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只說道：“此事母后不必憂心，兒子自有主張?！彼砸凰尖猓盅a(bǔ)充道：“至于后宮人選，母后就不必cao心了。今天的事情，朕不想有下一次?！?/br>
    他說到后面，臉上已沒有丁點笑意。

    “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下旨把哀家的孫子給召進(jìn)宮?！编嵦筝p笑，也不去計較兒子今日不給她面子一事了。

    皇帝略一拱手，大步而去。

    風(fēng)勢逐漸小了，可雪仍下得密實，搓綿扯絮一般，地上已有薄薄一層積雪。

    有福傳了話后，在殿外廊下搓手，見皇帝大步出來，忙上前撐傘，語氣中有遮不住的激動：“皇上，派去湘城的探子回來了?！?/br>
    “嗯？”皇帝腳步一頓。

    他曾派暗探去查許娘子的所有信息，包括“承志”。本來只需耐心等待結(jié)果，可這幾日接二連三的事情，他早已回想起了四年前的舊事。

    “皇上現(xiàn)在要不要見？”

    其實皇帝恢復(fù)記憶，確定了她的身份，知道自己就是她口中的“夫婿”，這暗探見或不見，意義已經(jīng)不大了。

    但皇帝眉梢一動，還是開口：“讓他先去勤政殿候著，朕這就見他?！?/br>
    “是?！?/br>
    快馬加鞭回京向皇帝復(fù)命的暗探名叫夏良，三十來歲年紀(jì)，相貌、身材都極其普通，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種，卻有著豐富的查探經(jīng)驗。

    這次皇帝命令下得急，他帶的人手也多，有結(jié)果后，片刻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往京師趕。

    見到皇帝，夏良匆忙施禮，雖然困倦，可一雙眸子亮得驚人：“皇上，臣幸不辱命，已查到相關(guān)信息，請皇上過目?！?/br>
    皇家暗探的規(guī)矩，一般會將查到的結(jié)果，用密折以圖文形式呈給皇帝。

    這次也不例外。

    皇帝接過密折打開，一眼望去，映入眼簾的就是許長安的各種信息。

    姓名、年紀(jì)、生辰、籍貫、父母姓名……格外詳實，與承志所知，毫無分別。

    密折中甚至還提到她母親因不愿丈夫納妾，買通產(chǎn)婆，謊稱她是女子，是以一直假充男子教養(yǎng)，從小學(xué)醫(yī)認(rèn)藥……十五歲在藥王廟，暴露女子身份……

    在皇帝翻看密折之時，夏良低聲補(bǔ)充解釋：“湘城傳言，許娘子自小扮作男子，是因為八字過硬，得了高人指點，不得不如此?？沙级喾讲樘剑鎸嵲蚰耸瞧淠笧樽柚蛊涓讣{妾……”

    皇帝只“嗯”了一聲，對于暗探查的結(jié)果，他還是相信的。許敬業(yè)和崔姑，也的的確確有一段舊情。

    “至于她那個夫婿……”夏良有些不安，悄悄覷著皇帝神色，“她其實并未成婚，乃是未婚有孕。如今湘城盛傳的，她與夫婿在別的地方成親后又和離，是許家為了保全聲譽(yù)，故意對外散布的……”

    就因為這些，當(dāng)時查的時候，還頗費了一番功夫。而更讓他吃驚的是，許娘子那位夫婿的相貌。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兩人沒有成親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對外面說，兩人是夫妻，也在情理之中?？偛荒苷f文元是個野生子。

    他出走之后，她一直沒有再成婚這件事，還是讓他有些許動容的。

    這密折上的內(nèi)容，甚是詳細(xì)，包括許娘子的“夫婿”。

    大概是因為皇帝點明了要詳查，暗探恨不得將每個細(xì)節(jié)都查得一清二楚。

    承志是許敬業(yè)從外面帶回來的，想要收為嗣子，還讓其接管金藥堂。

    許娘子強(qiáng)烈反對父親過繼子嗣，還曾聯(lián)合金藥堂的元老們公開阻止。此計不成后，其好友吳富貴買通一對夫婦，假冒承志的生身父母，也是為了讓其入嗣許家不成，卻被拆穿。

    后來他們?nèi)チ艘惶税渤?，承志回來后改口，拒絕入嗣許家導(dǎo)致被打，后出走，再不見蹤影。

    許家尋找無果后放棄，數(shù)月后，放出話，說許長安曾和承志有過短暫婚姻后和離。

    ……

    皇帝面無表情看著，越看臉色越沉，在看到安城之行時，他瞳孔驟然一縮，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在他的記憶里，也有去安城這件事。他們就是在安城陳家，有了夫妻之事。

    在他恢復(fù)記憶之前，那一幕甚至多次出現(xiàn)在他夢里。

    可這密折中，竟說到暗探為了詳查承志的來歷，也去了一趟安城，從陳菘那里得知，許長安在識破他的詭計后，將他踹倒，卻自行喝下了加有媚藥的茶水。

    第54章 欺騙   從頭到尾，都是欺騙

    這是陳菘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始終不明白她為何這般做。

    而皇帝看到這里后，卻雙目發(fā)痛，腦袋嗡的一聲, 胸口氣血翻涌, 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來平復(fù)翻騰的情緒。

    她為什么這么做？陳菘不明白，他卻是一清二楚。她自己主動喝下有那種藥的茶, 自然是為了要跟他玉成好事。

    皇帝如今剛完全恢復(fù)記憶，四年前的場景回想起來, 格外清晰, 仿佛還能感覺到承志的猶豫和掙扎。

    是, 許長安沒給他下藥, 喝了藥后也不曾強(qiáng)迫于他，反而將他推拒得更遠(yuǎn)。

    嚴(yán)格來說, 那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是他選擇放棄對許敬業(yè)的承諾，毅然決然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承志那個傻子或許不懂, 沈翊又怎會不清楚？她明面上沒有逼他，但她的所作所為, 分明是設(shè)下圈套后, 利用他的感情, 一步一步引他入彀, 好讓她得償所愿。

    他早該生疑的。許長安自小學(xué)習(xí)認(rèn)藥, 天賦驚人, 尋常藥材只要輕輕一嗅, 就能立刻分辨出來。這樣的她，又怎會輕易被陳菘算計？

    ——因為她是在順勢算計他，從而達(dá)到她的目的。

    也是。兩人剛認(rèn)識時, 她那么討厭他，連偽裝都不屑，怎么突然間就喜歡上甚至不惜以終身做賭注了？

    再看一看她在向承志告白之前所做的事情，每一件的目的都很明確：阻止他入嗣許家。

    真的是“因為喜歡他而不想讓他做嗣子”，而不是“因為不想讓他做嗣子而去說喜歡他”？

    其實現(xiàn)在細(xì)想起來，她當(dāng)年的言行未嘗不存在漏洞。也就是承志那個時候沒有記憶、毫無人生閱歷，又對她動了心，才會傻傻當(dāng)真，被她牽著鼻子走。

    一想到失去記憶時，曾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他自己還把這段感情視作刻骨銘心的珍寶，皇帝心頭就生出強(qiáng)烈的怒意，還夾雜著nongnong的酸楚、不甘和羞憤。

    他的眼睛一點一點變得赤紅。

    他是天子，何曾受過這等羞辱？

    皇帝不禁再想起那個問題：她對他，真的有過真心嗎？

    “……皇上還有要了解的嗎？”夏良輕聲詢問。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悄悄看去，只見皇帝面色難看，似在出神。夏良只得略微提高了聲音：“皇上？”

    皇帝回過神，草草翻了一下，幾乎是咬著牙問：“這密折上所寫，可都屬實？”

    夏良抱拳：“回皇上，暗探辦事，從不出錯。臣愿以項上人頭擔(dān)保。”

    這一點，皇帝也知道，否則不會派暗探去查。

    可他查到的結(jié)果卻是，他以為的美好感情，從頭到尾都充斥著欺騙與算計。甚至被承志視作是天意的唯一一次歡好，都出自她的算計。

    他討厭被欺騙，但他們之間，竟然無一不是欺騙。

    不對，她應(yīng)該也說過真話。她剛見他時明明白白說討厭他，她對她表妹陳小姐說的、以及對她父親所說的不喜歡他，只是想讓他放棄入嗣應(yīng)該都是真的……

    是啊，她是真的討厭他。

    而諷刺的是，他之前，竟然還在考慮著，該怎樣跟他們母子團(tuán)聚，他還為自己忘記了她而自責(zé)不已。

    恐怕他的不記得正中她的下懷吧？

    怪不得她不愿跟他相認(rèn)，而是想帶著文元遠(yuǎn)走高飛。因為她假裝喜歡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啊。她沒必要再對著他虛與委蛇。

    一想到重逢后，自己還數(shù)次為她的“深情”而感動、自責(zé)，皇帝五臟六腑就有一種灼燒感。

    皇帝眼簾垂下，好一會兒才盡量看起來心平氣和：“這些事，朕不想讓其他人知道?！?/br>
    “臣明白。”

    “下去領(lǐng)賞吧！”皇帝揮一揮手。

    夏良施禮退下。

    皇帝則盯著面前的密折，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看得越久，胸口的窒悶就越重上幾分。

    此時已是晌午，有福帶著內(nèi)監(jiān)捧了午膳過來，見皇帝臉色陰沉，雙目赤紅。他在皇帝身邊多年，知道這是憤怒到了極點，他心下暗驚，低聲提醒：“皇上，該用膳了?！?/br>
    “撤下去！朕要出宮?！?/br>
    皇帝哪還有用膳的心思？他恨不得立刻站在那個女人面前，讓她講個清楚明白。

    有福不敢不從，只應(yīng)道：“是，小人這就去準(zhǔn)備?！?/br>
    許長安此時還不知道皇帝已經(jīng)知曉當(dāng)年始末，從蘇家出來后，她仍處于不安中，眼皮突突直跳。

    蘇家父女今天話里話外都是試探，雖然放她走了，可不知道接下來還有沒有后招。

    一想到蘇婉月那句“活著走不掉，死了總可以吧？”，許長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蘇小姐是被其父制止了，可以蘇家的能力，若真要下殺手，她恐怕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難道真要向皇帝坦白來求庇護(hù)么？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很快被她否定。她不想去做三宮六院中的一個，一輩子困于深宮中，也不想讓文元去當(dāng)庶出的皇長子。

    “活著走不掉，死了總可以……”許長安在心里翻來覆去念著蘇婉月的這句話，有什么想法隱隱約約滑過心頭卻一閃而逝。

    正思忖間，馬車已到了金藥堂門口。

    剛回鋪子里，同街李記熟食家的二丫就哭哭啼啼跑過來：“許娘子快去看看吧！我娘不想活了，拿刀子割了手腕，流了好多血呢?！?/br>
    許長安聞言一驚，招呼小五，帶上藥箱就趕緊過去。

    同在一條街上，相隔不遠(yuǎn)。許長安認(rèn)得李家娘子，知道是個溫柔好性的女子，做的一手好熟食。

    聽聞她割腕，許長安震驚不已，一面快走，一面問二丫：“你娘好端端的，為什么要這么做？是不是不小心傷到的？”

    “不是。”二丫抽抽噎噎，“我爹跟壞女人走了，他不要我們了……”

    許長安雙眉緊蹙，頗有些不能理解：就因為這個？連命都不要？

    但現(xiàn)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救人要緊。

    她也來不及多想，只加快了腳步。

    ——

    鄭太后自從得知有個孫子，就歡喜無限。待兒子走后，她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沒有詳細(xì)探聽孫子的事情：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喜好？生母是什么人？為什么一直養(yǎng)在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