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來,葉蓉負(fù)責(zé)料理天一教赤仙使的日常起居，可眼見胖狐貍?cè)諠u消瘦,下巴尖，臉也尖,平日里最愛的雞也不愿碰了,經(jīng)常坐在草堆里發(fā)呆，原本水光鮮亮的火紅色皮毛，現(xiàn)在也失去了光澤,黯淡極了。

    它有時候會仰躺著去望藍(lán)天，從狐貍的眼神里,葉蓉居然看出了些微悲傷和無望。

    “還是不肯進(jìn)食嗎？”葉蓉從湖邊回到小筑邊，黃岐立刻問她。

    葉蓉?fù)u了搖頭：

    “餓了就吃一點(diǎn)兒填肚子,整日沒精打采,前幾日分教特意獻(xiàn)上兩只極罕見的雪狐，要擱在以前，赤仙使必定要跟它們一道撲蝴蝶、捉蚱蜢玩兒了，現(xiàn)在連看都不看一眼。”

    葉蓉嘆一口氣，美麗的眼睛滿含愁緒：

    “教主呢？”

    “還跟以前一樣，每日處理教中事務(wù)，不眠不休?！?/br>
    葉蓉望著黃岐道：

    “想必朱雀護(hù)法也并不好過，修緣是她的親侄兒，誰知道弄假成真，本是一出戲，那小和尚也忒認(rèn)真了些！”

    黃岐將折扇打開，搖了搖，扇柄上的流蘇垂墜下來：

    “人在戲中，恍然未覺?！?/br>
    二人不再言語，都進(jìn)了湖心小筑中。

    蓮花生曾親自去修緣墜崖的地方找過，山下都帶人搜遍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連一絲墜崖的痕跡都沒有。

    山下有一條湍急的溪流，奔騰不息，日行千里，不少人猜想，就是那條河流，將修緣帶去了遠(yuǎn)方。他或許停駐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永遠(yuǎn)在那里長眠。

    黑云壓城，雷聲大作，不多時，雨便像線一樣密密地砸下來。清俊的和尚從半山腰走出來，走入雨幕中，身后跟了一只似人似妖的怪物。

    和尚在這山腰上呆了數(shù)月，這地方極為隱蔽，四周被樹木遮擋，且上方是一處險峰，若不是墜崖，很難發(fā)現(xiàn)這世外之境。

    和尚轉(zhuǎn)過頭，對那怪物道：

    “鑿齒，再有三五天，等《明瀾經(jīng)》的最后一重練成了，我便能帶你上去?！?/br>
    那怪物齜牙咧嘴，擠出個極難看的笑容。

    立夏過后，天愈發(fā)熱了，黎素用了晚膳，在庭院中散步，走得心不在焉，心中卻在盤算，自那日以來，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六個月的肚子，如何瞞得住。好在他人清瘦，六個月看上去倒像是三四個月，走路又刻意收腹，穿寬大的袍子，若不是脫了衣裳裸裎相對，恐怕一時還真看不出這是孕期中的男人。

    然而，再怎么不顯懷，往后的兩三個月也異常兇險。黎素在望川宮中獨(dú)來獨(dú)往，袒露心跡的好友寥寥無幾，對他眼紅看不慣的卻數(shù)不勝數(shù)，算來算去，也只有幾個心腹下屬值得依賴。

    黎素打算再過幾日，便以身體受傷，尚未復(fù)原為由，求凌九重準(zhǔn)他外出尋醫(yī)，他要去黎家老宅養(yǎng)病，住半年再回來。

    不過凌九重心思縝密，一定會派人跟黎素一道去，美其名曰幫他打點(diǎn)照料，實(shí)際就是去監(jiān)視他。

    黎素倒顧不了這許多，望川宮上人多口雜，想他死的大有人在，要看他笑話，想趁機(jī)漁翁得利的也不在少數(shù)，要想順利生下孩子，必須離開這里。等到了黎家老宅，再想辦法將人支開，那都是后話了。

    正打算著，小腹又是一痛，這幾日胎動頻繁，他實(shí)在是苦不堪言。按理說他日日進(jìn)補(bǔ)，食量大增，應(yīng)當(dāng)長些rou才對，可卻越來越容易餓，內(nèi)力也剩不到三成了。他心中恐懼，又無人可說，只得悄悄摸了摸肚子，輕聲道：

    “乖。”

    肚子里那小東西當(dāng)真聽得懂似的，立刻就安靜了。

    迎面看到阿北憂心忡忡地走過來，黎素叫住他，道：

    “你這幾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樣子？”

    阿北道：

    “主人，你還記得云蹤閣的十三么？”

    黎素想了想，道：

    “自然記得，也是個可憐人，腳不大好，總一個人來去。”

    阿北點(diǎn)頭：

    “是，他沒有武功，在云蹤閣中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恐怕……恐怕死了也無人知曉。我已有三四個月未見著他。起初以為，他是被派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后來又問了云蹤閣中相熟的人，都說不知道。好像……好像這個人竟從未出現(xiàn)過似的?！?/br>
    黎素心下也是一驚，道：

    “他手無寸鐵，照你這么說，確實(shí)危險。可十三一家在宮中世代為奴，人微言輕，誰又會針對他呢？”

    阿北搖頭道：

    “我不知道。他雖為奴，可記憶超群，一直在云蹤閣中修補(bǔ)典籍，若是有人想劫了他去，迫他默寫秘笈心法，亦不是不可能?！?/br>
    黎素也沉默了，十三接觸到的都并非望川宮最上乘的武功，又因他本人不是練武的料，學(xué)不來一招一式，因此多年來，陸一帆才放心讓他守在閣樓中查漏補(bǔ)缺。

    “不行，我要去與宮主說?！?/br>
    “莽撞！你要說甚么？”

    “十三沒了，阿北著急！就說……就說他蹤影全無，怕是被天一教，或是白道那幫人劫走了，求宮主派人去查，否則恐怕秘笈外泄?！?/br>
    黎素一聽，沉吟道：

    “這樣肯定不行，一切都是你的猜測，這樣貿(mào)然去找宮主，引起他的重視，恐怕人找到，宮主也不會留他了?！?/br>
    阿北急道：

    “那怎么辦……大哥不見了，十三人也沒了，這幾個月盡是蹊蹺事，我怕他們……”

    黎素一揮手，讓他不要再說下去，臉色不大好看：

    “行了，這件事我找人打聽清楚再說，你先回去休息，莫要莽撞行事?！?/br>
    阿北口頭上應(yīng)了，心里卻不甘心，他告別了黎素，一個人繞著望川宮走了大半圈，直到夜深人靜。

    不知不覺，竟走到凌九重的住處，他躊躇不前，想到黎素的警告，不敢妄動，可一想到十三，或許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險，還不知他現(xiàn)在身在何處，是否毫發(fā)無傷。

    于是鬼使神差地，阿北拖著沉重的身子，走到守衛(wèi)面前，道：

    “兩位大哥，可否通傳一聲，我有要事，要見宮主。”

    別院內(nèi)，白望川正站在窗前，隔著綠紗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幾個守衛(wèi)舉了火把，靠近阿北。現(xiàn)在就算他站在阿北面前，恐怕他也認(rèn)不出故人了。

    凌九重如一只敏捷的獵豹，悄無聲息走到他身后，毫無顧忌地攬住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上，笑道：

    “來了個莽漢，找人找到我這里來了，擾了你的清夢，我這就讓人將他抓了，就此關(guān)起來，免得他發(fā)瘋再來?！?/br>
    白望川終于開口道：

    “不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凌九重嫉妒得快要瘋了,可他還是氣定神閑地對白望川道：

    “他找一個叫十三的人,我這里怎么會有。”

    白望川抬頭望了望窗外,凌九重趁他眼神游移之時，將他一把扛在肩上，大步朝臥房走去。

    窗外，傳來了阿北最后一聲呼喊：

    “十三，十三不會死！”

    接著是亂棍打在皮rou上的聲音,接踵而來的悶哼讓人覺得恐懼。

    房內(nèi),凌九重褪去了白望川的最后一件褻衣。

    他打量他的身體，他帶了紅暈的臉，圓潤的肩，腰肢，雙腿,以及那處殘缺。雖然白望川微微屈膝，想遮蓋住它，可徒勞無功。

    凌九重用常年練劍帶了繭的手撫摸他的腰側(cè)，他輕輕顫栗，盡管想隱藏，可身體太敏感，甚至比凌九重之前嘗過的那些未經(jīng)人事的少年更不經(jīng)碰。

    他微怒，一雙美目瞪著他，于是凌九重心甘情愿俯□，埋頭去吻他，吻到那殘缺的地方，他便要躲，凌九重衣著整齊，今日他難得穿了大紅色，外面的聲音停了，他抬起頭，道：

    “望川，今日是我們大喜的日子，你不高興么？”

    白望川于是松開了手，他視線朝著窗外，鎏金的窗緊緊關(guān)閉，他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聲響：

    “我要確定阿北還活著?！?/br>
    凌九重笑了：

    “你要他進(jìn)來，看我怎么愛你么？”

    白望川眼角濕潤，他原本渾身發(fā)顫，現(xiàn)在好多了，他試著讓自己放松。凌九重就要瘋了，他捧著白望川的臉道：

    “我是誰？”

    白望川沒有回答，他的眼淚砸在凌九重手上，他舍不得，只好作罷，讓人將阿北拖到門外，一桶辣椒水澆下來，外面又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阿北開始拼了命似的嚎叫。

    其實(shí)阿北并不清楚這個晚上有什么特別之處，跟從前許許多多個夜晚有何不同，他只是忽然覺得蒼涼，胸口悲愴壓抑，過不多時，他嚎累了，不再發(fā)出聲音，便有人拖了他下去，關(guān)押在水牢里，全身潰爛之處泡著鹽水，生不如死。

    夜重新恢復(fù)了靜謐，人都散了，凌九重吹滅了床邊的囍燭，將床上系著紗幔的繩解開。

    月亮探出了頭，白望川只看到一個尖尖的角兒，紗幔漸漸拉攏，有塊絲滑的綢緞，忽然被覆上他的眼。

    那是一塊血紅色的絲織，襯著他幾近透明的膚色，凌九重忽然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那綢緞上很快便濕了一大片，凌九重摩挲著他的眼，那些吻如蝶翼輕輕落下的時候，白望川也失了神。

    第二日，太陽已經(jīng)高高懸起，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當(dāng)凌九重捻起白望川藏在青絲中的第三根白發(fā)時，他醒了。

    他們像在一起多時，白望川縮在錦被里，凌九重仔細(xì)將那根白發(fā)揪出來，小心收好，又去找下一根。

    喜榻上的褥單和龍鳳被都換過了，一個閹人若是懂得了閨房之樂，就好像瀕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白望川安靜地躺在合歡榻上，凌九重給他找了許久的白發(fā)，最后才貼在他耳邊道：

    “沒了，望川還年輕，白發(fā)少得很，不像凌大哥?！?/br>
    白望川并不說話，凌九重又道：

    “有十二年了么？”

    “甚么？”

    “咱們分開的日子。”

    其實(shí)白望川完全聽得懂凌九重的話，十二年，他記得一清二楚。在望川宮內(nèi)，日復(fù)一日，他也不記得過了多久，逢年過節(jié)，也無人與他作伴，看到燈火通明，賀新年，他便默默記下了，知道又長了一歲。

    十二年，他忍辱負(fù)重，也因?yàn)樘煲唤虅蓊^太猛，各種機(jī)緣巧合，加上阿東助他一臂之力，否則他恐怕要等二十二年，三十二年，也未必有機(jī)會接近凌九重。

    “我不記得了，好像睡了一覺，醒過來爹也不在了，物是人非?！?/br>
    凌九重?fù)崞搅怂欀拿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