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今天的事是我不小心,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誤食了太多蟹導(dǎo)致……”醒來后一直平靜地沈寒香聲線里流露出微顫。 那些阮氏會想讓她說的話,從她毫無血色的唇片中說出來,令陳川心痛不已。他張了張嘴。 “男女共處一室已是不妥,我是有夫之婦,便是事出緊急,你也不該到我房中來,到底這里是侯府?!鄙蚝惆欀碱^,府里多事之秋,多少眼睛盯著,她不想連累了陳川。 陳川輕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你多保重。”他起身來,干脆轉(zhuǎn)背就走。 正是晨曦初露,陳川的背影顯得十分寂寥。沈寒香脫了力地縮在被子里,她記得夢里的每個(gè)片段,原來她死后,便是這個(gè)人給她收斂尸骨。所以這一世,她才會遇上他,她新的人生軌跡從馮氏的死開始改變,而陳川,便是在那個(gè)時(shí)候,摻雜進(jìn)來。 沈寒香覺得頭痛。 興許是在夢里哭過了,這時(shí)心里反倒好受了許多。孩子沒有成形,相比之下,前世那場撕心裂肺更為痛徹心扉。她靠在床頭靜了會,叫人進(jìn)來,吩咐筆墨,給孟良清寫信。 其實(shí)這事同孟良清沒有干系,但沈寒香明白,夢里面她是怨他的,那是潛在的執(zhí)念,她對孟良清有一些怨氣。要是他如當(dāng)初所說的,娶她做了妻子,她有了孩子,全府上下必得歡天喜地迎接他的降生。 提筆她忽然不知道寫什么好了,揉了又寫,丟了一地紙團(tuán)。 天光大亮的時(shí)候,沈柳德才起來,步入屋來見沈寒香已梳洗罷了,她顯得蒼白憔悴,見到他抬起銳利的眼睛—— “三兩,吩咐飯菜?!?/br> 沈柳德一邊吃一邊小心翼翼窺看沈寒香的臉色,只見她神色如常,陪著又喝了點(diǎn)粥,才對沈柳德說:“徐大夫留在我這里,大哥先回去罷?!?/br> 沈柳德嗯了聲,走到門邊覺得不對,又轉(zhuǎn)過來,“哎,是我當(dāng)家,怎么回事你總要說說,怎么就叫我走了?!?/br> 沈寒香盯著他,那神情讓沈柳德縮了縮脖子,他覺得愧疚,這個(gè)大哥做得窩囊,昨晚上同陳川說的那番話又在他腦子里蕩起來。他只有錢,沒有權(quán),別說斗不過侯爺夫人,他連斗的心都不敢有,他見了侯爺夫人只有跪下磕頭的份。 沈寒香清澈的目光讓沈柳德懷疑她聽見了昨天他說的話。 直至她開口—— “那你走不走?” 沈柳德忙道:“走,走。” 掉轉(zhuǎn)頭他就慌不擇路沖了出去,撞到端藥進(jìn)門的彩杏,匆匆一個(gè)照面,話都沒敢說兩句就跑了。 沈寒香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喝下苦不堪言的湯藥。 “那個(gè)徐大夫,就住在府上么?”彩杏問。 “嗯?!?/br> “一早夫人那邊送了不少補(bǔ)血的藥材。” “收著?!鄙蚝憷淅涞?。 “姑娘?!辈市宇D了頓,看了她一眼,“就算了么?” 初初升起的太陽將明亮的光都投在地上,沈寒香久久沒答話,半晌,她秀眉一軒,笑了笑,“養(yǎng)好了身子再說,你把白瑞叫來,我有事要問?!?/br> 彩杏去了,不片刻回來說白瑞和福德前一日喝得大醉,這會剛被叫醒,都說頭痛。 “讓徐大夫去給他們也瞧瞧?!?/br> 彩杏出了門,沈寒香才攥緊床單,縮在床頭。白瑞、福德兩個(gè)是這院子里唯二有功夫的人,昨天怎會沒露面。她真沒想過,阮氏就這么把她當(dāng)回事,連自己的孫子都不放過。 侯府到底是個(gè)什么東西,先為了子虛烏有的謠言要把桂巧趕出去,再為了下得了臺面把簟竹打了一頓,眼下輪到了她?;蛘邚念^到尾都是瞄著她,只不過沒有機(jī)會。 孟良清這二十幾年,過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她想起他常年沒有血色的臉,四季不離身的手爐,生怕什么時(shí)候會死拼命帶她遛馬,尋常百姓人家最平實(shí)樸素的幸福,在侯府中竟成奢侈。 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的聲音像一根細(xì)針,讓沈寒香猛然清醒過來—— “聽說meimei受了寒,我來看看,你們這些丫鬟攔著做什么,小心我稟了夫人把你們這起子沒眼色的都脫下去打他個(gè)三四十板,你們那個(gè)簟竹才被打了,這幾天還瘸著呢吧?”鄭書梅說話聲里,就進(jìn)了屋,手帕按在鼻端,收了張揚(yáng)跋扈走來。 “別起,我來看看你,怎么一場風(fēng)寒弄成這樣,你看你臉白得,我看了都心疼。”鄭書梅扭頭,后面站著個(gè)拘謹(jǐn)?shù)男⊙诀?,丫鬟手里拎著個(gè)食盒。 早有另兩個(gè)婆子端了小桌上來,鄭書梅看她一眼,將湯盅打開。 “我親手熬了點(diǎn)湯,給你補(bǔ)身,一滴不剩全給我喝干了。別的我不行,藥膳最在行,之前夫人身子不舒服還是我親手侍奉的。你來試試好不好喝?!?/br> nongnong的豬肝味和蔥香從湯盅里溢出,鄭書梅親手勺了,遞到沈寒香唇邊。 作者有話要說: ☆、九十 沈寒香愣了愣,嘴唇抿著嘗了口,就搖著頭推開些,“你手藝是好,我這剛吃過早,喝不下了,不如放著罷,我待會再喝?!?/br> 鄭書梅也沒勉強(qiáng),叫下人端到廚房去,握著沈寒香的手同她說話:“你怎么這么糊涂呢,有了身孕自己還不知道?!?/br> 沈寒香面色一僵。 “唉,一早去給夫人請安,沒見著你,又聽夫人說了此事,我就忙忙來看你了。缺什么藥材吃食都告訴我,我叫人去辦。”鄭書梅得體又大方地笑了笑,“身外之物,要用在刀刃上才好。” 沈寒香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來,支著頭說:“昨晚沒休息好,想睡會。” “嗯,等你好些,咱們姐妹再好好說話?!编崟菲鹕磙o去。 不片刻,彩杏帶著白瑞進(jìn)屋,沈寒香正閉目養(yǎng)神,聽見說話聲,張開眼叫白瑞坐。 彩杏給白瑞去沏茶。 白瑞看著神色憔悴,眼圈烏青,一副沒休息好的樣。 “聽說昨日白大哥喝醉了?和福德鬧了一宿,待會跟著彩杏去喝碗解酒湯?!?/br> 白瑞點(diǎn)了點(diǎn)頭。 “怎么昨日你們倆都喝醉了,喝的什么酒?”沈寒香神情淡淡的,她失血過多的臉色發(fā)白,精神頭也不足。 白瑞面有愧色,“屬下平素酒量尚可,昨天也是奇怪,不知道為何,只喝了兩三碗,就覺得身發(fā)軟,想睡覺。福德又堅(jiān)持要喝,就一人各喝了大半壇,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那酒是誰弄的?”沈寒香掏出手爐握著,她手指冰涼,指端發(fā)麻。 “屬下也不知道,府里侍衛(wèi)都聚在一起玩樂,酒是福德拿來的?!卑兹鹇曇纛D了頓,“姑娘是覺得,酒有問題?” 沈寒香道:“你們喝醉了,可是醒來就在自己屋里,昨天喝酒的地方都打掃干凈了?” 白瑞按著脖后,那里尚有些酸痛。 “喝酒是在戲臺那邊一間小院里,醒來確實(shí)在自己屋里?!卑兹鹈挤逡粨P(yáng),“姑娘且先不要輕舉妄動,待少爺回來……” “要是孟良清一時(shí)半會回不來,別說那時(shí)再查昨天的事查不清了,就是查清了,他能拿兇手怎么樣?”沈寒香眼圈發(fā)紅,她極少動怒,白瑞只得噤聲。 沈寒香又問得幾句,叫彩杏帶白瑞去喝解酒湯,又叫來福德問了幾句。酒是在院里隨便搬的,再要查誰辦的酒也查不出個(gè)什么來。 “不光奴才和白瑞喝了,那院子里的小廝侍衛(wèi)幾乎全都喝了院壩里擺的酒。大家難得能樂一樂,都忘了形了?!?/br> 等人都退了出去,沈寒香躺在床上,身上仍舊有些痛,閉上眼就忍不住想昨天發(fā)生的每一件事。 吃下那些蟹之前,在席上她因心內(nèi)忐忑,沒有放開吃喝,唯獨(dú)同鄭書梅坐在一起時(shí),喝了兩杯茶。之后便是那些蟹,但吃下去的蟹都被她吐了出來……理當(dāng)不至于保不住孩子。 她想了又想,覺得頭疼,昏昏沉沉間竟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shí),天都黑了,窗戶紙上雨水拍打的聲音不絕于耳。 她坐起身,吃了點(diǎn)東西,丫鬟把手爐拿去換過,沈寒香出了一背冷汗,彩杏替她解了衣,擦了擦身,才又讓她躺下。 半夜里沈寒香睡得迷迷糊糊,身上汗淋淋的,只覺得不舒服,撐起身,眼睛卻沒睜開。 “三兩……”她叫了一聲,有人把水杯遞到她的手里。 沈寒香喝了一口,擺了擺手,靠在床邊,“不是要喝水……” 那人將她扶著,沈寒香臉頰觸到一片又冰又濕的布料,才覺不對,睜開眼還沒看分明,忽就被緊緊抱住了。 孟良清按著沈寒香的頭,貼著她的耳朵,吐息盡打在她的耳廓上。 猛然間沈寒香掙扎起來,用力將他向外推。 孟良清心頭大慟,一手按著她的肩,一手托著她的背,將人緊緊抱著死活不肯松手。 “你撒手?!北锪税肷?,沈寒香悶聲說。 孟良清松了手,但緊接著抓住了她的肩,低聲不住說:“對不起……”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不住發(fā)顫,似乎害怕極了。 “你怎么……怎么回來了……” 孟良清渾身被雨濕透,額前還在滴水。 “接到信……我就往回趕……”孟良清神情訥訥,“我……我該早兩天出發(fā),要不是我路上生病耽誤了兩天……就不會……”孟良清滿含悔恨,眼睛通紅,忍不住抱緊沈寒香,他胸腔激烈起伏,沉悶的呼吸聲猶如抽噎。 沈寒香眼眶濕潤了,深深吸氣。 “你這么跑回來……皇上知道了……” “我會讓皇上知道,我要讓我娘知道。”孟良清哆嗦著咬住嘴唇,下午時(shí)白瑞的信鷂送去孩子沒了的消息,他幾乎難以爬上馬去,幾度喘不上氣。只不過此刻他不會讓她知道,他心意已決,要給他親娘頭上猛敲一棒。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沈寒香心酸地、無意識地摸孟良清濕透了的頭發(fā),輕聲道。 孟良清身軀一震,急道:“孩子還會有的……”然而他只說了這一句,就住了嘴。 沈寒香默默看了他一會,眼珠輕輕動著,片刻后,下了決心,輕聲道:“這么冷的天,你快把衣服換了,別著涼。” “我不會讓你白委屈?!泵狭记宸路鸢l(fā)誓一般,緊緊抱住她,才下床去,他走路都有些搖晃。 沈寒香知道,他在后怕,就在這短短瞬息之中,他的每一寸呼吸,都在害怕她會說出什么決絕的話來。她分明有些怨這人的病弱,妥協(xié),鞭長莫及,卻在視線觸及他絲毫沒有血色看著比她更像病人的消瘦臉頰時(shí),心軟了。 同一時(shí)刻,阮氏院里燈亮起來。 “回府也不知道給夫人請安了,少爺先去了那女人那,不知道聽了什么小話,怕是連夫人也不放在眼里……” 阮氏穿一件淡黃色褻衣,靠著貴妃榻,剛被人從夢中叫醒,神色不悅。 “再怎么樣,清兒不會為了一個(gè)外人同我翻臉,這不必?fù)?dān)心。今晚這么大的雨,他馬不停蹄回來,別弄出病來。你帶林太醫(yī)過去瞧瞧?!?/br> 韶秀應(yīng)了聲起來。 阮氏獨(dú)自坐著,喝了會茶,吁出一口氣。再怎么喜歡,不還是個(gè)妾。阮氏叫了個(gè)丫鬟去請陳氏。 她上了年紀(jì)有些凹陷了的眼睛靜靜凝望窗外nongnong夜色,漫漫長夜,總不能獨(dú)享寂寞。 孟良清很快洗完澡,韶秀帶了林太醫(yī)來,他本氣惱得連這韶秀都不想放進(jìn)院子來。但確實(shí)覺得身體有些不適,為長遠(yuǎn)計(jì),還是由得太醫(yī)開了方子去煎。 沈寒香屋里的燈透出窗紙,似乎只點(diǎn)了一支蠟燭,昏昏的。 他在南邊呆了快四個(gè)月,日夜兼程趕回,身體早已有些吃不住,進(jìn)了屋便躺在沈寒香身旁,小心地將手臂橫過去。他心頭打鼓,直至沈寒香抬起頭,順從地靠在他的胸懷,才覺那顆一直緊繃得發(fā)疼的心沉下去回到自己的位子。 “睡吧?!泵狭记逭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