 沈柳德在她旁坐了,一摸床板一手灰,打兩個噴嚏,揉著鼻子不滿道,“底下人太撿懶,你看那兒?!?/br> 蛛網(wǎng)糾結(jié)在屋頂上,沈寒香倒不很怕。 “回頭這話不給爹說啊?!鄙蛄律裆艔垼ド蚝愕氖志o了緊。 沈寒香說,“不說。” “馬姨娘可以說。”要誰也不說就沒人給沈寒香上藥,帶著她摔著了,沈柳德本也有點慌神。 “大哥別擔(dān)心,我自己不小心跑摔的?!?/br> 沈柳德認真看她一眼,點頭,“對,姐兒自己摔傷的?!?/br> 沈寒香笑了笑,“哥不怕。” 沈柳德哭笑不得,“嗯,不怕?!?/br> “馮姨娘真的死了嗎?” 沈柳德正巴巴兒在窗戶口瞅李珺回來沒,一聽這話,嘆了口氣,“死了。” 沈寒香眼神略一動,沒說話。 “怕是失足掉進水里的,命薄,年紀輕輕的?!鄙蛄伦卮采吓阒蚝阕?,又說,“不過昨晚上我娘說,馮姨娘是紅顏禍水,死了干凈?!?/br> 沈柳德話聲很低,沈寒香一雙眼定定看他,“什么是禍水?” 沈柳德為難地撇嘴,“就是專門勾引男人,禍害男人的?!?/br> 見沈寒香似懂非懂的,沈柳德免不得要炫耀自己懂得多,便說,“馮姨娘身上揣著條帕子,上面繡著外頭男人的字。昨晚上你不在,沒看到爹的臉色……”沈柳德打了個哆嗦,“所以今兒千萬別去觸爹霉頭?!?/br> 沈柳德屁股又覺得痛了。 沒過多久,李珺回轉(zhuǎn)來,帶著他堂哥。沈寒香本不敢看李珺,但又忍不住想抬頭看一眼這個堂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