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未必你還擔心什么?直說就是?!?/br> 沈寒香略一思忖,便道:“陳川向我說過一些……” 徐氏犀利的眼盯著沈寒香。 “那個舉人老爺回鄉(xiāng),從前家中是報過死了的,才引得鄉(xiāng)鄰震動,都傳此人一路傳奇之事。連帶著外頭茶余飯后,對這事也頗多議論。一來外間素來愛傳旁人家宅之中的丑聞,馮姨娘死時,沒掀起多大風波,無非因為無多少人猜得到內(nèi)情。二來既然已傳了出去,這節(jié)骨眼上,請陳川來,要是立刻就放了彩杏回來,自然有好事者猜測我們家送了銀子去。銀子是小事,不過爹下半年要受命出東南,德哥明年也要上京……”沈寒香猶豫道,“不如緩個幾日,衙門問不出什么來,自然也要放人?!?/br> 徐氏連連咳嗽了一陣,發(fā)黃的臉孔咳得漲紅,沈寒香忙給她捧茶,底下丫鬟翻箱倒柜去尋止咳的糖膏。 沈寒香坐了會兒,才聽徐氏緩慢道:“這些年我無一刻不將你當做自己的女兒撫養(yǎng),你識字以來,連寫字都是我手把手教的。你養(yǎng)一條狗兒,也會有感情,彩杏是我娘家?guī)С鰜淼娜?,多年陪伴?!毙焓项D了頓,吁出一口氣,“不怕對你說,你爹那個人,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這四方宅院,你住著滋味如何?如我這般心性清靜的人,若不是有個丫鬟陪在身邊,這么大的屋子住著,反倒是令人怕得慌。再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們避著點別叫人發(fā)覺也就是了。陳川與咱們府上也算有點親故,逢年過節(jié)本就常來,過幾日便是端午,前一天,打發(fā)個人,叫他來領(lǐng)粽子,順便吃酒便是。誰又說得什么?” 徐氏看定沈寒香,握著她的手,眼神中頗有尚在自家做官小姐時的威勢。 “或者,你是不想幫大娘這個忙?!?/br> 沈寒香忙忙搖手。 見徐氏拉開箱奩,翻箱倒柜地找東西,沈寒香忙按住她的手,為難道:“那照大娘說的辦便是?!?/br> 沈寒香不想摻這趟渾水,卻不好直接拂了徐氏的臉,且要馮氏那事水落石出,實則是沈家的丑事。一時還真不知要如何辦了,回院子后,便在自己屋坐著,一面做給沈柳容繡的鞋墊子,一面自窗戶縫里朝外望。林氏站在廊檐底下與沈蓉妍說話,時不時看過來一眼。 沈寒香想了想,給陳川修書一封,要他端午來拿粽子,也不落名字。讓個丫鬟給徐氏送過去,徐氏差了人,讓那小廝就說是沈寒香給他寫的。 徐氏在佛堂里跪了一晚上,次日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晚上讓人請沈寒香過去一道用飯,言談之間,極盡親熱,而徐氏平日里確實不常與任何姨奶奶并沈平慶的子女們親近。 吃過要去時,徐氏又叫丫鬟取出個封好的匣子,里頭錦帕上躺著一雙金鐲子。徐氏打開給她看,又關(guān)上。 “這個我不要?!鄙蚝忝Φ馈?/br> “這是我過門時候嫁妝里的一對,雖不是什么貴重之物,我倒很喜歡。”徐氏道,硬將匣子放在沈寒香手中,捏著她的手握住。 “你嫁去李家時,嫁妝不必愁,大娘一定置辦得妥當,這一份是一點心意。我是沒有女兒,要有個你這樣的女兒,也省了心。你便不想收,也拿著,不然便是要傷我的心?!毙焓系?。 沈寒香只得收了徐氏的東西,尋思著等這事過了,找個時候把東西還給徐氏。不過當晚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之時,覺得徐氏為彩杏才是真的cao心,沈柳德被沈平慶打了,也不見徐氏多著急。前世雖與徐氏不親近,沈寒香這時心里卻十分復(fù)雜,彩杏殺了馮氏,是因馮氏要給沈柳德說親,但也未必盡然,當時彩杏在馮氏耳邊說了句什么,沈寒香全然沒聽見。 也正是彩杏說了那句話之后,馮氏臉色大變,去掐彩杏脖子,那一幕沖擊太大,至今沈寒香仍然記得。 之后彩杏將馮氏推下水。 自那以后,沈寒香對彩杏便是敬而遠之,一見她便會想起她殺了個人。 沈寒香在床上糾結(jié)了半天,也睡不著,推開些窗戶,看到床頭插著的銀樣小鼓。她捏在手上把玩了片刻,稍覺得安心了些。她只要冷眼旁觀,陳川未見得便會收賄,且他只是個捕快,不一定就能做什么。此時擔心卻是太早了,也不知公蕊撤了牌子是為何,沈柳德白天來找沈寒香,她不在,他便回去了,想必是悶煩得緊。 夜風化去些燥熱,三兩在外頭見沈寒香點了燈,問了兩句,她說找茶喝。三兩服侍著她漱了口,吃了點茶,沈寒香躺下去也困了,便就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打開后臺發(fā)現(xiàn)漲了好多…… 收藏…… 開坑以來就沒漲過辣么多,嚇尿了…… 所以我掐指一算,覺得今天還是更兩章吧。。 大家不要嫌棄我的女主蠢,聽說一般女主的智商體現(xiàn)了作者的最高智力水平【這事作者本身也十分無奈的 ☆、初初 及至端午前日,陳川果如約前來,林氏正巧不在院子里,沈寒香見到院子里三五個丫頭子在玩鬧,便將陳川領(lǐng)到堆雜物的一間屋子里,叫丫鬟整理出個地方來與他坐。 開了朝一片池塘鑿的一扇窗戶散灰,三兩捧來茶,奉上果盤,看了陳川一眼,便才退下去。 沈寒香先問公蕊怎么樣。 不料陳川帶來的不是個好消息,“昨日晚上已吊死了。” 沈寒香被唬了一跳,“該不是你聽錯了?我們府里怎么還沒人說?!?/br> “衙門的人早上才去的,你們呆在里頭的,怎么這么快就聽說?”陳川沉聲道,“她留了書才上的吊,一早發(fā)現(xiàn),一早就結(jié)了案,乃是自盡的?!?/br> “留了什么?”沈寒香忙問,心里還回不過神。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br> 沈寒香一聽這話,隱約覺得不對勁,便問:“可查過了這些日子里她見過的人?有什么異樣沒有?她那屋子里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可不要是結(jié)錯了……” “除了她寫的這個東西,別的什么都沒有了。那天晚上她燒了點東西,灰燼在,大概是燒的什么紙。屋里沒有掙扎的痕跡,死得很平靜,必然是她早已想好的,一應(yīng)的身外之物都處置了,侍奉她的丫鬟說是撤了戲下來當日,她就已經(jīng)在安排把這些年的積蓄散了出去,主要捐了大音寺的長明燈,點了何人的名字那丫鬟說是她也不知道,乃是公蕊自己去點的。別的也有贈給道觀的。行頭叫丫鬟隨意處置了,吩咐她或有看得上的便拿去,唱戲的行頭有那么幾件體面的,或者贈給后來人?!标惔▏@了口氣,“我?guī)煾覆唤胁橄氯?,不過上吊當無甚疑問,只不過不知她為何會想不開。你與她私底下交好,也不要過于哀痛了?!?/br> 沈寒香一時真沒回過神來,上一回見公蕊,她還含羞帶怯地看了沈柳德的信。對了,燒的東西怕是沈柳德給她寫的東西,只不知她安排好自己的后事才選了上吊,這樣心性鎮(zhèn)定得令人難以置信。但既心性如此堅毅,又為什么要自殺呢? 陳川吃了口茶,又安慰了沈寒香兩句,才道:“不過今日特特遞信叫我來,怕不只是領(lǐng)粽子罷?我便來得早些,先來找的你?!?/br> 沈寒香定了定神,便道:“夫人叫我找的你來,你三天兩頭跑我這里來,院子里人多口雜,怕是不少人都知曉了。彩杏叫去問話這么多日子了,可問出些什么了?” 陳川朝窗戶外瞄了眼,走近前去看了,底下是池塘,站不住人的。又去門上看了看外面,屋外無人守著,離得最近的丫鬟也坐在另一間屋窗下。 他轉(zhuǎn)回來,道:“馮氏的嫂子指認是彩杏送了二十兩銀子與她,叫她說馮氏與外人有私情?!?/br> 想來徐氏說的二十兩喪葬銀子就在這兒了,沈寒香又問:“彩杏認了么?” “自是沒有,認了便早結(jié)了此案。正是她不認,與馮氏的嫂子見面時又無人做見證,現(xiàn)才僵持著?!?/br> 沈寒香想了想,問過彩杏在獄中吃住如何,又聽沒有刑訊,稍放下心來。只不過又想起一件事來—— “此案的苦主到底是誰?此前不僅僅在私下查探,無人去告發(fā)的么?” 陳川臉上浮現(xiàn)出慚愧,“本來不過是去問了問馮氏的嫂子,當時也未曾說要查此案,只是馮家人回頭一打聽,馮氏的嫂子自揭了此事,改口說是彩杏指使她扯謊,又說馮氏在……”他瞥了沈寒香一眼,“在你們家不知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被逼得投湖的。外間風言風語傳得厲害,我們大人也聽說了,便叫要查清此事?!?/br> 李知縣本欲與沈家結(jié)親的,馮家已在外面亂叫亂嚷開了,他自是想要讓底下人查清楚,最好能證得沈家清白,還沈家一個清譽。且若不徹底查清了,也不便命馮家閉口。 “那這案子怎么辦?她們二人各執(zhí)一詞,莫非就這么僵持下去?”沈寒香因問。 “大人的意思是,叫我們先不放人,兩家有求,他才好讓馮家不再造謠生事。至于……”后面的話陳川不便直說。 “各取所需罷了,不過冤枉了誰都不好,怎么也是趟牢獄之災(zāi)。”沈寒香嘆了口氣站起來,外頭三兩叫了聲,說夫人那邊派人過來了。 沈寒香理了理裙子,便出門去,叫陳川先過去,她先回馬氏的話,也不好與陳川一路。 至于徐氏那里,陳川便虛實交錯地說了此案,將馮家許是想借此訛些銀子,又說明李知縣自然偏幫的,寬慰了徐氏幾句。 徐氏也早備下了一些銀錢,是個繡得精致的錢袋子裝著的,沈寒香看了眼,若里頭全是銀子,目測著該有五十兩上下。 送陳川出門時,沈寒香沒說什么,她尚在想公蕊那事,想什么時候出府一趟去看看她的墳頭上柱香也好。 于二門上,陳川忽住了腳,走出去,又轉(zhuǎn)回來,朝沈寒香道:“今晚上我過來這趟,是大人示意的?!?/br> 沈寒香愣了愣。 “不過我也想來瞧你,沈家在其中有牽連,稟上去時還擔心李大人不讓我過來,不好向你說?!标惔ǖ椭^,天光又暗,沈寒香瞧不清他神情。 “陳大哥的人品,我信得過?!?/br> 陳川一聽這話,放下心來,“嗯,天不早,你回去好生歇著,要有什么你的事,但凡用得上我,使個人來,條子不必寫,想辦法約著見到了,當面再說。” 沈寒香笑道:“我也知寫下來不妥,不過夫人叫我寫的,定打發(fā)妥當?shù)娜巳?。再說,我哪就那么多事了。” 陳川撓撓頭,“不是嫌你多事?!?/br> “知道陳大哥沒這個意思,你且去罷,我一個人在院子里走走,也就回去歇著了。” 陳川走出兩步,因不放心,又回來說了幾句死生有命之類,沈寒香本為公蕊的事有些難受,卻也被他來來回回咯里吧索地弄得松下那股勁來。便道知道,叫他趕緊去,陳川才朝東邊去了。 是夜回去馬氏問了幾句,沈寒香把馮氏那事重述了一遍給她娘聽。馬氏嘴唇動了動,喉嚨里似不舒服,沈寒香忙給她捧了痰盂,又要水來洗手,把潤喉的枇杷葉甜汁子取出一勺來,讓馬氏含著。 過了會兒,馬氏緩過勁來,方道:“這一遭也不算她白得的,不過查清了也不是好事?!?/br> 沈寒香自然明白,各人自掃門前雪,要真查出來徐氏指使丫鬟謀害姨奶奶,自然不好。但一想,人命輕賤如此,心里卻也發(fā)涼。但凡她看見那事時稍大一些,有個十四歲,或是會泅水,或是能尋到個什么把馮氏拉起來,就不必等著沈柳德來,耽誤了馮氏的救診。她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彩杏在衙門里關(guān)了這些日子,于馮氏,恐怕還遠遠不夠抵命的。一時間只覺得人力甚微,心里難受更甚。 晚上馬馬虎虎睡了,早上天還未亮,沈寒香便醒了,在床上枯坐到天光投進了屋子,三兩來問她洗漱,才起來。穿戴好了吃過早,正猶豫公蕊的消息要不要給沈柳德說,不想沈柳德那邊就出了事了。 一小廝著急忙慌地過來,正是此前傳話給沈寒香幫忙送信那小廝,額頭上跑得全是汗。 “大少爺要上大音寺去了,老爺、夫人都勸不住,二姑娘叫小的來請姑娘去,幫勸著點。” 沈寒香直覺得身輕頭重,忙帶三兩過沈柳德那里去。 剛走到沈柳德院子門口,就聽見沈平慶一聲咆哮—— “由得他,別攔他!今日我就要看看,你要翻出什么天來!也不用你上大音寺去,我找個人去幫你請到家里來,免得你大少爺上山還費一通功夫?!?/br> 沈平慶與沈柳德正在爭搶一把剪子,那剪子不大,乃是丫頭做針線用的,沈柳德披頭散發(fā)坐在床上,爭不過沈平慶,張口便咬他父。 沈平慶吃了疼,就手一甩。 沈柳德頭撞在地上,一滾,半天爬不起身。 “你好大的臉,合家的人都來看你鬧,老太太也驚動了。當?shù)暮脤O子好兒子。”沈平慶氣得吹胡子瞪眼,叫人收起了剪子,一面打發(fā)個小廝去請大音寺的和尚,真要叫個人來家中,給沈柳德剃度。 沈柳德滿臉被淚淌濕,一時想在鳳來戲班與公蕊諸般糾纏,她都不為所動,便是沒他沈柳德也過得好好的日子。一時想到那晚上與公蕊把酒言歡,二人情志相投,此生恐再也遇不上一個像公蕊一般與他投契的人了,將來指不定要娶個什么小姐回來伺候,一輩子的相對無言。一時又胡思亂想公蕊到底是為什么要自盡,難不成是因為不肯入沈家的門,她那樣烈的性子,指不準是不想給他做妾。 越想越是悲從中來,淚目中望見沈寒香來了,猛地撲了上去,向她問道:“那日她看了信,到底都說了什么?你不是說她害了臊,她到底有沒有半分為難?”沈柳德轉(zhuǎn)身猛拿頭去撞步搖床,沈寒香忙拽他,卻拽不住,被帶得也差點撞上去,一屋子人都亂作一團,小廝東來把沈柳德抱了住,大聲吼:“大少爺!人死不能復(fù)生!要是你隨了去,老爺夫人指望誰去?” “我不指望他!撞死了最好!撞不死待會兒大音寺的方丈來了,就地剃了禿子,送大音寺去,再與我沈家沒半點干系!”沈平慶氣急,四下尋東西,摸到獨凳,提起就要打。 徐氏往沈柳德身上一撲,猛地回身跪直身,重重磕頭:“老爺要打,不如打死我好了!我們娘兒倆礙得老爺?shù)难?,有了容哥,老爺便不常待見柳德了,打死了好,打死了的干凈。咱們還能黃泉路上做個伴,免得孤孤單單冷冷清清?!毙焓弦幻嬲f一面垂淚。 沈平慶舉起的凳子在半空中頓著,雙目怒瞪,看了徐氏半天,方才按著心口,凳子拿不住地滾落在地。 沈母從外面來,正見到沈平慶坐在地上,屋里眾人忙都亂了,七手八腳把沈平慶扶上床。 鬧著的沈柳德也忘了鬧,撲上去叫了聲“爹”。 沈母拐杖重重一拄,提起便是一拐抽在沈柳德背上,喝道:“還不滾院子里跪著!等你爹醒了,氣消了,再來賠不是!”沈母只抽一下,便不再理他,吩咐人去請大夫,令徐氏留下,留得兩個下人聽差,其余全都趕了出去。 沈蓉妍出來帶上門,見沈寒香把沈柳德扶著,沈柳德踉踉蹌蹌走下院中,在門前跪了。雙目渙散,悲痛已極,臉上又是淚又是破了皮。沈蓉妍也沒理他,去找大夫,吩咐拿老太太的藥來。 沈寒香陪沈柳德跪著了,將她哥的手握著,正想說句什么,沈柳德一手按在臉上,又是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 沈大少的初戀落幕了…… 下午乍見姚貝娜過世的消息,覺得很震驚,還那么年輕。 大家都要聽習大大的話,不要再熬夜…… 祝大家都身體康健,這比什么都重要。 ☆、清白 兩個小廝將大夫引至門前,林大夫也不曾亂瞄,門自內(nèi)開了,兩個婆子請林大夫進去。徐氏眼下帶著的貼身丫鬟是從前馬氏屋子里打發(fā)出去的伴月,她走來,掏出帕子,與沈柳德面對面蹲下身,擦去他臉上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