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眾人聽了，面面相覷，鋪天蓋地的議論聲像洪水襲來，有人插嘴道：

    “你這婊~子，給的果然是假圖！”

    “凌九重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你對他這樣死心塌地?！?/br>
    “這還用說，這不男不女的賤人，肚子里的賤種一定是凌九重的！”

    “凌九重好男色，這男婊~子既能留種，想必自有一番銷~魂滋味，又生成這副模樣，坐在望川宮左使的位置上，凌九重豈會放過！”

    “我看不止凌九重，這小sao~蹄子的孟~浪功夫早有耳聞，恐怕明里暗里，白道魔教，有不少人上過他的床，在座諸位，可曾有一試深淺的，舍不得就站出來！”

    青城派掌門話剛說完，還盯著黎素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肚子上。

    眾人聽了，一個個笑得猥褻，黎素從峨眉清一手里迅速抽走了鞭子，凌空揮舞，虎虎生風(fēng)。那鞭子經(jīng)他的手腕一揮，在空中拐了個彎，恰好纏住青城派掌門的脖子，黎素稍一收力，那人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只死死抓住鞭子，想要用蠻力將它扯遠(yuǎn)一些，好透一口氣。

    黎素豈會給他這個機(jī)會，右手收得更緊，打算速戰(zhàn)速決。

    萬重光這時候跳出來，輕輕抬膝踢了踢黎素的手肘，他一個不穩(wěn)，長鞭失了力道，那青城掌門絕處逢生，立刻示意同伴。很快，其他門派即刻加入其中，黎素懷著孩子，身形不及平日靈活，又失了大半內(nèi)力，頓時占了下風(fēng)。

    這邊黎素以少敵多，那邊有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探子，風(fēng)塵仆仆飛檐走壁，身沾露水，帶著一身寒意，站在了后院之中。無人留意，只有冥王身邊一個身著異服的外族人走了出去，與他交頭接耳片刻，神色異常，立刻回到廳中，低下頭對冥王道：

    “主公提前出關(guān)，帶人去了浮屠山?！?/br>
    冥王亦是一驚，但很快就收斂神色，看那頭黎素與峨眉青城等人糾纏不休，他墨黑的發(fā)上下紛飛，衣袂翩翩。前面一個被他用手刀劈中，剛倒下去，后面卻多了四五個人伏擊，只要黎素一回頭，就知道，他斷然躲不過。

    冥王剛要出手，裴云奕無聲出現(xiàn)在黎素身后。

    他只聽到一聲悶哼，還有刀劍劃破皮rou的聲音。

    接著，是一滴血，溫?zé)岬难瑥纳砗竽腥藷崃夜脑氲男厍焕锲屏讯?，濺到他的手上。

    他聽到那個男人用盡力氣說：

    “素素不像你們說的那樣不堪，他的孩子……是，是我的?！?/br>
    等到黎素回頭的時候，裴云奕對著他笑，忽然猛地將插~進(jìn)他身體里的幾柄劍都齊根震斷了，留在外面的劍柄飛出去，速度之快，那幾個暗算的人亦被戳中，慘叫連天。

    黎素根本來不及思考發(fā)生了什么，他腦袋里一片混沌，呆立在原地，伸出手想要去扶住裴云奕，卻在快要觸碰到指尖的時候，被他一把推出去：

    “快走，走，不要管我！”

    裴云奕將黎素推至廳外，鮮血似獻(xiàn)祭，滴滴答答淌了一路，廳外燈火通明，許多守衛(wèi)拿了火把過來，裴云奕將外袍脫了，腰間那一圈竟密密麻麻綁滿炸藥。搶了守衛(wèi)手上的火把，裴云奕慘然一笑，堵在廳門那頭，對著里面的人道：

    “你們大約都不想死?！?/br>
    廳內(nèi)難得恢復(fù)了沉默，無人出聲，裴云奕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又道：

    “兩個選擇，第一，讓他走；第二，我跟你們同歸于盡?！?/br>
    “裴云奕，我不要你救，要走一起走?！崩杷剡^來拽他的袖子，才發(fā)現(xiàn)這人竟一點力氣都不剩，被他扯得差點踉蹌跌倒，身上血窟窿一個又一個，他無聲搖了搖頭，裴云奕卻一直對他笑：

    “素素，不要忘了我?！?/br>
    他無聲用唇語對黎素說，然后把黎素推得更遠(yuǎn)，讓他走。

    黎素不走，他便把手輕輕覆在黎素肚子上：

    “你不想活，就忍心讓孩子陪著你一起死么？”

    裴云奕太了解黎素，清楚他的軟肋在哪里，一擊即中。黎素咬了咬下唇，眼中有淚，太多種情緒交織在他心頭，人反而變得麻木，他只知道淌淚，一路走一路回頭，裴云奕都在對他笑，目送他離開。

    黎素不敢再回頭，他怕自己邁不開步子，怕一回頭就功虧一簣萬劫不復(fù)。這一條路，崎嶇多豺狼，終點未可知，但總是裴云奕用命換來的，他不得不前行，否則是對他最后的褻瀆。

    裴云奕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在場眾人一時迷惑，探不清他究竟還有幾分能耐，只他周身的炸藥確實足夠嚇人，只好眼睜睜看著黎素離開。

    黎素的身影拉長，成了小小的一點，最后連那一點也消失，頭頂涌下的血模糊了裴云奕的雙眼，他無法再作為人墻為黎素抵御片刻，他抬頭努力從一片猩紅中找到黎素離開的方向，東方泛著晨光，天要亮了。

    最后，他抖抖索索將火把靠近自己，眾人沒料到他竟真的不要活了，只為了給黎素多爭得逃命的工夫。

    這一瞬間，呼號，奔走，逃生，有人以內(nèi)力震開墻壁，有人沖破屋頂，有人無計可施……忽然，轟隆一聲，火光沖天，這富麗堂皇的議廳，霎時成了廢墟一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浮屠山頂終年白雪不化，一路縱馬馳騁，兩岸蘆葦臨水而居，伴著秋風(fēng)搖曳，他在漫天的蘆葦叢中穿行而過，透過那些靈動的縫隙，看一座山明明滅滅，高高低低。

    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美則美矣，卻一如往昔死氣沉沉。

    沉悶到云也不動，鳥孤單遠(yuǎn)飛，樹落了黃葉，草枯死水中，好像只差一道驚雷，然后呼風(fēng)喚雨，讓天地也生動起來。

    他終于嗅到血的味道，在浮屠山西邊的那塊水域中，想來應(yīng)該是水麒麟又食了人。

    胸口的傷疤一直沒好，長了痂，就被他撕掉，接著流血，結(jié)痂，循環(huán)往復(fù)，大概鎖魂鏈鎖人尚不夠牢靠，鎖魂卻是萬無一失。

    “主公，前面就是浮屠山了?！彼砗笫且槐姾谏L衫，為首的疤臉男人快馬趕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開了口。

    他手一揮，身后大批人馬停下了。

    浮屠山，是溫柔鄉(xiāng)，也是英雄冢。即使與天一教結(jié)盟，他也知道，此行并不是勝券在握。

    因為他提前出關(guān)了，九轉(zhuǎn)乾坤，已經(jīng)練到了最后一重，只差兩天，兩天以后，再沒人攔得住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但他在最后一刻放棄了。

    繼續(xù)下去，大概只有走火入魔。入關(guān)以來，阿東一直心緒難平，愈練至上乘，腦海中愈清晰浮現(xiàn)一張臉。他的心跳得很快，時時刻刻都要躍出胸腔，又似被一根線牽著，扯一下，就隱隱作痛。

    但他卻更擔(dān)心線的那頭，始作俑者還好么。

    心越疼，他就越確定，黎素不好。

    忽然之間，天地變色，周遭驟暗，風(fēng)雨欲來。

    “你們聽，是甚么聲音?！卑棠槤h子問身后一眾黑衣人，個個都只搖頭，面露驚懼神色。

    半空中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吼聲，似虎嘯龍吟，力道之大，在場許多人只覺五臟六腑快被震碎，只得即刻護(hù)住心脈。

    “是水麒麟?！卑|跨坐在馬背上，馬兒受驚，一雙前蹄直撅撅撂起，瞬間馬背傾直向下，他抓住韁繩，迅速馴服馬兒，再抬頭看去，只見遠(yuǎn)處水域上，先是涌起一道白光，漸漸有水花自高處四散開來，眾人看到一只金色神獸躍于半空之中，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這便是水麒麟了。

    麒麟本是祥瑞，不傷生靈，為走獸之尊。但望川宮養(yǎng)的這只，不知緣何竟要以活人喂養(yǎng)。

    阿東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水麒麟立即鉆入水中，頓時嘩嘩聲一片，如大雨傾盆。眾人只看到兩只鹿角浮于水面，劃開西邊的水域，一路向下游來，終于到了阿東跟前。

    阿東嘴角帶笑，水麒麟聞到他的氣息，忽然沖出水面，搖頭擺尾，做親近狀，似他養(yǎng)了多年的神寵。

    縹緲峰高千余丈，山上的人對山下異況一無所知。天高云淡，白望川看著樹上撲棱翅膀的鳥兒出神，凌九重把手臂借給他枕，兩個人和衣躺在合歡樹下。

    有一朵合歡花，離了枝葉，孤身飄落，搖搖晃晃覆在白望川額頭上，凌九重小心用手捻開了，卻將粉色花瓣貼上他的唇：

    “還記得十二年前么，你跟我也是這樣，倚在樹下說著話?！?/br>
    白望川將花瓣銜過來，眼底有一點水光，閉上眼，及時被遮去了：

    “太久了，像上輩子的事。”

    凌九重不再說話，只是替他把額邊的碎發(fā)捋到一邊，然后起身，擋擋身上的塵土，極其自然地向他伸出手，好像又回到了鮮衣怒馬年少氣盛的時候。

    白望川也不扭捏，把手遞給他，被他一把拽起身，凌九重執(zhí)著他的手，往云蹤閣走。

    這些日子，二人有了些云淡風(fēng)輕的默契，白望川還是云十三的時候，唯一能自由進(jìn)出的就是云蹤閣，如今不再受限，他想了想，除了云蹤閣，卻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那里的典藏秘籍看了一遍又一遍，白望川在凌九重跟前也不避諱，他想，他是知道自己的，雖然各種典籍牢記于心，卻沒有內(nèi)力施展開來，就如同他是個閹人，男人的身份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根本沒有絲毫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