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沈寒香向后伸手。 彩杏忙將賬房鑰匙遞了出來。 “賬房平時沒鎖,明里暗里的賬本都在里頭,鑰匙在這兒?!?/br> “倉庫鑰匙……” “倉庫是這一把?!鄙蚝阕コ鲆桓鶠鹾陂L鑰匙,“不過庫里也沒多少東西,要么是些老玩意兒,真要開交不出了,要拿出去當什么,最好問過老夫人?!?/br> “那老東西神志不清……”林氏小聲嘀咕。 沈蓉妍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沈寒香并沒聽清,又說:“老祖宗是不管事,年紀也大了,卻是祖母,咱們好吃好喝待著,是本分,但凡她身體有個風(fēng)吹草動,先請大夫瞧著,再寫信知會我一聲。信就往京中鋪子里送,大哥收到會轉(zhuǎn)給我?!?/br> 彩杏遞出兩個小錢箱,沈寒香一一揭開放在面前小桌上,示意林氏母女看。 “這五十兩,是府里一年的吃穿用度,往年家中一年的花用帶上下百來數(shù)下人,不過是八十兩。眼下人不多,五十兩綽綽有余,或有多的,姨娘就自用著,對付一年,也就是了?!?/br> 林氏聽這話,鼻腔里冷哼一聲,袖子里的手被沈蓉妍握了握,才噤聲沒有駁沈寒香的話。 “這里,是七十多兩。要是明年我沒回來,也會叫人包銀子回來,這是防個萬一,要是生病請大夫或有旁的什么要用,怕就是生病吃藥,尤其老太太吃的藥,不可馬虎,大娘也在吃藥,多出的這一項,我算了算,一年也得要三十兩才夠。這些是專用作吃藥的,姨娘和jiejie千萬有個數(shù),不夠再叫人給大哥送信。到京城花不得多少時辰,那兩個護院,從前是跟在爹身邊的,姨娘也都見過,他們送個信也就是不到半天的功夫。”沈寒香合上錢箱,遞給沈蓉妍,抬手由得彩杏攙著起身。 彩杏彎腰替她拍平裙子,沈寒香個子比林氏還要高些,與沈蓉妍持平,半年來持家,臉頰瘦了些,目中含笑,卻隱有威勢。 林氏那里本聽沈蓉妍說了,沈寒香要出去做生意,當時就變了臉罵:“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小丫頭,能成什么事,有那錢還不如留用府中!等著德哥體面了,咱們也就跟著都得體面?!?/br> 林氏是聽人說那個住在偏院里從來不出門的陸氏給沈寒香送了銀子,卻不知有多少,私心里揣度著,自己多年不過積下了二三百兩,那陸氏與她差不多一起進門,想必也就這么多,或者更少。 沈家的下人少了,各人那里跟著的不過是各自體己貼心的人,要問幾句話出來比從前確是難了許多。 這里有一百二十多兩,林氏便想,不過帶著幾十兩去京城,怕做生意是假,是給沈柳德送花用了,也不放在心上,心說等沈寒香過個把月回來,家里已是她母女二人當著,再要把鑰匙要回去,也就難了。 從前有徐氏壓著,有馬氏受寵,自己生的又是個女兒,林氏本就斷了當家的念頭。眼下雖有些不高興,看在錢的份上,卻也按捺著給沈寒香說了句,“出門在外,多加小心,無論如何你是個女兒家。雖說咱們家這檔子事,帶累著將來與孟家的親事還不知怎么說。”林氏意識到話有些不對,掩飾地咳嗽一聲,轉(zhuǎn)了話鋒,又道:“姨娘自然是望著你好的,當年老太太要給你指個瘸子配了,我也是說不成的。不過既然在京城,叫你大哥能與侯府有些走動也是好的。” 林氏只說了一句,沈寒香就說還要打點行裝,告了辭出去。 “三妹。”沈蓉妍從后面追上來,沈寒香剛出了院子,她眼下與沈柳容搬回馬氏從前的院子住,圖個清靜。 沈寒香向后看了彩杏一眼,吩咐道:“有點想吃碗碎核桃末調(diào)的奶酪了。” 彩杏識相告退。 “信我寫好了,在這里。”沈蓉妍向袖中掏出封好的一只信封,“前次我媽打我,多謝三妹勸著了?!?/br> “送給徐先生?”沈寒香問。 沈蓉妍面上一紅,以手帕擦去額上跑出的熱汗,目光游移,就望到三五棵柳外,沈柳容的書房后院里,改種的竹子因價賤,生得高大而粗野。沈寒香也沒叫人打整,想著沈柳容在那里讀書,也不必看什么景致。 沈寒香便也不拿她打趣,將信封一收,想了想說:“姨娘那里二姐要自己去說,你要真的不愿意,老祖宗不管這檔子事,大娘如今那個樣子,知縣夫人少不得要來找姨娘商量。再怎么樣姨娘也不會逼得你扯繩子上吊不是?哭一回,說一回,也就成了?!?/br> 沈蓉妍點了點頭,眼神不停往信封上瞟。 沈寒香嗤道:“我會盯著徐先生給二姐回信,放心罷?!?/br> 沈蓉妍這才抿嘴啐道:“哪里就要說這個了,我是想囑你幾句,畢竟是女兒家,出門多有不便,多保重自己。” 沈寒香謝了過,不與沈蓉妍多說,就回院子里去。 只見五口大箱子已打點在院中,沈寒香一一開箱看了,兩箱子衣裳,兩箱子書,一箱子小東西,她拿起個算盤來,哭笑不得地撥了幾下。 “這個裝著做什么,不用?!?/br> 彩杏便叫南雁將算盤收起來,“姐兒心算好,是不用?!?/br> 沈寒香挑挑揀揀又理出些不必帶的,最后封了四口箱子,使個護院去雇車,說好次日一早天亮?xí)r就來,裝車出城。 那晚上沈寒香睡得很熟,她隱隱有些盼望,與孟良清再次見面。不過趁著天色不亮,站在沈家門前,超出沈家可以承受的龐大門戶,讓她微微瞇起眼,視線最后落在那對獸頭門把手上。 門房已散了去,沈平慶幾個妾室都沒來送,事實上沈寒香并未告訴任何人離開的時辰。正要走時,忽然一個人影沖出大門,撲到沈寒香懷中。 她就手把沈柳容抱起來,沈柳容還沒睡醒,腦門上印著紅痕,抱著沈寒香的脖子不放。 “南雁呢?” 三兩進門去找南雁來哄沈柳容。 沈柳容將剃得發(fā)青的前額貼在沈寒香頸側(cè),沒說話,手卻緊緊抱著他的親姐。 沈寒香喘了口氣,實在抱不住了,無奈道:“你也大了,怎么還這么黏人,快下來,我抱不動了?!?/br> 沈柳容滿臉委屈噘嘴站著。 馬車前頭拴著的大馬不耐煩地以前蹄刨土,沈寒香叫彩杏先上了車,護院她一個沒帶,等著去京城雇經(jīng)驗老道的商隊。 “在家好好讀書,小事聽南雁jiejie的,大事聽你自己的。你是咱們家的小少爺,大哥不在,你就是個男子漢了,知道嗎?”沈寒香蹲下身,視線與沈柳容齊平。 在她認真的眼神里,沈柳容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沈柳容問。 “辦完事就回來?!边@話一說,沈柳容眼睛里就汪著水了。 沈寒香心頭一軟,摸了摸他的頭,他前額冒出的新頭發(fā)還有些扎手。南雁從里頭出來牽著沈柳容,沈寒香隨手解下自己身上帶的個香包,“你這一身穿的戴的都是我做的,不過這一件,是我往日戴在身上的。你聞聞。” 里面縫了薔薇、桂花、干荷花,薄荷和極少一點冰片,綴飾五瓣小珍珠。 “給你了,等過年回來,給你帶狼牙?!?/br> “狼牙不是定情信物么?”沈柳容從雜書上看過。 “將來送給你媳婦,她一定會覺得很特別?!鄙蚝阈χf,把沈柳容徹底交給南雁,囑咐兩句,就上了馬車。 她撩開車簾向外看時,沈柳容并沒哭鼻子,他手里緊緊抓著沈寒香的香包,眼圈也不紅了,只是看著。 當沈家的大門消失在沈寒香的視野里,她分明看見,沈柳容牽了牽南雁的上衣,先南雁一步,走進了大門。 作者有話要說: 過大年啦!更個肥的,眼睛受不住了沒有二更。 大家新年快樂!農(nóng)歷舊年最后一天在碼字hhhhh,白天陪著家人過了。 新的一年,大家身體健康,心想事成。今年特別高興收獲了你們【雖然不多的評論 能重新和大家分享故事特別高興。 崽子給大家拜年啦~! ☆、六十五 沈寒香到京城時才下午,離天黑還早,說好來接的孟良清臨時有事耽擱了。 “這是咱們侯府在京郊置的別院,小姐要來,小侯爺就叫人收拾過了,這里是正屋,背后是花園,花園也是開年才修整的,放了三頭梅花鹿四只白鶴養(yǎng)著。”接沈寒香的是從前送信那個小廝,沈寒香這才聽說他的名字。 “小的福德,不是里頭伺候的,專門給少爺跑腿。少爺說怕派旁的人來怕小姐不認識,才叫小的來。這處別院里下人不多,二十個丫鬟,十二名護院,各自差事是分配好的,管事的是從前侯府的管事媳婦?!边呎f就邊走著,那福德雖彎著腰,卻不見諂媚,引著沈寒香看花園里巨石流水,他臉圓,年紀小,眉毛眼睛都彎,時時看著三分笑顏。 “等姑娘歇會兒,管事的就去見您。宅子里吃的用的,都從少爺私賬上支取,少爺說了,往后姑娘也是侯府的主子,這里的下人們,早前從除夕下起,就已叫老嬤嬤們教過規(guī)矩,姑娘放心使著,要是人不夠,只管和管事的說,或是告訴小的。待姑娘安置下來,小的回去回話,晚間再來,就在這邊別院里,給姑娘當聽差的使喚。”福德笑說。 花園背后有個三四百畝的大湖,水光清亮,什么都沒種,沿岸柳樹青條垂落水中,裊娜生姿。 “湖里養(yǎng)了些魚,咱們這邊吃的魚就從這湖里來,少爺吩咐說,照姑娘的意思,想要種點荷花或是蓮花之類,回頭叫花匠帶種來給姑娘選。” 沈寒香點頭表示知道。她也不忙著整治孟良清的別院,別院比沈宅略小些,她選了一間朝陽的,門前傍著四棵大槐樹,正是花開時候,密密匝匝的花朵壓得樹枝垂低。 彩杏打發(fā)給福德的是兩片細長金柳葉子,福德千恩萬謝地去了。 沈寒香知道,那東西不是自己的,興許是徐氏那兒存著的。不過趕路也累,叫人伺候著吃了飯,側(cè)在床上躺了半日,醒來時候金黃的光映在窗戶紙上,她恍惚了一陣,才從床上爬起。 “什么時候了?”沈寒香就著彩杏的手漱了口粗茶,將外罩的一件家常水紅褙子披著了,趿著鞋站在窗前?;被姄P而下,暮色中遠山如黛自尖角屋檐后冒出。 沈寒香深吸了口氣,槐花香氣沁人心脾,這才醒轉(zhuǎn)過來。 “酉時初刻了,小侯爺早已在前廳候著了?!?/br> 沈寒香一動,梳子在頭發(fā)上扯得疼,她微不可見蹙了蹙眉,“怎么不叫醒我?” “小侯爺說叫姑娘多睡一會,他等著陪姑娘用過晚飯才回去,不著急這半會?!辈市踊?。 一支綠玉簪在沈寒香指間打轉(zhuǎn),她想了想又問:“叫人給我大哥報信了么?” “大爺說明日一早就過來?!?/br> 沈寒香輕嗯了聲。 鏡子里彩杏低著眉替她梳頭,眉眼里透著的沉靜疏離令沈寒香稍微定了定神,又問:“你看見孟大哥人了么?他看著如何?身子好么?” 彩杏抬起詫疑的眼睛,看了眼鏡子里的沈寒香,“小侯爺沒進來內(nèi)院,聽人說姐兒睡著,就沒進來?!?/br> 沈寒香一想,也是,孟良清不是個冒冒失失的人,他要進來必當什么都問清楚了的。且又是個安靜的人,想必眼下一個人在前廳等著,反倒自在愜意,她也想不出孟良清急赤白臉的樣子。遂笑了笑,心頭也不那么著急了,任憑彩杏梳整好了,由三兩陪著,才去前廳。 卻說自在夢溪別過沈寒香之后,孟良清就想到這處荒置已久的別院,當初買了是圖能在這里休養(yǎng),免得年年回去夢溪。后來孟良清身體每況愈下,與沈寒香私下達成約定之后,這間別院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便就打入冷宮了。 孟良清正坐著喝茶,素白一身繭綢直裰趁著他臉色幾乎蒼白得透明,三根細瘦而長的手指貼著茶杯,并不喝茶,凝神望著窗外,黑發(fā)高高挽束在一個白玉發(fā)冠之中,頸子曲線優(yōu)美難言。隱約透露著令人神往欲與交游,卻又疏離寡淡頗有點推拒的意味。 福德看了眼沈寒香,又看一眼孟良清,弓著腰,前去請安:“少爺,沈姑娘來了?!?/br> 沈寒香有一刻是略帶倉促的,她不由自主抬手想摸一摸耳上的墜子,那墜子特別重,她在家時不戴的,也是彩杏帶的,此時覺得有一股微微發(fā)燙的熱意自耳垂爬上臉頰。 “睡醒了?”孟良清言語自然,一如他就是在自己家中,等到了自己夫人起身來吃個飯。 別院里人不多,晚飯擺在個花廳里,沈寒香本來有些不自在。才換了地方住,又只得孟良清一個人在,伺候用飯的幾個下人都不說話。來之前她還同三兩、彩杏在一個桌子上吃飯,這時候免不得有些不慣。 “本該去接你的,家里忽來了幾個人,見過了就趕了過來,你又睡下了。好在沒睡多久,否則我只有空著肚子來又餓著肚子回去了?!泵狭记逡幻嬲f,一面給沈寒香盛湯。 他一說話,沈寒香覺得氣氛稍松弛下來。 孟良清把碗給她,笑了笑:“怎么不說話?還沒醒過神來么?” 沈寒香低下頭去,熱熱喝了一口湯,方才找回舌頭。 “本來打算去大哥那兒落腳,你弄這么大一所宅子,我住著總覺不妥當……” “這里是給你暫時住著,等你歇息夠了,我才好回過我爹和娘,就接你先去家里住。畢竟這個別院當初是為養(yǎng)病置辦的,離城中還有些遠,你要見你大哥也不方便?!?/br> 沈寒香一愣,忙道:“我去大哥那里住就是?!?/br> 孟良清微微瞇起眼睛,嘴角掛笑:“早晚要住進侯府來,早些熟悉熟悉,我爹一早就想見見你?!?/br> 沈寒香原本以為要娶個寒門女是孟良清的主意,聽這話,才明白過來,老侯爺與小侯爺是串在一條線上的,這是好事,但她還是有點不想這當上去見孟良清的爹。 “這事不急,我才來京城,還有許多事要打點,明日大哥來,得問問他春試考得怎么樣,緊趕著買貨辦手令出關(guān)把錢換了才是正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