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鄭太后輕嘆一聲:“許娘子,你來的正好。哀家正好有事要跟你說呢?!?/br> “太后請講。” “你想離京一事,只怕一時半會兒不太好辦。”鄭太后提起此事,有些許歉疚,“哀家原以為一句話的事兒,可誰知道皇上那邊不同意,硬說什么規(guī)矩如此。不過你也莫著急,哀家且看看,肯定還有其他的法子?!?/br> 許長安早猜到是她要回湘城一事,卻沒料到以鄭太后的地位,會這般溫聲細(xì)語同她解釋。 她心下一酸,想起今日種種,眼眶略微有些發(fā)熱,就笑了一笑:“這件事,民婦已經(jīng)知曉,多謝太后費(fèi)心了?!?/br> 許娘子態(tài)度謙和柔順,毫無怨懟之色,相反極為理解。這讓鄭太后心內(nèi)越發(fā)覺得對她不住,嘆息一聲,輕輕拍一拍許長安的手:“別太擔(dān)心,過兩日哀家再試一試?!?/br> 在鄭太后看來,這還真不是太大的事。 許長安只重重點(diǎn)一點(diǎn)頭,沖鄭太后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其實(shí)皇帝發(fā)話以后,她已不抱太大希望了,但對溫柔仁善的鄭太后,她仍是心存感激。 略微停頓了一下,許長安開始請辭。 鄭太后則出言挽留:“你才剛來,急什么?多坐一會兒吧。餓了不曾?先用點(diǎn)吃的?” 她命內(nèi)監(jiān)宮人去準(zhǔn)備食物,又轉(zhuǎn)頭詢問侍立在旁的女官,繼續(xù)先前的話題:“你方才說的謝家小姐,多大的年歲?許人了嗎?” 女官上前一步,躬身回答:“回太后,謝二小姐,今年才十六歲,尚未許親?!?/br> 鄭太后沉吟著點(diǎn)頭:“十六歲,跟翊兒差了四歲,年紀(jì)上倒也相配,難得的是性子活潑。” 翊兒?相配? 許長安手腕一晃,飲茶的動作驀的一頓,下意識抬眸看向鄭太后。 鄭太后不曾察覺,面上含笑,仍在說著:“也先記下。真要選秀,就到明年開春了,提前多了解了解……” 聽太后這么說,許長安心下了然。鄭太后這是要給皇帝物色后宮了。 她曾聽高永勝提過,當(dāng)今皇帝后宮猶空,但現(xiàn)下看來,也不會空太久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竟生出一些難以忽視的無措,心跳也有點(diǎn)失常。但不過是須臾之間,她深吸一口氣,收起種種雜亂思緒,只當(dāng)自己是個隱形人,眼觀鼻鼻觀心。 鄭太后瞧了許娘子一眼,笑道:“翊兒不小了,哀家這個做母后的,得幫他張羅選秀的事了?!?/br> 許長安脊背挺直,聲音極輕,一字一字不泄露絲毫情緒:“是該如此。” “你也覺得,是吧?他比你還大一些呢,你看,文元都快四歲了,也不見他著急。雖說他不急著抱兒子,可哀家還急著抱孫子呢。江山社稷,也需要有繼承人啊?!编嵦笳f到選秀之事,頗有興致,絮絮而談,“按例,天子可以有一后四妃九嬪,可以一下子都選了,也可以以后慢慢填充,不過都隨他……” 鄭太后說話溫柔、聲音動聽,許長安每次聽她說話,都覺得如沐春風(fēng),甚是舒服。這是第一次感到莫名煩躁。 她低頭喝了杯茶,才略微覺得好受了一些,沖太后笑一笑,以作應(yīng)和。 鄭太后說了一會兒話,后知后覺意識到許娘子似乎興致不高,略一思忖,想到其今日去了一趟齊云寺,后又入宮,想必是累了,“哎呦”一聲:“看哀家也真是,只顧著說話,許娘子是不是倦了?算了,哀家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著吧?!?/br> 許長安聞言,悄然松一口氣,起身施禮告退。 她仍乘坐著宮中的馬車回家。 此時暮色四合,寒氣更重。 許長安倚著馬車壁,一時竟不知道身心哪個更累一些。 然而等馬車在金藥堂門口停下,她就又重新恢復(fù)了精神和斗志。 回到后院,文元正在青黛的陪伴下用晚膳。 看見母親,他丟下筷子,蹭蹭蹭幾步跑到她跟前:“阿娘,我一醒來,你就不見了。” 許長安彎下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溫柔而慈愛:“娘有事,進(jìn)宮了一趟?!?/br> 文元歪一歪腦袋:“皇宮好玩嗎?” 許長安輕笑:“那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不能說好玩或者不好玩?!?/br> “哦?!蔽脑獩]再追問,只牽著母親的衣角,“娘,吃飯?!?/br> 許長安微微一笑:“好,吃飯。” 她洗凈了手,在文元對面坐下??粗鴨渭儾恢碌暮⒆?,心緒復(fù)雜。 這一天,先登山后進(jìn)宮,許長安早已累極,她雙腿酸軟,可晚間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在她腦海里輪番上映,她心里明白,現(xiàn)在極有可能已進(jìn)入了不可控的狀態(tài)。 從目前看,她最擔(dān)心的不是皇帝知曉真相后報復(fù),而是文元。 許長安眉心隱隱作痛,這種焦灼和無力,比四年前的夏天更甚。 他為什么偏偏是皇帝呢? 如果他只是被父親帶回家的失憶少年,或者他家只是小富也行,她有太后撐腰,都可以無所畏懼。但偏生他是皇帝。 許長安雙目緊閉,意識卻極清醒,一直挨到三更過后,才勉強(qiáng)睡去。 朦朦朧朧之際,忽聽得青黛呼喚:“小姐,小姐,承志少爺回來啦。” 許長安心下納罕,出門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在湘城的青松園中。 承志一身青衣,站在院子里,沖她微微一笑:“長安,我回來了?!?/br>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竟然鼻腔有些發(fā)酸:“你回來啦?” 然而下一瞬,他就變了神色,痛苦而又憤怒:“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騙我?你對我從頭到尾只有利用,從沒想過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她低下頭,見腹部高聳,赫然正是有孕時期。她思緒亂糟糟的,輕聲說道:“其實(shí)那天我跟我爹吵架,說了好多氣話。我的確是利用了你,但也不是一點(diǎn)情意都沒有。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娶你,和你過一輩子……” 畫面陡轉(zhuǎn),不知怎么,竟是在皇宮中,她被人扼住脖頸。 許長安大驚,竟一下子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床帳。 摸了摸額頭,只摸到涔涔的冷汗。 耳邊隱約能聽到旁邊小榻上文元均勻的細(xì)細(xì)呼吸聲,想是睡得正酣。 許長安望著沉沉夜色,竟再也睡不著了。 她緊緊抱著被子,仿佛這樣能讓自己更暖和、更安心一些。 這個夜里,同樣難眠的還有宮中的皇帝。 他近來做夢,有時會夢到許娘子,無一例外,都是一些甜蜜相處的細(xì)節(jié),甚至是那種不可對人言說的綺夢。 但這一次,他竟然夢到自己在一個廳堂外,聽到她對旁人說:“你不同意這婚事也行啊……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只是為了讓他放棄……” …… 直到醒過來時,皇帝仍覺得胸前窒悶,心痛難忍,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仿佛還在。 夢斷斷續(xù)續(xù),只有幾個零星畫面,可他心里明白,她口中的那個“他”指的是他自己,否則他不至于有這么大反應(yīng)。 可是,不應(yīng)該啊。不是說兩人感情甚篤的嗎? 皇帝按了按眉心,面色沉沉:“有福,去湘城查探的人,查得怎么樣了?可有消息傳回?” 有福低聲回答:“回皇上,暗探查消息一向迅速,應(yīng)該就在這一兩日了?!?/br> 皇帝眼眸垂下:“嗯?!?/br> 一兩日的時間,他還是等得起的。 許長安晚間睡的不好,但天亮以后該忙碌還得忙碌。 剛吃罷早飯,就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出現(xiàn)在了金藥堂門口。 來者拱一拱手,自報家門:“許娘子,小人是蘇太傅府上管事。日前,蘇太傅用了金藥堂的藥,病情有些變化,想斗膽請?jiān)S娘子上門幫忙解惑。” 這種事情有過不少先例,身為醫(yī)者,上門看診也是常有的事。只不過對方居然是蘇太傅,讓許長安深感意外。她笑了一笑:“我現(xiàn)在有些事,脫不開身,可否讓店中管事代勞?小五——” 她近來有意培養(yǎng)小五,讓其接手。 然而她話音未落,那管事就道:“那許娘子什么時候能脫得開身呢?小人愿意等許娘子有空?!彼麌@一口氣:“主家有命,小人不敢不從,還請?jiān)S娘子莫怪?!?/br> 許長安看這架勢,知道自己是必須要走這一趟了。她略一思忖:“也罷,小五,跟我一起去吧?!?/br> 她這邊剛做了決定,與小五乘馬車出門,暗處就有人互相交換了眼色。 第51章 坦誠 那時皇上在一戶姓許的人家 太傅府離金藥堂距離不近, 馬車行了將近兩刻鐘才到。 許長安與小五被人領(lǐng)著一路穿庭過院,直到廳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廳堂等候的并非是抱病的蘇太傅, 而是曾在宮宴上見過的蘇婉月。 一見到許長安, 蘇婉月就立時站起身:“許娘子,你可算來了。” 神情激動, 語氣真摯,似是等了她許久一般。 許長安微訝:“蘇小姐?不知令尊現(xiàn)如今身體如何?可否帶我前去看視?” “還是老樣子, 這會兒正喝藥呢, 過去不太方便?!碧K婉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小五, 伸手指向他, “他是跟你一起來的嗎?” 許長安點(diǎn)頭:“是。” “許娘子,能不能讓他先在外面等著?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碧K婉月說著放柔了聲音, “其實(shí)這次找你來,主要還是因?yàn)槲蚁胍娔??!?/br> 許長安心中納罕,但還是揮手讓小五依言行事。 蘇婉月神態(tài)親切:“許娘子, 上次宮中一見,我覺得跟你甚是投緣??上Ц赣H抱恙, 我得伺候湯藥, 今天才找著機(jī)會邀你過府一敘?!?/br> 許長安笑一笑, 也極客氣:“實(shí)在是最近事情多, 抽不開身, 無緣拜見小姐, 還望原諒?!?/br> 蘇婉月眼神略動了一動:“唉, 我整日待在家中,也想像許娘子一般有事可忙呢??茨阋脖任掖蟛涣藥讱q,就要辛苦打理家業(yè)了?!?/br> 許長安只是微微一笑, 等待著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我有點(diǎn)好奇,像許娘子這般能干的人物,不知是什么樣的優(yōu)秀男子,才能跟你相配呢?”蘇婉月臉上滿是笑容,笑意卻不達(dá)眼底。 “蘇小姐說笑了,我不過是迫于生計(jì)不得已撐起門戶。至于我的夫婿……”許長安略微停頓了一下,睫羽垂下,“至于我夫婿,他同我一樣,也是個尋常百姓。” “怎么就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他呢?”蘇婉月狀似好奇。 許長安眼皮垂了下來:“他于數(shù)年前離家,還沒回來?!?/br> 蘇婉月抿一抿唇,帶著三分試探:“???沒回來啊。你就沒想過去找他?” 許長安眼簾微垂,心里隱隱浮上一個猜測,口中卻道:“自然是想找的,只是天下之大,他連個口信都沒留下,我又能去哪里找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