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孟良清松開她的嘴唇。 二人都在喘息,周遭太安靜了,他們能聽清彼此的呼吸聲,像夏天夜晚爬過樹葉的蟲子一樣窸窣。 “等出去了,拿到名單之后,我們多玩一陣再回去,等到什么時(shí)候你想回去,再回去?!泵狭记逭f。 “你不是有皇命在身么?”沈寒香吃力地抬起頭,忍不住又親了親孟良清的鼻子。 “皇上知道我?guī)愠鰜砹恕!?/br> 沈寒香奇道:“皇上也知道我?” “嗯,他知道,還看過《女德》里寫你的那段,也看過你的小像。三皇子也知道,我告訴過他,要以你為妻?!?/br> 緩緩流動在他們之間的空氣似乎有點(diǎn)潮熱。 “我……誰告訴你我在乎這點(diǎn)名分了?”沈寒香別過臉去,起初因?yàn)橥蝗缙鋪淼氖鞫霈F(xiàn)的不安感隨著說話漸漸消退,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能感覺到壓在她身上,為她支撐出一小片活命的空間的孟良清。他的胳膊,他的腿,他勁瘦的腰身,和沒什么rou的胸膛。 “沒有人告訴我,我想給你。” 這話讓沈寒香無法反駁了,她可以不想要,但無法拒絕他的心意,因?yàn)樗偸悄菢有⌒囊硪?,以最沒有存在感、無聲無息的方式,一點(diǎn)一點(diǎn)為她鑄建出穩(wěn)固的一個“家”。 “在我死之前,我想給你無人能夠撼動的地位,無論我娘也好,我爹也好,我會讓他們都接受你,侯府里那么多雙眼睛和嘴巴,都要敬你。這樣我才放心去……” 沈寒香又堵住了孟良清的嘴巴。 她眼圈兒直發(fā)燙,眉頭也蹙緊,“你就不能說點(diǎn)吉利的?!?/br> 孟良清舔了一圈嘴唇,輕輕地啄了啄她的嘴角,不說話了。 沈寒香沒醒來多久,就在孟良清溫?zé)岬臍庀⒗锼诉^去,再醒來的時(shí)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辰了。但她嗅到空氣似乎清新了一些。 隨即孟良清的聲音告訴她:“已經(jīng)有人在挖了,你睡得真熟,剛才我吼得那么大聲,都沒吵醒你?!?/br> “我以為是做夢?!鄙蚝悴缓靡馑嫉匦α诵?。 “你不再睡一會了嗎?”孟良清問。 沈寒香搖搖頭,又想摸他的肩背,她知道那里是承重最多的地方,又怕弄疼孟良清,最后只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 孟良清呼出的氣有些發(fā)燙,喉嚨里咳了兩聲,“別動了?!?/br> 沈寒香揉了揉他的耳垂,手指順著他的耳廓刮了一圈。 孟良清氣息不穩(wěn)地低下臉,干燥的嘴唇親吻她的眼瞼,沈寒香聽見他說“你再碰我撐不住了,咱們都得死在這兒?!闭Z氣半點(diǎn)嚴(yán)肅與責(zé)備都沒有,沈寒香就知道他們快要脫險(xiǎn)了。 就在孟良清的上半身抬起,外面有人說話的時(shí)候,沈寒香忽然低下頭,有點(diǎn)愧悔地拽住他的衣角。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br> 有人扶著孟良清起身,他幾乎不能自行站立,依然要求要和沈寒香呆在一起。直到他們進(jìn)了馬車,挨在一起坐著,孟良清才聽清沈寒香的話,“你不要著急,這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我的眼睛有點(diǎn)看不清了?!?/br> 孟良清幾乎不能立刻明白過來什么叫做有點(diǎn)看不清了,這時(shí)候才注意到沈寒香看什么都愣著眼,眼瞳中沒有焦距。 她的手指不安地揉搓著身上的衣服,手指上,脖子上,包括耳側(cè),處處都有青紫的擦傷,而她還在不安地找孟良清坐的方向,盡力“看”著他說,“回去之后讓徐大夫看看,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問題……我從山坡上下來的時(shí)候,好像撞到了頭,要不然就是在屋里撞到的,這應(yīng)該是暫時(shí)的,或者爆炸發(fā)生的時(shí)候嚇到了,緩過來就好了,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就沒事。” 沈寒香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多點(diǎn)肯定,卻被猛地拽進(jìn)一個懷抱,她知道是孟良清,她的手輕輕拍他的背,又想起他背上一定有傷放下手來。 “我真的沒事……我們活下來了。” “別說話?!泵狭记寮贝俚卮驍嗨?。 沈寒香覺得脖子里有什么濕潤的,發(fā)著燙的液體滾落,她還想說什么,察覺到孟良清的嘴唇貼著她的脖子,他在吻她,嘴唇發(fā)抖,怕極了似的。 “我們回去?!泵狭记褰辛送饷娴氖裁慈诉M(jìn)來,他甚至不避諱地就將沈寒香抱著,吩咐那人即刻帶著他的令牌去通知州府衙門,召集附近的名醫(yī)。 回到住處,沈寒香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晚上,直到聽見孟良清讓人點(diǎn)燈,她才知道是夜里了。 孟良清的聲音問:“現(xiàn)在能看到什么嗎?” 沈寒香舔了舔嘴唇,茶杯被放在她的手中,她小心謹(jǐn)慎地握著,略帶猶豫地說,“能看見一點(diǎn)燈光……”聲音變得篤定,“嗯,能看到一點(diǎn)了。有光?!?/br> 屋子里靜得可怕。 沒一會兒她聽見孟良清上床的聲音,他靠著她,輕輕地?cái)堉?,他的脖子和臉龐都在發(fā)燙。 “你發(fā)燒了?!鄙蚝悴话驳卣f。 “我沒事。”孟良清憐惜而痛楚地蹭了蹭她的頭發(fā),“沒有人點(diǎn)燈,我叫他們把窗戶都關(guān)死了,我看見的,同你看見的,都一樣?!?/br> 作者有話要說: ☆、九十五 黑暗里孟良清握著她的手,他掌心溫度很高,說話時(shí)潮熱的氣息貼著沈寒香的耳廓。 “對不起?!?/br> “真的沒事……”沈寒香扣著孟良清的手指,緊接著又問,“是什么時(shí)辰了?你藥吃了嗎?” “吃過了,想睡一會?!泵狭记逭f話的鼻音聽起來困極了,沈寒香乖順地閉上眼,“那就睡一會?!?/br> 孟良清卻沒有閉眼,黑沉沉的眼珠凝望著懷里人,他沒什么血色的嘴唇貼著沈寒香的發(fā)頂蹭了蹭。 沒一會兒,沈寒香鼻息勻凈,顯是睡著了。 孟良清輕手輕腳下了床,重黑的斗篷將他的身形包裹得頎長威嚴(yán),他彎腰嘴唇貼著沈寒香的額頭親了親,推門而出。 沈寒香再次醒來,已是夜半,摸到身邊溫?zé)岬氖?,聽見孟良清?dān)憂的聲音,“醒了?” 孟良清扶著沈寒香起身,叫來下人,伺候她洗漱,沈寒香睡了這半日,精神好起來,肚里咕嚕直叫,登時(shí)自耳廓至耳根都紅了個透。 孟良清笑了笑,叫人將早炒好的鴨子rou,并一碗松子菱莧棗實(shí)粥擺到床前,親手喂沈寒香吃。 “我自己來就行……”沈寒香囁嚅道。既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又不是無法自理的老人,孟良清也不是貼身服侍的丫鬟,使喚起來頗有些不好意思。而粥已喂到了嘴邊,松子的清醇香氣令人食指大動,沈寒香只好也不計(jì)較這個,吃了一碗尚且不夠。 “睡了這么久,剛醒不宜多食,先吃這些墊墊,明日一早再叫廚房做別的來吃?!?/br> 沈寒香雖還有些想吃,也沒說什么,孟良清擰了帕子來叫她起身,帕子貼著她汗津津的脖子,探入衣領(lǐng)之中。沈寒香耳朵發(fā)紅,磕巴磕巴嘴,找話來說,“是什么時(shí)辰了?待會兒我還得睡么?” 她看不見孟良清的表情,耳中聽見孟良清似乎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她問題傻還是笑別的。 “徐大夫開了藥,先歇一會,藥吃了再睡。” “嗯?!鄙蚝泓c(diǎn)頭,手心被濕帕子擦得發(fā)癢,不自覺動了動,她掌心紅紅的,孟良清看著看著,便低下頭去。 片刻后沈寒香不自覺縮了縮手指,不意竟碰到了孟良清的臉,她嘴巴張了張,驚呼沒發(fā)出,手指貼著孟良清的臉龐撫摸,她說,“孟大哥,你別難過了,喝了徐大夫的藥我的眼睛就會好,這不是你的錯?!?/br> 沒聽見孟良清回應(yīng),沈寒香不由得焦急起來,但看不見孟良清表情,只得撐起身,手仔細(xì)摸著孟良清的眼睛,當(dāng)確認(rèn)那雙眼睛是干燥的,沈寒香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還以為你哭了呢?!?/br> 孟良清捉住了她的手,貼著嘴唇親吻。半晌長長吁出一口氣,“再不許冒險(xiǎn)了。” 一聽這話,沈寒香趕忙點(diǎn)頭,“下次你不讓我去,我絕不去了。” 反正等下次再說吧。沈寒香心里這么想,手摸到孟良清的頭發(fā),他的頭發(fā)也是沈寒香喜歡的部分,又軟又滑,像是一匹上好的絲緞。 行藏暴露之后,孟良清命州府發(fā)出布告,遍訪名醫(yī),給沈寒香治眼睛。消息發(fā)出的第四天,終于重賞之下,找到個妙手回春的杏林高人。 那是個頗有方外之人氣質(zhì)的白發(fā)白須的老頭,不僅能說出沈寒香身中之毒,對解毒的法子也了如指掌。 入夜時(shí)分,孟良清把沈寒香抱上馬車,她因?yàn)榭床灰?,一直抓著孟良清的手不肯松開。馬車顛簸起來,孟良清攬著她的肩頭,沈寒香心中稍定,問道:“這是去哪里?” “給你治眼睛?!?/br> 沈寒香沒安靜一會兒,又問,“治病難道不用吃藥嗎?我們是要離開府衙回京城里去么?”她的頭靠著孟良清的胸懷,在馬車的晃蕩之中昏昏欲睡,如果不和人說話,恐怕早已經(jīng)呼呼大睡起來。 “去山里?!?/br> “山里怎么治病?!鄙蚝隳X袋埋在孟良清懷里悶悶地笑道。 “這座山中有眼溫泉,池邊多的是奇珍異草,常年落在溫泉水里,成了一口藥泉?!?/br> 沈寒香神情別扭地抬頭“看”了孟良清一眼,手指捏著他的衣襟,“我們要進(jìn)山去洗澡么?” 孟良清摸著她的頭,像安撫一個好奇的孩子,“對?!?/br> 沈寒香眉頭擰了起來,還要說什么,手卻被握了住,她聽見曖昧而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陪你洗。” 這語氣對二人來說都是前所未有,沈寒香立刻就紅了臉,孟良清也挪開眼,望向馬車前方,只是握著她手的手掌始終不曾松開。 看不見東西的沈寒香更安靜了,她由得孟良清扶著,遇到石階或門檻,孟良清都會低聲提醒。忽然他停住了腳步,低聲說,“等一下?!鄙蚝愕氖直灰?,扶住堅(jiān)硬的圓柱,她猜大概是石柱。 “我先去看看?!?/br> 這句話之后,孟良清就松開她的手,走開之前還輕拍了兩下她的手背。 鼻端縈繞著潮熱的空氣,也許到了溫泉邊上。沈寒香歪著頭,庭院里點(diǎn)著不太亮的燈光,老仆迎上來與孟良清小聲說話,帶他先去看泉眼。 沈寒香摸索著蹲下身,通過手指摩挲辨認(rèn)出她站在一級石階上,地面干燥沒有泥沙,她索性坐下了。 熒熒白光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孟良清回來,站在不遠(yuǎn)處看了半晌,才走到她的跟前。怕嚇著她,他先出聲,“困了嗎?眼皮都快耷上了?!?/br> 沈寒香站起來理了理裙子,搖頭,“不困。”話說著,她伸出手,孟良清立刻扶住,讓她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每當(dāng)那雙看不見他的眼睛望過來,他心里總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他低頭親了親她彎翹的鼻子。 沈寒香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臉側(cè)微紅。 “這是哪里?怎么還有別人么?”老仆說話的聲音還在她耳蝸里打轉(zhuǎn),雖然沒聽清說的什么。 “嗯?!泵狭记鍛?yīng)聲,彎腰打橫抱起沈寒香來。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沈寒香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緊緊環(huán)抱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孟良清胸前,聽他的聲音說,“有個大藥商把這口泉圍起來,建了這間山莊,不過只有幾個老仆在莊子里。剛才我去吩咐人準(zhǔn)備洗浴,到了溫泉就只剩咱們倆。” 一抹微紅染上沈寒香的耳廓,她輕輕“嗯”了一聲。 “我們是夫妻?!泵狭记遢p聲說,親了親她的耳朵。瑟縮在懷的沈寒香讓他想起她進(jìn)侯府前,為數(shù)不多的那些見面。她總是像一株獨(dú)自生長的,不想搭理人的野草,那雙異于常人的眼睛,充滿不符合年齡的沉穩(wěn),和洞悉秘密卻不肯說出的欲言又止的模樣。 燈籠被風(fēng)吹得微微晃動,搖撼著他們的影子。 兩道交疊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孟良清目光深邃,踏著暮色,一路前行。 一對琉璃燈從高高的燈桿上垂下,燈光落到地面已微弱不堪,清亮的月輝映滿水面。四周紅墻足有十二米高。 孟良清把懷里人放下。 “到了么?”沈寒香輕聲問。 “嗯,等等,你先別動,來,扶著這個?!痹诿狭记宓闹敢?,沈寒香抓住石墩,慢慢向后靠,坐下之后,心中稍微安定下來。 輕微的水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她坐了會兒,問,“要怎么做?要穿衣服的吧?”前世今生里沈寒香都沒有泡過溫泉,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在這樣的情形下要做什么。 輕笑聲使她更局促了,直至手掌被握住。 “讓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