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一看之下,女娃還淡的眉毛疑惑地蹙起。 “就她,藥箱帶了嗎?”李珺蹲在沈寒香跟前,手碰到她的腳。 沈寒香猛拖著傷腳后挪,沒使上力,竟一腳踹在了李珺臉上。 “……沈柳德,小爺再不來你們沈家了!”李珺勃然大怒。 怪不得李珺生氣,沈寒香一腳搗在他嘴上,雖說沒弄到嘴里去,卻也讓李珺七竅生煙。 沈柳德趕緊點頭哈腰。 倒是李珺那堂哥,給沈寒香看腳,接好骨,不住小聲哄她,“姐兒疼不疼?疼就叫一聲。” 李珺還在和沈柳德扯皮,沈寒香安安靜靜坐著,在他看著像個小瓷人似的。 “你親妹子?”李珺拿眼問沈柳德。 “姨娘的女兒?!?/br> “哦?!崩瞵B想了想,站在門口,壓低著聲音又問,“哪個姨娘?該不是我表妹……” “就是馬姨娘的女兒。” 李珺轉(zhuǎn)頭又看了眼,勾過沈柳德的脖子來,按著他頭一通亂揉,“你是一天不惹點禍?zhǔn)鲁鰜砭筒怀傻?,過完年來找我玩兒,成天悶在家里,我老子要把我拘得發(fā)霉了?!?/br> 李珺正愛玩的年紀(jì),從前放在祖父家,祖父年邁不怎么管。前年來夢溪縣,知縣家里的公子,巴結(jié)他的不少,可一個二個都看不順眼。倒是沈柳德,長得好看,濃眉大眼的,兩個一碰頭,上樹下水做個伴兒,學(xué)堂里也只得李珺敢捉弄老師。 多沈柳德一塊兒背黑鍋,李珺自然喜歡。 沈柳德在徐氏那兒耳濡目染,也知道這是知縣的哥兒,巴結(jié)著沒錯。但少年人交游,總歸是意氣相投的多,心眼兒不能說沒有,卻抵不過七分義氣。 等著沈寒香的腳接上,沈柳德又想使喚李珺來背。 沈寒香忙說不用。 李珺笑揶揄,“你的跟屁蟲不樂意讓我背,你自己背罷?!?/br> 沈寒香趴上沈柳德的背趕忙就閉上眼,李珺的聲音直令人膽戰(zhàn)心驚,“把你妹送過去,待會兒陪我玩啊。我先帶堂哥過去。” 沈寒香這才松了口氣。 沈柳德自然是千恩萬謝的,得了銀子要請李珺去買東西吃茶的按下不提。沈寒香在床上直呆了五日,馬氏不要她出院子。見她精神頭好,便教她些簡單的針線功夫,沈寒香懶懶散散學(xué)著,本就會的,倒也不必太用功。 徐氏來過一回,叫腳好了就去她那兒學(xué)字。而馬氏又想找個由頭不要沈寒香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徐氏 初十過后,沈家絡(luò)繹不絕的賓朋才見減少,沈寒香能下地走動了,馬氏成日里逮著她說,“現(xiàn)姐兒太外向,倒不好。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br> 沈平慶正好于屋外聽見了,人沒露面,先一陣笑,“不拘她的性子才好,你就是話太少,要教出個小悶葫蘆來?!?/br> 馬氏臉生得嫩,近來添了身子,不施脂粉,眉眼本來就淡,如今不畫黛不抹胭脂,越發(fā)嬌俏,看上去似還不過雙十。 “爹爹!”沈寒香只穿了一個鞋,就朝沈平慶撲過去。 沈平慶抱起她來,馬氏拾鞋子過來,沈平慶拿過來親手給沈寒香套上,才道,“這些日家里事忙,姐兒又長高了?!?/br> “才幾日就長高,天天看著她,倒是不覺得?!瘪R氏拿話揶揄,笑坐到一邊,寬袖籠在香爐上,紅酥手映得格外艷。 沈平慶略看了她會兒,把沈寒香朝腿上抱了抱,說,“有個事和你商量?!?/br> 馬氏坐到一邊羅漢床上,矮桌支著手肘,穿針引線,手按著給沈柳德那件青綠的襖子。 “這給柳德的?”沈平慶問。 馬氏點頭,“我手腳慢,怕是做好都開春穿不得了,明年又舊了?!瘪R氏嘆口氣,懊惱時本就很淡的眉毛糾在一起,潤紅的嘴唇又如寒冬里一抹春意。 “他衣裳多的是,做什么。”沈平慶刮了刮沈寒香的鼻子,“不如給咱閨女做?!?/br> 馬氏過來把沈寒香抱到一邊,叫個丫鬟帶出去。 沈寒香在外頭窗下一把竹椅上坐著,陽光照得她有點睜不開眼。馮氏雖死,案子卻結(jié)了,昨晚上沈柳德吃過飯來找她玩,給她帶了個面人。 “馮姨娘是自己跳水的,那男人好像背著她跑別的縣去,在路上染病,不知怎的死了?!?/br> 沈寒香點頭,捏著面人的胳膊。 “不過你也聽不懂?!鄙蛄旅念^,又說,“面人兒你拿著玩罷,今兒去李家串門子,李珺那小子和我一道去買的。” 沈寒香登時手一顫。 “……” 沈柳德瞪著她扯下的半截手臂,哭笑不得,“這不是扯著玩兒的……”沈柳德以為是沈寒香從未玩過這個,但也就是個面人,便沒往心里去,說,“待會兒出去我拿去丟,下回給你帶別的。” 自二人一起在魚池邊兒上被嚇過,沈寒香在沈柳德心頭便如同盟友,又把她害得摔到假山下去,沈寒香算幫他躲過了一頓家法,自生出親近來。 沈寒香瞇著眼,想到馮氏這事在上輩子并非自殺,而是一樁懸案。府里都傳是她娘做的手腳,流言蜚語戳斷脊梁。 現(xiàn)而今馮氏的事算了了。 過得年來,徐氏也沒提要把她許給李珺這事。 沈寒香乍然發(fā)現(xiàn),后面的事她便一概不知了。她只在馮氏這一件事上動了動手,軌跡卻已全然不同。她似乎又回到李珺不歸家那陣子,猶如踩在一根懸在半空的鋼索上,下一步俱在霧中。 沈寒香嘆了口氣。 “三姐兒都會嘆氣了,這才多大呀?!毙^來端著碗銀耳湯的丫鬟是馬氏屋里的,沈寒香神情懨懨,但七歲的她臉很圓,看著頗有點憨勁。 “來喝湯,你娘叫端來的。”丫鬟叫伴月,把湯放在一邊小桌上,便來抱沈寒香。 沈寒香目中一凜,朝旁躲了躲。 這伴月是她娘自馬家?guī)С鰜淼?,后馬氏死前,一直是她侍奉湯藥,馬氏一沒了,她便入徐氏屋里伺候去了。 伴月不以為意,“姐兒怎么還怕生吶?!陛p巧地抱起沈寒香,坐在椅中喂她湯。 “不吃了?!鄙蚝愠缘揭话氡愕?。 伴月似沒聽見,眼盯著月洞門下的樹影,那里三兩根青綠藤蔓垂著,不知道是什么樹上掛下來的。 勺子搗進(jìn)沈寒香嘴里,崩得她牙疼。 沈寒香把臉一扭,大聲道,“不吃了!” 伴月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力氣大得出奇,兩肩內(nèi)壓,手腕仍在喂沈寒香喝湯。 門里頭沈平慶話別的聲音傳來,伴月才放下碗,臉上收拾了另一副表情,剛扯起的笑被沈寒香一聲大哭打斷。 馬氏送沈平慶出來,二人第一眼便看見沈寒香咧著嘴,滿嘴的血,張著嘴嚎啕大哭。 沈平慶臉色一變,走近來抱著沈寒香一看,旋即高聲斥道,“怎么伺候的!” 馬氏忙來看,只見沈寒香口中血糊著,兩顆門牙搖搖欲墜,也不知是掉還是未掉。 沈寒香一個勁哭,只哭得沈平慶抬手便要摑伴月,被馬氏拽了住。 “姐兒該這幾日換牙的,老爺別打。” 沈平慶放下手,忙叫人去找大夫看,這邊陪著沈寒香坐到里屋,給她說外頭的事,京城那個愛吹胡子瞪眼睛的皇帝,南邊有鮫人泣淚成珠。 沈寒香這才漸不哭了,張著的眼里淚水要掉不掉。 “香兒哭不出珍珠,便別哭了。”馬氏安慰著,一面示意她張嘴。 看過后朝沈平慶道,“沒事,是換牙?!?/br> “換個人照顧香兒,老陸不是缺個人幫著澆水么?”沈平慶淡淡一句,伴月便被從馬氏的里屋打發(fā)去花房照看此話不提。 晚上馬氏就著月光看沈寒香的牙,問她,“疼不疼?” 沈寒香搖頭,還在解九連環(huán),拆到第七個。 “這個從前你也不愛玩,現(xiàn)怎么就喜歡了?”馬氏拿走九連環(huán),兩個丫鬟過來伺候沈寒香洗臉洗手。 “好玩。”沈寒香只說。 “下回讓你爹給你帶點女娃愛玩的東西來?!瘪R氏說完這句,有心事一般望向窗外。 沈寒香下地去,到矮凳上坐著燙腳。 馬氏回過神,盯著沈寒香浸在水中的小腳,“腳也不疼了罷?” 沈寒香說,“不疼?!?/br> “哥兒來問過幾次了,再呆幾天,等你大表姐來了,就放你去園子里同他們耍?!瘪R氏把個暖床的湯婆子從被窩里取出,抱在手上。 沈寒香對大表姐印象十分模糊,遂問,“哪個大表姐?” “去年春天來住過一個月的,你不記得了?”馬氏抱沈寒香進(jìn)被,喘了口氣,“你姨娘的女兒,李家那個大姐兒,才比你大半歲,現(xiàn)已讀完千字文,字都認(rèn)得差不離了?!?/br> 沈寒香腦子里浮現(xiàn)出嫁到李珺家中后,那個眼高于頂什么人都看不上的大姐,頓時一口氣窒在心口,在被子里翻了個身,只留出一雙眼—— “大表姐來作甚,春天才來,怎么又來?” 馬氏覺她話好笑,摸了摸她的頭,“親戚間自要多走動的,你大表姐春天走的時候你不是還不讓她走嗎?還哭來著?!?/br> “……” 沈寒香想起來了,六歲那年李家大姐兒回去的時候她是哭了,但不是哭她表姐要回去,而是表姐偷偷摸摸拿了她五歲生辰時她爹給的個如意字樣金錁子。 “是你正經(jīng)姨媽的女兒,這回來要在咱們家里長住的。” 沈寒香不樂意了,“住多久?” “短也得一兩年罷?!?/br> 沈寒香失聲叫道,“這么久?!” “小點聲?!瘪R氏輕拍沈寒香的后腦勺,看丫鬟出去了,才把她抱在懷里,母女兩個縮在一個被里說點掏心話。 “你姨媽又有身子了,頭回生你大表姐,沒出月就下地,她夫家舉家北遷,壞了身子。本來是不容易再有的,這回大夫千叮嚀萬囑咐得小心養(yǎng)著。”馬氏擔(dān)憂道,“等你大表姐來了,別給她說這事,她還不知道呢?!?/br> 沈寒香哦了聲,忽想起個事來問,“大表姐和表哥,不都是姨媽生的么,這都第三個了……” 馬氏按著她的嘴,半晌沈寒香才聽到馬氏聲音—— “李珺是從你二姨媽那兒抱養(yǎng)過來的。” 沈寒香扯了兩下馬氏的手,圓眼不甚在意地朝外看,抓著馬氏的手,打了個哈欠,“娘睡不睡,我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