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能再給我看看嗎?”沈柳容小心道。 沈寒香點頭,讓他拿著把玩了會兒,聽見外間好像有人進(jìn)來,立刻放下紗簾,把玉塞在荷包里。 張嬤嬤慌張的聲音傳來—— “姐兒怎么還在這屋待著?!?/br> 她站在門口,叫丫鬟過來,伺候沈寒香去梳洗睡覺,再三叮囑下回進(jìn)來一定要把遮臉布戴著。 那晚上沈寒香把玉佩塞在枕頭下,安穩(wěn)踏實地睡了個覺。 至次日一早,沈平慶去馬氏屋內(nèi)看她,才得知女兒跑去照看兒子出天花了,一時又氣又急,待要把隨身侍候的三兩治個知情不報拖出去打一頓,又見只是個小丫頭片子,沈平慶素來不管下人們,便叫徐氏處置。 徐氏罰了她三個月的月錢,便也是了,在馬氏屋里坐得半日,安慰她不要太擔(dān)心云云,沒說幾句話,馬氏精神難支,徐氏便辭過。 頭三天沈柳容一直高燒,清醒的時候不多,紅疹出在身上。到第四日,顏面開始浮現(xiàn)皮疹,迅速蔓延至全身。 每晚沈寒香要在沈柳容床前待到他睡熟才離開,這日沈柳容比前幾日都要睡得早,吃藥也很乖,整個人安安靜靜的。她便要走,突聽見紗簾里隱約的哽咽聲。 沈柳容背朝外,又有紗簾遮著,沈寒香凝神聽了會兒,確信是沈柳容在哭,便撈開紗簾,摸了摸沈柳容肩背,沈柳容一陣激烈哆嗦,半晌才回過臉來。 他臉上發(fā)著疹,甚是恐怖,皮膚多水腫,疹子也發(fā)得難看,抽抽噎噎地望著沈寒香,滿臉是淚。 “這是怎么的了?”沈寒香把他扶起來,輕攬在懷里。 沈柳容哭得更厲害了,聲音壓抑,怕驚動外面的婆子們。 “昨天……昨天我聽嬤嬤們說,等這個好了……好了之后……要變成個大麻臉?!鄙蛄菰较朐绞潜瘡闹衼恚蹨I掉得更厲害了。 “誰說的,都是唬你的!”沈寒香哭笑不得地摸著沈柳容的腦袋,他身上似有點癢,手指一直按捺著在身上磨蹭,沈寒香便輕輕摸他的患處。 “jiejie……又沒出過……怎么知道不會變成麻子?”沈柳容抽泣道。 “誰說我沒出過的?”沈柳容仔細(xì)端詳沈寒香的臉,篤定道:“就是……就是沒出過?!?/br> “要是沒出過,他們會讓我進(jìn)來照看你么?那個沒出過的蘇嬤嬤不就被叫出去了?” 沈柳容認(rèn)真想了想,道:“好罷,算你出過……”他抽了抽鼻子,沈寒香打水來給他擦凈臉。 沈柳容躺了會兒,又坐起來:“姐,你過來些?!?/br> 沈寒香坐到他面前,把臉一板,“到底睡不睡了?” 沈柳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她的臉,伸手摸了摸,見她皮膚確實光滑平整,方才放下心。 “你個兒郎,還怕破了相不成?” 沈柳容撇撇嘴,縮在被子里不吭聲。沒一會兒他疲憊地閉上眼,睜開,再就睡著了。 第五日喂沈柳容吃了第二次藥,沈寒香在院子里洗了頭,正臨風(fēng)撥弄長發(fā),丫鬟在旁幫她擦頭,外頭忽來人傳話,說是老夫人那兒來的。 沈寒香心里一咯噔,走去隔著門,聽見個溫婉的聲音,是沈蓉妍—— “老太太叫我來問問,哥兒病得怎樣了?” 沈寒香想了想,咳嗽兩聲,回道:“燒已退了,正出疹,臉上身上都是?!?/br> 沈蓉妍只聽說天花是要人命的大病,再一聽沈寒香這么一說,登時后退兩步,以手帕遮住口鼻,硬著頭皮道:“老太太意思說,看要是好些了,就叫三meimei趕緊出來,叫下人們看著便是?!?/br> 沈寒香嘆了口氣,“昨晚上哥兒還結(jié)結(jié)實實哭了一場,說爹爹mama都不來瞧他,心里不安,怕是見他疹子出得丑不要他了。要這會出去了,怕要多心,總歸陪著這么些天。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二姐替我給祖母回個話,就說我親娘那兒已稟過,爹也同意的,容哥這兒實是放不下,陪過這半個月,才能去給老夫人磕頭。” 聽著沈蓉妍走了,沈寒香心里又開始發(fā)愁。原來那日拜天觀事出蹊蹺,回來后她叫沈柳德去打聽左近可見過那樣一個瘸子,又或是沈家結(jié)交的親朋好友里有個瘸子。結(jié)果還真打聽出來了一家,也聽得從前祖父時候,兩家頗交好。 那一時沈寒香便肯定,上山點天燈便是她祖母一手促成,想讓那瘸子看看她,想來有如待價而沽的貨物一般。拜天觀既鬧崩了,若沈母不提此事,興許便沒什么下文,沈母自搬來同兒子一同住,其實少管小輩之事,唯獨疼寵兩個哥兒,也是人之常情,按說親jiejie照顧自家弟弟,沒什么不妥。 沈母卻著急著讓她離這院子,怕是本沒有的下文又要續(xù)上了。 沈柳容白天和沈寒香鬧了會,晚上睡得早。外間仆婦們守著,沈寒香靜靜坐在床前,探手摸沈柳容的額頭,溫度不高,輕輕拿開他的手,令他無法撓臉上出的疹。 過些日子這些疹還會化膿,更加奇癢難耐,那時才要當(dāng)心不要讓沈柳容撓,免得留下疤痕。 成親一事,父母之命,哪論得美丑的,那瘸子既然先想同沈寒香見上一面,自然很擔(dān)心她是個丑八怪。想通這層,沈寒香摸了摸沈柳容的臉,怔怔出了會神。滿面喜色地回房去歇著,翌日沈蓉妍又來,還是勸沈寒香趕緊出院子。 沈寒香虛應(yīng)完,翌日照樣說沈柳容哭個沒完,離不得她。 到沈柳容身上開始化膿時,一日十二個時辰都得有人守著,幾個婆子都是上了年紀(jì)的,丫鬟們又不愿意貼身守著,沈寒香便頂了個人,到無人時候,她便不遮臉,坐在床前同沈柳容說話,分散他注意力,姐弟兩個有說有笑,若是沈柳容覺得癢得慌,她也不避諱膿水,親自替他輕擦輕抹以解奇癢。 到第十天,沈蓉妍又來問沈柳容的病,里頭答話的卻不是沈寒香了。 那婆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小少爺已無大礙,體溫正常,痘瘡也已結(jié)痂。不過……” 沈蓉妍忙問不過什么。 “三姑娘出痘了,已叫林大夫瞧過,林大夫已給老爺說了,這個院子怕還得住著,不能出去?!?/br> 沈蓉妍旋即回給老夫人,沈母拐杖重重?fù)v在地上,連嘆:“自不量力……自不量力啊……明知是要命的病,那孩子竟這么不懂事?!鄙蚰竾?yán)肅的臉上皺紋如溝壑縱橫,又把馬氏掛在嘴上罵了一通,只得叫人去給瘸子陳家回話。 是夜,去陳家的人回來,說是等姐兒好了再來問好。 沈母連連嘆氣,對于無法踐行當(dāng)年諾言,頗有些歉疚。 沒等沈寒香痘瘡好,那急色的瘸子已托人找了兩家姑娘,沈老夫人聽說,臉上也掛不住了,叫沈平慶在府內(nèi)弄出個佛堂,說要替家中小輩祈福,省得多病多災(zāi)。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網(wǎng)不穩(wěn)定,如果沒更的之后會補上。 使用愉快么么噠 ☆、風(fēng)車 出疹頭三天,沈寒香燒得不省人事,時睡時醒,湯藥不斷。 第四天體溫開始下降,比平常要冷,床上四面掛著紗帳,沈寒香叫人把窗戶支開一些,婆子們本再三不許,沈寒香求著告著,那張嬤嬤總算松了口。 只是常在她床前嘆氣,“說了叫三姑娘不要離容哥太近,這下姐弟都染了病……老夫人都快急壞了,夫人那邊還不知怎么樣呢,整日里打發(fā)人來問?!?/br> 沈寒香將領(lǐng)子扯開些,紗簾內(nèi)十分氣悶,屋里盡是藥味,聞著令人難受極了。便勉強(qiáng)打起精神,與那張嬤嬤說幾句話,散散精神。 “我娘打發(fā)的誰來問?” “今日和昨日來的都是南雁,前日來的是三兩。”張嬤嬤回道。 “明日來問時,只管告訴她,我這兒沒事,一天來問一回就是,別整日都來。” 張嬤嬤應(yīng)了。 沈寒香又道:“順便問問南雁,我娘近來身體可大好?” 張嬤嬤說已替她問過了,馬氏自聽聞沈柳容無大礙了,身子自然而然就有了起色。 “那就好?!眰?cè)著翻了個身,沈寒香手指觸到枕下荷包,心頭一動,朝張嬤嬤道:“嬤嬤自去睡了罷,這都什么時辰了,要是有哪里覺得不好,我再叫你?!?/br> 沈寒香盤腿坐在帳中,自荷包里摸出那塊玉佩來,細(xì)細(xì)看了會兒,一時在想,那玉里的紅色是怎么回事,都說白玉無瑕,可既是孟良清的東西,必沒有不好的。一時覺得正是那紅色絲絲縷縷如血色暈染在水中,才煞是好看。 歪在床上看了會兒,不知怎的睡著了。 夜里模模糊糊摩挲癢處,撓了幾撓,沈寒香翻了個身,又睡了去。翌日直睡到午后,才清醒過來。沈寒香出痘畢竟不似沈柳容那般讓人cao心,她渴了癢了自會叫人,把婆子們都打發(fā)到沈柳容那院里去,午后日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晚上睡得多,白天里本沒什么困勁,卻也無事可做,只得醒醒睡睡在床上困著。 窗外極輕幾聲響動,沈寒香便就醒了,高聲叫道:“誰在外頭?”轉(zhuǎn)念一想,又道:“是容哥好了么?別爬窗戶?!?/br> 花盆底在地面摩擦出響聲,窗戶被推開一條縫,一雙眼睛自窗戶朝內(nèi)窺看。 沈寒香床周都圍著紗簾,自是看不見那雙眼睛,隱隱察覺外面有人,又吹不得風(fēng),躊躇不決到底要不要下床去看看。 這時一男子年輕的聲音在窗外說—— “沈家妹子?!?/br> 沈寒香側(cè)了側(cè)頭,不可置信道:“陳大哥?” 來者果是陳川,他卻不進(jìn)屋,只在窗戶底下與沈寒香隔著窗子說話。 沈寒香挪到窗下,好奇道:“你怎么進(jìn)來的?我娘使來的人都不讓進(jìn)呢?!?/br> 陳川嘿嘿一笑,似有點不好意思,“大哥自有妙計?!?/br> “不會是爬的墻吧……”沈寒香疑道。 外頭靜了靜。 一想,那陳川自來就會武又英勇,也來過沈家?guī)状?,恐還真是從墻頭下來的。病中有人來探,沈寒香心里還是感動的,便道:“今日是來我家做客的么?” “跑腿傳個話,跟著師父來的,本想去看看你說幾句話,不想你生病了,這個院子還有人把守不讓進(jìn)?!?/br> “你不也進(jìn)來了么?”沈寒香背靠在紗簾后面,肩上似被什么砸了一下。她回轉(zhuǎn)頭,看見一架系著彩紙的風(fēng)車自打開的窗戶底下探了進(jìn)來。 “拿著?!标惔钡?。 沈寒香伸出手,把風(fēng)車拿了進(jìn)來,一股好聞的香氣自風(fēng)車上散開,令人心懷舒暢,她手指碰了碰,風(fēng)車轉(zhuǎn)了兩轉(zhuǎn)。沈寒香不自覺嘴角彎了彎,想說點什么,只聽極輕一聲響,窗戶又緊緊扣上了,嚴(yán)絲合縫。 那陳川已離開了,風(fēng)車轉(zhuǎn)動之時,香味便更濃。沈寒香摸了摸彩紙,指尖染了濃郁的香氣,想是陳川先一夜買了風(fēng)車放在家中熏的香,今日帶來給她。沈寒香連日吃藥,屋內(nèi)又不讓透氣,這風(fēng)車來得恰是時候,她便將它插在床頭,使得帳內(nèi)俱是幽香。 等到痘瘡?fù)耆l(fā)出來時,雖早知會癢,沈寒香卻也忍不住要去撓。吃過早便躺在床上,雙目睜著,覺渾身有許許多多螞蟻在爬,癢時若強(qiáng)忍著不撓,又似皮下有火種在燒,難受得很。 沈寒香睡得迷了,以手輕碰患處,隱約見帳外人影,張嬤嬤聲音在外說—— “三姑娘發(fā)得還好,不似要化膿的?!?/br> 那聲音聽著不似前幾日來的大夫,上了年紀(jì),說,“姑娘請把手遞出來,老夫看個脈?!?/br> 張嬤嬤撩開些紗簾,將沈寒香的一只手從被中摸出,那大夫搭脈,張嬤嬤便向沈寒香道:“這是陳太醫(yī),官居六品,正巧在忠靖侯府給小侯爺瞧病的,大少爺有心,專門來給姑娘看病的?!?/br> 沈寒香忙想縮手,那陳太醫(yī)卻手勁了得,沈寒香惴惴不安道:“怎勞煩動陳大人來替我瞧病了,大哥真是……哥兒養(yǎng)著都好了,哪里就這么金貴?!?/br> “還請姑娘勿要亂動?!标愄t(yī)說。 沈寒香只得躺著,心下卻十分忐忑,待把完了脈,才向陳太醫(yī)道:“痘瘡既要染人,大人便暫時不去侯府了罷……” 陳太醫(yī)笑道:“老夫替不少貴人診過這痘瘡,世人都畏之如虎,其實發(fā)出來倒也不難治了。不過見不得風(fēng),不耐抓撓。”又談了一道脈象,沈寒香也聽不懂,只聽得那大夫說并不是沈柳德去請的他,只不過同孟良清略說得一句,孟良清才派人去京城將陳太醫(yī)接來的。 “照老夫這方子吃了,管保姑娘將來不留下半點瘡痕,止癢的藥,癢時才煎,服下去半刻鐘便能起效。” 那陳大夫不僅開了方子,還盯著人揀完藥,才去回沈平慶的話,離開沈府。 到沈寒香大好,馬氏原住的院子里,病人用過的一應(yīng)衣物帳幔之類,能燒的全掃作一堆燒了去,又命人打掃出來晾著,馬氏并一兒一女仍先住在林氏處,林氏起初還常到馬氏屋內(nèi)走動,久之沈平慶總來她院中,卻都徑去瞧馬氏,惹得林氏不快,只覺親疏有別,便也懶怠再往馬氏屋里走動。 沈寒香病愈之后,頭一件大事便是去忠靖侯府,給孟良清道謝,一大早與沈柳德回過徐氏就出門,沈柳德就著日光,目光不錯地仔細(xì)端詳沈寒香的臉,笑道:“果然給宮中貴人們瞧過病的大夫就是不同,容哥身上都留了幾個疤,你卻沒留,像沒出過似的。” “留在身上倒也不妨什么,不過不是我說,聽說大哥近來又惹得老夫人不高興,老太太多大年紀(jì)了?你惹她做什么?要是有個好歹,以后有你后悔的時候?!?/br> “就知道你一出來就要說我的。”沈柳德懨懨靠在車廂上,朝外看了眼,見離忠靖侯府還遠(yuǎn)著,才到了rou市,還得穿街走巷好一陣。他坐正身,放低聲音向沈寒香道:“我身邊出了jian細(xì)了。你幫我揪出來是哪個,我好打發(fā)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