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說起來,翊兒的后妃,早就該提上議程了。 鄭太后輕聲嘆息,是她這個做母后的失職了。長期沉湎于失去先帝的痛苦中,該早些幫他張羅的。 見鄭太后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福壽悄然松一口氣。 許長安并沒有在齊云寺待太久,與鄭太后一行人分別后,她就帶著文元緩步下山了。 不同于出發(fā)時的精神滿滿,回家途中,母子兩人的情緒都不太高。 文元輕聲問:“娘累了嗎?” 許長安對兒子笑一笑:“還好啊,娘不累?!?/br> 只是覺得有些不安和遺憾。 早知道進(jìn)京以后是這般景象,還不如當(dāng)初一直留在湘城呢。 馬車行駛的快,很快進(jìn)了城。人在車廂內(nèi),時不時地能聽到外邊的喧鬧聲。 許長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事情既已發(fā)生,多想無益,過好以后的每一天就是了。 可能是文元清晨起的太早,爬山又累著了,竟趴在母親懷里睡著了。 直到馬車在金藥堂門口停下,他都沒能醒過來,小臉紅撲撲的,兀自睡得正香。 許長安心疼兒子,也沒叫醒他,小心抱著他下車。 在鋪?zhàn)永锩β档男∥蹇吹剑鲃菀锨皫兔?。許長安擺一擺手,壓低聲音:“沒事,我自己來就行。” 把文元抱進(jìn)房間,解下帽子、外衫,又用被子蓋好,掖了掖被角。許長安略作休息,又去制藥坊查看。 御藥房要求的虎骨貼還在制作中,一切如常。 許長安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才重新回到前面鋪?zhàn)尤ァ?/br> 剛忙碌一會兒,就有一個內(nèi)侍出現(xiàn)在金藥堂。 許長安瞧著眼熟,上前詢問:“公公,可是御藥房又有什么需要?” 她記得,御藥房中除了醫(yī)官,還有內(nèi)侍。 內(nèi)侍擺一擺手,面帶笑意:“不不不,不是御藥房的事。許娘子,咱家是奉皇上之命,請您入宮一趟?!?/br> “皇上?”許長安微微一驚,“可有說是什么事?” 內(nèi)侍輕笑著搖頭:“這咱家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想來不是壞事?!?/br> 許長安略一定神,面色如常:“還請公公帶路。” 這個內(nèi)侍態(tài)度甚好,舉止有禮,因此,許長安倒也不太擔(dān)憂。 馬車還未到皇宮,天色就漸漸沉了下來,陰云厚重,不多時,竟有雪花紛紛灑灑。 許長安出門甚急,不曾帶傘,當(dāng)下帽兜遮蓋住頭臉,跟在內(nèi)侍身后,走得極快。 約莫走了一刻鐘,內(nèi)侍才在一個偏殿前停下腳步:“許娘子稍待。” 他進(jìn)去回復(fù),而許長安則在外面抖落了頭上、身上的雪花。 少時,得知自己被要求覲見,她理一理情緒,緩步入內(nèi)。 天還沒黑,可因?yàn)樘礻幊料聛?,偏殿早已點(diǎn)上了宮燈,照得殿內(nèi)亮堂堂的。 許長安低眉垂目,上前行禮:“民婦參……” 才說得三個字,身子尚未矮下,手肘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給托住。 因著這股力道,許長安不得不中止了動作。 她一抬眸,正對上皇帝漆黑如墨玉般的眸子。 兩人目光相觸,她能清晰地自對方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她心里不自覺涌上一些不自在。 可能是內(nèi)殿中燒有銀碳的緣故,這里熱烘烘的,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寒意。 皇帝緩緩松開她的手臂,聲音很輕,隱約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許娘子不必多禮?!?/br> 他說話之際,視線一轉(zhuǎn),竟伸手撫向許長安的鬢邊。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許長安驟然一驚,下意識后退了兩步,眸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戒備警惕。 皇帝似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他眼神微動,輕輕一笑,收回了手。倒也不見局促之色,相反甚是坦然自若:“朕見許娘子發(fā)間有片雪……” 許長安心下狐疑,抬手去摸,只摸到冰涼涼的,并未見雪。 “……這會兒化了?!?/br> 這種熟人之間對話的語氣,許長安聽后頗覺別扭。她忽略心頭的異樣,穩(wěn)了穩(wěn)心神:“不知皇上召民婦前來有何吩咐?” “朕聽聞,許娘子要回湘城去?”皇帝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 許長安卻是一驚,她今天剛跟太后提起,皇上就知道了?還因?yàn)檫@件事把她叫進(jìn)宮? 所以皇上是什么態(tài)度? 她笑了一笑,輕聲回答:“回皇上,確有此事?!?/br> “凡是御藥供奉的人家,都需要留在京城,隨時供奉御藥,此事許娘子可知曉?” 許長安垂眸,做出一副恭謹(jǐn)模樣:“民婦知曉。只是昨夜夢見家父,心中掛念,因此才斗膽向太后請辭,還望皇上成全?!?/br> “真是因?yàn)樽蛲韷粢娏烁赣H?”皇帝微一沉吟,神色不明,他放緩了語調(diào),“而不是因?yàn)橐娏穗薜木壒???/br> 他直視著她,黑眸深不見底。 這話不帶調(diào)笑,可細(xì)聽起來,卻頗有一些曖昧。許長安臉色變了幾變,有一瞬間的心虛,不知皇帝是在出言試探,還是真的起疑。她心思急轉(zhuǎn),異常誠懇地道:“皇上說這話,民婦不明白。” “不明白嗎?”皇帝輕笑一聲,“朕昨晚,可是夢見了娘子啊……” 這話倒不是撒謊,他夜間發(fā)夢,都是一些跳躍的畫面,有兩人同乘一車,也有她對著他笑意盈盈…… 雖無十足的證據(jù),可他基本已篤定自己就是“承志”,他只遺憾現(xiàn)下記不起更多,而派去查探消息的人,還沒有回復(fù)。 他怎么會同意讓她在這個當(dāng)口離開? 許長安驚訝抬頭,腦中轟然一響,心里仿若一道驚雷閃過。他在說什么?!他居然說夢見她?他是記起舊事了?還是現(xiàn)在又對她有意?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想看到的啊! 許長安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她還記得自己先時的對外形象,反應(yīng)極快,蒼白著臉頰,做出一副堅(jiān)貞不屈的模樣:“皇上,民婦自有夫婿,雖然他生死不知,但民婦愛他、敬他、念他,一生只認(rèn)他一人……” 皇帝目光微閃,一時之間心情復(fù)雜。一方面動容于她的深情,一方面又有些若有若無的煩躁。 第50章 奇怪 不應(yīng)該感情甚篤才對嗎? 她既深情如此, 為什么就認(rèn)不出站在面前的他?他不記得也就罷了,她怎么連試著去認(rèn)一下都不敢? 皇帝聲音沉了幾分:“許娘子愛他、敬他、念他,他就站在你面前, 你也認(rèn)不出來么?” 許長安心中一凜, 睫羽輕顫,清麗的面龐瞬間血色全無, 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顫栗,露出不解之態(tài):“皇上說什么?” 皇帝一直留神注意著她的反應(yīng), 并沒有錯過她眸中一閃而逝的異樣。 不是驚喜, 而是驚駭。 這一點(diǎn)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腦海里似乎有一個念頭飛速掠過, 待要去捕捉卻已消失不見。 偏殿異常安靜,幾乎能聽到她一聲又一聲的心跳。 皇帝到底還是不忍心看她為難。他按了按眉心, 心想,這不能怪她。兩人如今身份地位懸殊,他不記得往事, 不主動認(rèn)她,她又怎敢貿(mào)然與他相認(rèn)?可偏偏事關(guān)皇嗣, 拿到確鑿證據(jù)之前, 他也不能妄自給結(jié)論。 想到這里, 皇帝勉強(qiáng)收起心內(nèi)種種情緒, 盡量溫聲道:“許娘子不必驚慌, 朕隨口一說, 無意冒犯。回湘城一事, 不急在一時。你若真思念父親,朕自會派人去接他進(jìn)京。許娘子暫且安心待在京中便是?!?/br> 用不了太久,等查探底細(xì)的人回來, 他就會給她一個交代。他若真一輩子想不起來,屆時讓她幫著慢慢回想就是了。 皇帝已有明令,許長安無法,只得應(yīng)一聲:“是?!?/br> 可她心里早掀起了驚濤駭浪,那種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濃了。她猜想,他極有可能是察覺到了什么。明明偏殿里很暖和,可她卻感覺手足發(fā)涼。 皇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人,見她低眉垂目,面色雪白,并未泄露太多情緒,他心底涌上一些若有若無的失望與煩躁,干脆移開視線,沉聲道:“許娘子難得進(jìn)宮一趟,太后一向待你親厚,不妨去給太后請個安吧。” 許長安此時心內(nèi)亂糟糟的,只低低地應(yīng)道:“是,民婦告退?!本途従?fù)肆顺鋈ァ?/br> 走到殿外后,她才驚覺,皇帝與她談話之際,宮女內(nèi)監(jiān)竟全都被支開了。她心中的驚異之情更重了。 回想著方才的對話,許長安一顆心怦怦直跳。 皇帝那番話絕對不是隨口說出的,他肯定知道了什么??扇绻加浀?,也不該是這樣啊…… 許長安想的入神,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此時雪已停了,這場雪下的時間短,地上并未形成積雪。但天色依然陰沉,寒氣甚重。 涼風(fēng)一吹,許長安又重新恢復(fù)了冷靜。她雙眸微闔,再睜開時,眸中盡是堅(jiān)定之色。 他記起來也好,記不得也罷,事情都發(fā)生了,她暫時又脫身不得,現(xiàn)下能做的,是堅(jiān)持自己先前塑造的形象,及時應(yīng)對,爭取到最有利的局面。 才行得數(shù)步,就聽到身后有人出聲喚道:“許娘子,等一等。” 許長安收斂思緒,停下腳步,只見是先時領(lǐng)她入宮的內(nèi)侍。 內(nèi)侍雙手捧著一件大氅,行得飛快:“皇上看您衣衫單薄,特命咱家給您贈衣?!?/br> 其實(shí)許長安今日身上穿的并不薄,抵御寒氣綽綽有余了。皇帝贈衣的舉動,說起來是天大的恩賜,但對她而言,卻未必如此了。 許長安只笑了一笑:“多謝公公?!?/br> “許娘子,請吧?!?/br> 許長安隨著內(nèi)侍,往壽全宮方向而去。 偏殿內(nèi),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吩咐上前遞茶的有福:“派幾個暗衛(wèi),去金藥堂附近守著,護(hù)一干人等安全。若有狀況,隨時向朕稟報?!?/br>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總隱約有些不安。 他們母子在宮外,還是得多派人手護(hù)著。 “是?!庇懈H缃駥Υ艘岩姽植还至耍瑥娜輵?yīng)下,就去安排。真不知道,這金藥堂的許娘子到底哪里入了皇帝的眼。 鄭太后正同身邊女官說話,聽聞許娘子在殿外,驚訝意外之余,有些許不自在,低聲道:“許娘子?讓她進(jìn)來吧?!?/br> 許長安入內(nèi),剛要行禮,就聽鄭太后道:“免禮,賜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