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這幾年,難道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連個相似的都不曾看見?” 這話語里的好奇,或者說試探太明顯了,許長安豈會一點(diǎn)也察覺不到?她只輕輕搖一搖頭,澀然說道:“相似有什么用?再相似也不是他啊?!?/br> 蘇婉月眸中亮光一閃:“那你何不去別的地方找找?天下這么大,只待在京城,才能接觸幾個人啊,你說是不是?” 仔細(xì)聽,甚至能聽見她說話時的輕微顫音。 許長安抬眸看了蘇小姐一眼,見其一雙盈盈妙目寫滿了緊張。 她猛然想起,高永勝曾經(jīng)講過,說四年前的五月份,蘇大人找到了受傷昏迷的還是三皇子的沈翊,并帶回京中。 這自然是一個謊言,因為五月份時,承志早被她父親領(lǐng)回了家中。 蘇大人不會就是蘇太傅吧? 只是不知道這謊言蘇小姐是否知曉,更不知道蘇小姐今日叫她來,是否就與這謊言有關(guān)。 許長安暗道一聲糟糕。之前一門心思只顧著應(yīng)付皇帝,想著只要皇帝記不起來就沒關(guān)系,卻忽略了蘇家。蘇家當(dāng)年既然敢撒下彌天大謊,那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 蘇家莫非早知道許家?那又為何一直任其安穩(wěn)存在? 一時之間,許長安腦海里閃過許多猜測,她不泄露內(nèi)心分毫情緒,只做出一副苦惱的模樣:“實不相瞞,蘇小姐,我也是這般想的。只可惜如今做了御藥供奉,輕易離京不得?!?/br> “你真想離開京城?這好辦?。 碧K婉月欣喜之下,差點(diǎn)擊掌。 她實在是太歡喜了,自從那天起,她就心中不安,時時擔(dān)心禍?zhǔn)屡R頭。本想過斬草除根不留后患,抹掉所有痕跡,卻遭到父親強(qiáng)烈反對。可是任憑許娘子時常出入皇宮,她也怕啊。她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好幾天,這才決定假借父親的名義,邀許娘子入府一敘,好探一探虛實。 如今得知許娘子沒認(rèn)出皇帝,還有遠(yuǎn)走之心,她可真是太放心了,恨不得立刻就把他們送得遠(yuǎn)遠(yuǎn)的。 “怎么好辦?”許長安笑笑,甚是誠懇,“還請?zhí)K小姐教我?!?/br> “那御藥供奉不做了不就行了?”蘇婉月脫口而出。 許長安輕輕搖一搖頭,沒想到蘇小姐居然這樣的單純。她有些無奈:“蘇小姐,這哪里是我們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蘇婉月略一思忖:“也是,我爹如果辭官告老,皇上不同意,他也沒辦法?!彼铑^一轉(zhuǎn),想到了假死,激動不已:“不過,活著走不掉,死了總可以吧?” 許長安神情微變,正要說話,卻聽到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急促的咳嗽。 須臾間,已有一個五六十歲一臉病容的男子手持拐杖,出現(xiàn)在廳堂。 正是蘇太傅。 他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咳嗽而變得通紅。 蘇婉月心虛而又局促,下意識后退了一步:“爹,我……” 蘇太傅急道:“咳咳……請許娘子過府,是給我看病,你拉著她胡說八道些什么?” 他知道這個女兒被他嬌慣壞了,蠢笨而又嬌縱,卻不想她這樣膽大。還什么“活著走不掉,死了總可以?”她難道還真動了殺心不成? “爹,我只是……” “回去!”蘇太傅厲聲斥責(zé),“回你房間去!沒有我的命令,再不準(zhǔn)出房門一步!” “爹,我也是看在……”蘇婉月急急忙忙要辯駁,卻被父親狠狠瞪了一眼。 “住口!還敢胡說!”蘇太傅提高聲音,“來人,送小姐回房!” 他話音剛落,就有兩個婆子,連哄帶拽,把蘇小姐給請了下去。 許長安心緒急轉(zhuǎn),也搞不清這蘇家父女鬧的是哪一出。是演戲給她看?還是蘇小姐貿(mào)然行事? 以她行醫(yī)的經(jīng)驗來看,蘇大人現(xiàn)下病的不輕,他如今雖站穩(wěn),但很大程度都依靠著手里的拐杖。 她悄悄摸了摸荷包,那里放著三根銀針,是她保命用的。 蘇太傅這才轉(zhuǎn)頭打量許娘子:“閣下可是金藥堂的許長安許娘子?” “長安”這個名字,他一直記著,當(dāng)年三殿下在昏迷中的輕喚,驚到的何止是先帝一個人? 此時看來,面前之人不過二旬上下的年紀(jì),雖出身小門小戶,但容貌清麗,氣度沉穩(wěn)。若真是她,也難怪皇上當(dāng)年會因為她神魂顛倒。 許長安并不否認(rèn),只上前施禮:“見過蘇大人?!?/br> “咳咳,許娘子,讓你看笑話了。我這個女兒,被我寵壞了?!?/br> 許長安只是輕笑:“蘇大人說笑了,令愛天真爛漫,古道熱腸,又一腔孝心,怎么能說是寵壞了?蘇小姐請我來,是為了蘇大人的病情。敢問蘇大人現(xiàn)下用什么藥?” 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蘇太傅嘿然一笑:“這我倒不曾留意。勞煩許娘子幫我看一看該用什么藥吧?!?/br> 他伸出手,任其診脈,眼角余光打量著許娘子,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口中說道:“其實老夫,咳咳,還有一樁心病。” 許長安動作一頓:“嗯?” “聽聞許娘子也是當(dāng)家立業(yè)的人,老夫有一件事想請教許娘子。” 許長安垂眸:“請教二字萬萬不敢當(dāng)。只是不知太傅要問的是什么事?” “咳咳……說有一個忠仆,四年前因為老主子的命令,在一件事上隱瞞了小主子。如今小主子當(dāng)家了,依你之見,這忠仆該不該繼續(xù)隱瞞下去?” 他有意加重了“四年前”這三個字,目光灼灼,望著眼前的女子。 許長安唇線抿了抿,短短數(shù)息間,她就基本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蘇太傅的意思,他之所以撒謊,是奉了老主子也就是先帝的命令?可現(xiàn)在跟她說這些事做什么?認(rèn)出了她?是要阻止她與皇帝相認(rèn)、讓秘密繼續(xù)下去? 不管她心里閃過多少念頭,面上卻是一副不曾聽懂的模樣,還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極其誠懇地分析:“老主子既然讓這忠仆隱瞞,那必定是有他的良苦用心。依我之見,這個忠仆選擇了忠于老主子,就該繼續(xù)忠心下去。不然,他豈不是前后兩任主子,哪個都對不住?。俊?/br> 說到這里,她又赧然一笑:“當(dāng)然了,這只是我的一點(diǎn)淺薄之見,也未必正確,讓蘇大人見笑了?!?/br> 她說著又回歸正題:“蘇大人這是舊疾嗎?除了咳嗽、是否還伴有胸悶……” 蘇太傅對這個并不太關(guān)注,平時給他看病的,都是太醫(yī)院里經(jīng)驗老道的太醫(yī)。許娘子年紀(jì)甚輕,醫(yī)術(shù)還真未必就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況且,他的身體狀況,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捱日子罷了。 今天是他女兒自作主張,等他得知此事,許娘子人已經(jīng)在府上了。他強(qiáng)撐著病體出來,只為了阻止女兒闖禍。 但這許娘子的態(tài)度教他捉摸不透。 蘇太傅咳嗽兩聲:“許娘子真是這般想的?” 許長安略一沉吟,認(rèn)真說道:“從脈象上看,蘇大人這病的確有些時日了……” 而且,看起來很不好。 “咳咳……老夫說的是方才之事。許娘子真的認(rèn)為應(yīng)該繼續(xù)瞞下去?” 許長安皺了眉,有些不解的樣子:“我是這么想的。大人,是不是我說的不對???我出身鄉(xiāng)野,見識不多。若是說錯了,還請大人莫怪?!?/br> 她好像根本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關(guān)心的仍是他的病情:“我能不能看看您現(xiàn)在用的藥方?” 蘇太傅雙眉微蹙,一時躊躇,竟不知是否真的要就此挑明。 電光石火之間,他猛然驚覺,許娘子的打扮是已婚婦人特有的。 四年前帶三殿下回京時,他派人打聽過,她和三殿下婚事遭到其父反對,并未順利成婚。如今既是人妻,多半是另嫁了。若是這樣,她不愿跟皇上相認(rèn)也就解釋得通了。 正欲說話,忽有下人一臉急切地來報:“老爺,您快去看看吧!小姐在房間里鬧著要自殺呢。說您要再不去,就只能給她收尸了!” 蘇太傅聞言,氣得差點(diǎn)仰倒,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這個孽障!” 許長安連忙安慰:“蘇大人快去瞧瞧吧,可千萬別有個好歹?!?/br> “許娘子,咳咳……今日家中有事,恕老夫招待不周了,改日必定登門致歉?!碧K太傅臉色變了又變,讓管事送許娘子回家,他則拄著拐杖,匆匆離去。 蘇太傅本就病體沉疴,一直臥床,走路都需要借助拐杖,偏生幼女不爭氣,一個勁兒給他添亂。但他身為父親,又不能真看著她去死。此時也無心理會許娘子的事情了,急匆匆去找女兒。 還沒到女兒房內(nèi),就聽到瓷器落地的聲音。 蘇太傅太陽xue突突直跳:“孽障!你又在胡鬧什么?” 蘇婉月看見父親,委屈得直掉淚:“爹,你不能軟禁我,我又沒做錯事!” 看見老爺來了,幾個丫鬟仆婦悄悄退下。 蘇太傅氣得胸口一陣窒悶:“沒做錯事?你還嘴硬?我跟你說過什么,你都忘了?咳咳……我說了許家的事,不讓你管,你是怎么做的?!誰讓你自作主張的?還說什么‘活著走不掉,死了總可以?’” “我……這還不是為了咱們家好?再說,她自己也想走的啊,我只是,我頂多只是順手幫她一把……”蘇婉月下意識為自己辯解,“我又沒說對她要做什么?!?/br> 她越想越委屈,父親臥病在床不管事,她為他分憂還有錯了? 蘇太傅只覺得眼前一黑,借著手杖的力才不至于倒下,萬般后悔對這個女兒嬌縱太過,竟將她慣成這副模樣。 蘇婉月抹了一把眼淚,繼續(xù)說道:“她還有皇上的孩子。不把他們母子送得遠(yuǎn)遠(yuǎn)的,難道真要等他們一家三口團(tuán)聚嗎?到時候,咱們家就完了……” 她心想,爹可以說是奉先帝之令,可她怎么辦???她真甘心把皇上拱手讓人嗎? 蘇太傅身子搖晃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么?什么孩子?誰的孩子?她不是又嫁人了嗎?” ——四年前瞞下真相后,他就沒再特意關(guān)注湘城許家。前不久得知許家人進(jìn)京,他有想過去試探一下意圖,但一則身體原因,二則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尚未有所行動。 蘇婉月沒想到父親竟這般激動,有點(diǎn)被嚇住了,她臉色發(fā)白,呆呆地道:“許娘子啊,她沒再嫁人。她有個三歲多的兒子,是四月生的。就,就是那個人的啊……” 蘇太傅胸口氣血翻涌,喉間一陣腥甜,劇烈的咳嗽過后,竟“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見父親吐血,蘇婉月被嚇壞了,連忙上前去扶:“爹!” 顧不上擦嘴邊血跡,蘇太傅頭暈?zāi)垦?,?qiáng)撐著說:“兒子的事情,你確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給我老老實實說清楚?!?/br> 蘇婉月呆愣愣地點(diǎn)頭:“就是,就是我打聽過的,說許娘子與夫婿感情很好,她夫婿離家出走后,她發(fā)現(xiàn)有孕,后來生下一個兒子??伤蛐霾痪褪恰?/br> 三歲多的孩子?四月生?皇帝的?會不會三殿下當(dāng)年被打,也是因為未婚之前就有過男女之事?所以才反悔了不做嗣子慘遭責(zé)打? 如果沒有孩子,還能勉強(qiáng)說是遵從先帝之命,隱瞞了一段往事而已。可若真的涉及皇嗣,這事兒可就大了…… 蘇太傅越想越急,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之際,他只隱約聽到女兒在喊“爹”。 —— 剛一結(jié)束早朝,回到勤政殿,就有暗衛(wèi)求見皇帝。 “蘇家態(tài)度強(qiáng)硬,請許娘子入府?”皇帝眉心微蹙。 暗衛(wèi)面無表情,將在金藥堂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復(fù)述給皇帝聽。 皇帝目光沉凝,揮一揮手:“知道了,你先退下?!?/br> “皇上,請用茶?!庇懈E踔槐枭锨?。 皇帝沒接,只輕聲道:“蘇太傅抱恙許久,論理,朕該過府探視?!?/br> 從他疑心自己是承志開始,對四年前的那段經(jīng)歷,就產(chǎn)生了懷疑,連帶著對授業(yè)恩師蘇太傅,也有了一絲微妙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