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沈寒香無奈道:“這個不能給你?!?/br> 男人無聊地挪開眼睛。 “你們打架了?”沈寒香問。 “嗯,頭狼,打不過?!悲傋雍喍痰卣f,之后閉口不言。 接近日暮的時候,袁三才出現(xiàn),隨之而來的是隱約的馬蹄聲,地平線上的天空被揚(yáng)塵彌漫。 所有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收拾啟程。 袁三奪過石清的鞭子,大聲呼喝:“快,把帳篷捆上車,干糧,rou……” 他話音未落,一支長箭嗖一聲穿破空氣,釘在裝貨的木箱上,箭身嗡嗡顫動不已。 馬匹不安地?fù)u頭擺尾。 鍋?zhàn)优c木柴都來不及收了,還有兩頂帳篷,袁三的兩個手下睡眼惺忪從帳篷里鉆出來,還來不及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就被同伴拉上馬背。 陳川先上了馬,伸手把沈寒香拉上去,沈寒香坐在他背后,不住扭頭看。 近百人的馬隊從火紅得仿佛將天空燒著了的地底冒了出來,當(dāng)首一人手持弓箭正要發(fā)射,沈寒香抱著陳川的背,大聲叫道:“往左!” 陳川猛然勒住韁繩控制方向,一個緊急偏移,風(fēng)聲自耳畔呼嘯而過。沈寒香覺得耳朵上有潮濕的液體滴落,緊接著耳廓感覺到疼痛,她抓緊陳川的衣袍,扭頭看到那群本被煙塵裹挾著的,不明確的威脅者,漸漸顯露出身形。 他們不像是普通百姓,穿著關(guān)外士兵的衣服,沈寒香他們在鎮(zhèn)子上見過。一塊大石壓在她心口上了,如果不是民眾,而是士兵,即使現(xiàn)在逃脫,回到朝中也可能會被逼著交出他們這群人來。 就在此時,為首的弓箭手嘰里呱啦大吼著什么,熟悉的聲音中,沈寒香仔細(xì)看了他兩眼。驟然眉頭松開,扭頭大聲向陳川說:“跑,分開跑,叫大家都分頭跑,入了關(guān)再匯合?!?/br> 于是商隊分為五路分別跑開,袁三帶著四名手下,在奔跑的途中,他的馬忽然靠近石清,只消一個眼神,石清將瑪莎帶上自己的馬背,白瑞跟著袁三跑了。 追兵因為瑪莎和貨隊分開而停駐不前,商量好了再追時,目標(biāo)已分散開來。 天黑之后,陳川還帶著沈寒香跑了兩三個時辰,他已許久沒聽見追兵的聲音,身后趕來兩騎人,福德和瘋子。 “在這兒歇一會兒,馬跑不動了?!备5麓鴼庹f。 陳川把沈寒香抱下馬。 瘋子又要馕,沈寒香被顛得難受,馕又干,鍋?zhàn)右矝]有了,她吃不下,分了兩張馕給瘋子,叮囑道:“要撐到明天傍晚的,你別一氣吃光了!” 瘋子漠然晃著他的獨(dú)辮牽馬去喝水了。 給馬喝足水之后,四人重新上路,福德以星星判別方向,而瘋漢直接策馬狂奔,逼得三人不得不緊隨其后。 就在一個小山丘上,山坳里零星的燈光讓眾人都松了口氣。 接連五日,他們都憑著瘋漢的直覺趕路,畢竟陳川與福德從未出過關(guān),只能信任獨(dú)辮男人。 好在這選擇沒有出錯,第六天啟明星落山的時刻,眾人抵達(dá)舊城墻,辨認(rèn)出上面老舊脫落的石刻,與出關(guān)時看見的一樣。 背后便是漢人的地盤,陳川勒馬佇立在城墻后,他們的馬都沿著破敗的石梯登上城墻,一眺千里之外的遼闊草原,微風(fēng)拂動之下,漾起的波浪在人心底掀起巨浪。 驟然間傳來尖銳的骨笛聲,沈寒香猛一回頭,她與陳川同乘的馬失去平靜,一聲長嘶,返身朝骨笛響動的地方直奔而去。 沈寒香不得不緊緊抱住陳川的腰,隱約而沉厚的笑聲自陳川胸腔傳出。 一匹黑得發(fā)亮的高頭大馬停駐在另一座小丘頂端,袁三爺嘴角的皺紋猶如刀割,他的笑容凌厲而充滿鋒芒。 “喲嚯——!駕——!”響亮的馬鞭催促中,袁三騎著馬俯沖下來。 陳川也加快了馬速,他口中大聲叫道:“抱緊了!” 沈寒香臉貼在他背上,風(fēng)聲自耳畔呼嘯而過。 一聲吆喝從身后老遠(yuǎn)傳來,是瘋漢發(fā)出的,他一把摘下氈帽,抓在手上,一溜往下沖,帽子在他手上晃個不停。 夜半三更,連瑪莎也到了,大家風(fēng)塵仆仆,但都很高興,問附近居民借來鐵架烤rou,篝火熊熊燃燒,劈啪作響的干柴。 瑪莎摘去了她的面紗,裙子在逃跑的路上破了些,還有一塊系在石清臂上,她手臂挨了一箭,卻若無其事隨著骨笛聲拍手。 閃亮的,黃綠相間,閃著亮片的大裙子圍繞著篝火轉(zhuǎn)動,瑪莎的舞步讓沈寒香感到了遲來的睡意,她手里握著一只酒囊,每一口下去,腳邊都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她簡直覺得自己要在燎人的火光里飄起來了。 陳川一手輕輕托著她的肩,令她端坐。 而她總?cè)滩蛔⊥崞吲ぐ?,石清走來,朝陳川說:“讓我來,你去那邊?!彼阅渴疽庠磉叺奈蛔?。 沈寒香枕在石清的腿上瞇盹起來,她瞇著眼看石清,石清也在打量她,鼻子里發(fā)出不屑的聲音,似乎在嘲笑沈寒香的酒量。 沈寒香則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是誰了,像做了個特別甜的夢,夢里誰都沒有,只有一陣陣的滿足。 清晨來臨,晨曦照亮滿地黢黑的柴火痕跡,rou骨頭散落了一地,邊鎮(zhèn)上跑來的一只大黃狗叼走一塊,又小心翼翼靠近熄滅了的火堆,鼻子一抽一抽,從中尋求更多食物。 石清撈起河里冰水洗過的頭發(fā),坐在陳川身邊,陳川正在攪動一鍋粥。他們問邊城的居民借來一口大鍋,鍋里煮著撕碎的rou干和一些米,和著很多水,空氣里全是米粒和rou煮熟之后的香氣。 一點(diǎn)細(xì)微的響聲讓陳川抬起了頭,他笑了,勺子仍然在鍋里打轉(zhuǎn)。 “醒了?快去洗洗,過來吃飯?!?/br> 如果沈寒香再年紀(jì)輕些,如果真是在她十五六歲的年紀(jì),看見一身灰撲撲粗布袍坐在石頭上,胡子青了,眉鋒猶如刀刻的陳川,在這樣一個晨光嶄亮的清早,遞給她一只溫?zé)岬拇痔胀?,也許她真的會怦然心動,慌亂得說不出話來。 沈寒香只是洗過了臉,坐在石清旁邊,接過碗來招呼剛起來的車隊成員們過來吃飯。 陳川把飯盛好分給每個人。 據(jù)袁三說,過個七八天,他們就能進(jìn)入離東北最近的一個繁華城鎮(zhèn)。 “咱們可以洗熱水澡,找個好姑娘給爺換一嘴好煙絲,聽幾句軟綿綿長腔短板,爺?shù)亩涠家贿@里的風(fēng)凍成冰塊掉下來了?!痹亩仙藘霪彛忉屵^,他家里祖祖輩輩都是如此,即使經(jīng)常在冰天雪地里趕路,仍然一冷就生瘡。 瑪莎溫順地給他盛第二碗rou粥。 袁三吃得胡茬上都是米粒,瑪莎就撕下一塊衣料來給他擦凈,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來。沒一會兒,吃過了飯,瑪莎再從袁三的帳篷里出來,肩上擁著一襲大毛。 瑪莎一直很快樂。 十月中旬,車隊終于進(jìn)入南方富庶的青州,熟悉的胭脂香味自朱紅墻中升騰,清晨各種小點(diǎn)蒸騰起的熱氣彌漫了整座城,畫舫緩緩在河面上滑行,輕紗如同個個軟夢垂落在水中,一襲又一襲華麗裙裳自窗口底下露出些許。 就在這里,沈寒香做成了她兩輩子里的第一筆生意。 作者有話要說: 換了種排版方式,還習(xí)慣嗎! 周末因為填了隔壁所以沒更,藍(lán)后這幾天受到二十一同學(xué)的鼓勵,崽子決定還是不跟風(fēng),該怎么寫怎么寫。 無論如何,希望看文的你們快樂,當(dāng)然,我也會因此而快樂。 謝謝你們,謝謝留下鼓勵的每一個你們,你們的名字都在我心里啦【:d ☆、七十六 袁三顯然與當(dāng)?shù)氐牟枨f、布莊、香料鋪?zhàn)?、胭脂鋪?zhàn)佣己苁欤蚝悴坏貌辉俅胃锌治牡伦隽艘粋€無比正確的選擇。那些比京城官員更加油滑世故的商賈,實(shí)在不是她能應(yīng)付的。 而袁三不一樣,他甚至能熟稔地脫口而出當(dāng)?shù)匦性挘瑢ιz、各等級茶葉、等量于黃金價值的調(diào)香成品都有相當(dāng)?shù)恼J(rèn)識,總能報出雙方都滿意的價格。而沈寒香只需要換一身男裝,跟在袁三后面,對方就知道以禮相待,和袁三去談。 “袁三爺看上去可不像會讓利的人,姑娘不仔細(xì)看看賬本,私下與商戶們接洽一番?” 在城里跑了一天,沈寒香累得不行,福德捧上茶來,沈寒香喝一口就笑了:“怎么把你們少爺喝的茶帶來了?” “不是從府里帶的,也不是咱們園子里的,到了青州叫茶戶勻的,姑娘吃著怎么樣?”福德彎腰笑道。 沈寒香磕巴嘴唇,搖了搖頭:“我不懂茶,白大哥,你嘗嘗?” 福德提起茶壺,往另外兩個杯子里注茶,分給白瑞、陳川。 沈寒香又向福德說:“說了在外不用拘禮,你也吃些?!?/br> 于是福德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眾人吃了,覺得還好,聽白瑞說,似乎是跟園子里吃的松蘿差不多。沈寒香就叫福德回頭去打聽是什么,要是價錢合適,可以帶一些。 只在青州呆了六天,商隊繼續(xù)南下,天氣越來越熱,把獸皮獸骨金銀器具等物賣了,轉(zhuǎn)手買了貨北上,十一月下旬,入京城把南邊的貴重香木、茶葉、絲緞出清之后。 沈寒香成天拿著個算盤撥來撥去地算,回到園子里三天,她那屋就兩晚沒熄燈。 到了第三天,她也不謝客了,打發(fā)人去請沈柳德過來。 本來剛回京城當(dāng)日,沈柳德就來過,被攔在了門外。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素來也不與自家幺妹計較,從油鋪里出來,渾身都是味兒。 沈寒香興致勃勃把賬本給他。 沈柳德看了。 “怎么樣?你做生意的本錢有了,家里五年內(nèi)的花用有了,明年我還打算去兩趟,要不你從族里給我找?guī)讉€聽話信得過的親戚,還是跟袁三爺?shù)能囮牎_@事我同袁三合計過了,他那里沒有問題,收兩成利,是他應(yīng)得的?!?/br> 原本沈寒香擔(dān)心瑪莎那事不好打發(fā),那日的追兵為首的就是在客棧里調(diào)戲瑪莎的粗漢,瑪莎說是當(dāng)?shù)氐谋?,早已不在軍隊里。袁三也一派輕松,沈寒香遂放下心來。 “先別給我說這個,有個事要問你打聽?!鄙蛄麓致苑藥醉撡~本,眼神隱隱有些難以啟齒的意味。 沈寒香端起茶喝了口。 沈柳德搓著手問:“我娘拿自己的私房打了一對金貔貅,可有此事?” 沈寒香從茶杯后面抬起眼睛看他,咳嗽兩聲,以手帕沾了沾嘴:“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這不是看到了,就問問,那對貔貅現(xiàn)在何處?” “你要用?” “舅舅這里來了個賬房,從夢溪來的,也是老鄉(xiāng),同我們家也沾親帶故,你大概也知道。我娘當(dāng)初給我看到那幾家姑娘里,是不是有一個姓陸……” 一口茶水噎在沈寒香喉嚨里出不來,她咳嗽了一陣,方才打起精神問了:“你是說在李知縣家里做賬房那個?” 沈柳德低著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碰上陸家,沈寒香登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時又聽見沈柳德不大好意思的、猶豫的聲音在說:“陸家的長女,人品端重,生得也好,她二妹許給李家的,也算親上加親?!?/br> “這算哪門子的親?”沈寒香把茶杯一放,“且大哥現(xiàn)在守孝,怎就琢磨這個,大娘也早給你說了一門親,合著我不在京城,你凈一天到晚動這門心思去了。” 沈柳德忙擺手,滿頭冷汗道:“不過順嘴一提,你要不知道那對貔貅下落也就罷了。” 沈寒香扭過臉去:“我不知道。” “唉……”沈柳德嘆了口氣。 “春試結(jié)果該早就出了罷?”沈寒香又轉(zhuǎn)過身來。 沈柳德煩躁無奈地抓耳撓腮,支支吾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塊材料……”沈柳德頓了頓,嘴角掛著些討好的笑:“不過你陳大哥考得不錯,明年春能謀個一官半職的。徐榮軒那小子也不知道走的什么運(yùn),已經(jīng)點(diǎn)了御史臺,明年春到任。前兒我見到還問了他,說是過年一定回夢溪的?!?/br> 沈寒香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沈柳德半晌,把茶杯端起來,又放下去,咬著牙擠出一句:“你什么時候到廟里住個十天半月才好?!?/br> “……” 沈柳德在邊坐了會兒,又翻了翻賬簿,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有幾千兩要過到他手里。他捏賬簿的手不住發(fā)顫,沖一邊還在算賬的沈寒香叫道:“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