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xiàn)在不是后悔的時候。

    她定了定神，沉聲說：“江專員，現(xiàn)在不是追究我的責(zé)任的時候，請趕快派人尋找鏘鏘。我記得兩個月前，我?guī)еI鏘來市里，就在大馬路上，鏘鏘就被拐子擄劫過。當(dāng)時李專員還在，是他當(dāng)機(jī)立斷，馬上派人封鎖了那條路。霍司令員親自出馬，幫我們找回了鏘鏘。”

    “這一次，我懷疑跟上一次擄劫鏘鏘的人，是同一路人。”

    江芳芷挑了挑眉，頷首說：“我也記得。當(dāng)時還是我親手擊斃了那個擄劫鏘鏘的拐子。難道你認(rèn)為，還有人在逃？”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逃。但是從當(dāng)時的情況來看，出手擄劫鏘鏘的，肯定不止那個被您擊斃的那個拐子一個人。”

    江芳芷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不止一個人？鏘鏘不到三歲，擄劫一個不到三歲的還在，需要很多人嗎？”

    “這個我不清楚，但是鏘鏘跟我說過，把他先抱走的是一個年紀(jì)大的穿旗袍的女人。然后才被人塞到麻袋里拖走?！?/br>
    “明白了。”江芳芷臉色嚴(yán)肅起來，“姜大夫，這些事，你應(yīng)該早點(diǎn)告訴我們。早點(diǎn)說，可能那些人都一網(wǎng)打盡了?，F(xiàn)在來看，是那些拐子來給他們的同伙報(bào)仇了?？梢娝麄儚膩砭蜎]想過要放過鏘鏘?！?/br>
    “那這個案子就不是一般的普通擄劫事件，估計(jì)還是跟你和鏘鏘有關(guān)。你要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跟人結(jié)仇。現(xiàn)在解放了，拐賣案子還沒聽說過。你這是第一起，你還是反省一下，為什么他們只拐你的孩子，不拐別人的。而且我們暫時人手不是很足，這個案子我會派專人跟進(jìn)，但是短期內(nèi)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br>
    江芳芷為難地?cái)傄粩偸帧?/br>
    姜宜凝瞪大眼睛“啊”了一聲，往后退了兩步，憤怒地說：“為什么??？！他們拐賣小孩子，怎么是我的錯？！他們還有理了？！我們連反抗都不允許嗎？！拐走一個孩子，破壞的是一個家庭?。槿烁改傅?，怎么受得了這種打擊？！”

    姜宜凝說的其實(shí)是后世和平年代里，孩子被拐走后父母的心情。

    在這個百年戰(zhàn)亂剛剛結(jié)束，普通民眾依然覺得自己命如螻蟻的時代，她的話稍微重了些。

    江芳芷笑了笑，一臉不贊同地說：“姜大夫未免言重了。你知道小徐家嗎？”

    她指了指旁邊一個穿著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員，“就是他們家。他mama一共生了十二個孩子，其中四個失蹤被拐賣，五個因?yàn)楦鞣N原因沒有養(yǎng)大，不到三歲就夭折。還有四個孩子，其中有兩個被打成殘疾，以前只能靠乞討度日。剩下的一兒一女健康長大，兒子就是小徐，女兒是jiejie，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男人，只為了多要點(diǎn)彩禮，好養(yǎng)家糊口?！?/br>
    “我們?nèi)嗣窠?jīng)受的苦難，受到的打擊，比只是孩童失蹤要多多了?！?/br>
    江芳芷的聲音變得慷慨激昂。

    她身邊的工作人員和公安都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好像不贊同她的意見，可是剛想說的時候，跟著姜宜凝一起來報(bào)警的一個醫(yī)生也說話了。

    她嘆息說：“江專員說的對，其實(shí)我們也勸姜大夫不要小題大做。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事很多，小孩子失蹤這種事，其實(shí)太普通了。我們是醫(yī)生，見過那么多孩童夭折。前些年□□的時候，街上賣兒鬻女的比比皆是，管得過來嗎？新政府剛成立，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們還是別給新政府添亂?！?/br>
    姜宜凝被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都不知道怎么反擊。

    她回過神，也知道自己是把現(xiàn)代人的思維代入進(jìn)來了。

    事實(shí)上，在這個時代，新生兒的夭折率是百分之二十，五歲以下夭折的孩童率只有更高。

    女人只有不斷的生，才能填補(bǔ)這樣高的新生兒和幼童夭折率。

    所以在這些人眼里，一個不到三歲孩子的失蹤，還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找不到，就再生一個。

    大家對自己的命都麻木了，還有誰會顧及一個小孩子呢？

    但習(xí)慣了，就是正確的嗎？

    姜宜凝回過神，眼圈都紅了。

    她看著江芳芷，不再稱她“江專員”，而是一字一句地說：“江副專員，請恕我不敢茍同?！?/br>
    “首先，孩子被拐，是拐子的責(zé)任，是壞人的問題，請不要用受害者有錯論攻擊我?！?/br>
    “其次，孩子失蹤了，只是小事嗎？是，根據(jù)你們說的，在舊社會，是小事，畢竟舊社會沒有公平正義，普通人命如螻蟻，誰會關(guān)心一個失蹤的三歲小孩？可是，我們?yōu)槭裁匆⒁粋€新社會？！”

    “我們?yōu)槭裁匆品f社會，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難道我們不是要為了我們普通人，不再經(jīng)受舊社會那種痛苦嗎？！”

    “舊社會草菅人命，新生兒夭折率高，新社會也要這樣嗎？！”

    “如果在新社會，你們也這樣對待我們這些普通民眾，那你們，和舊社會的政府，又有什么區(qū)別？！”

    姜宜凝的話，得到江芳芷身邊那些政府工作人員的贊同和共鳴。

    那個穿著白色警服的公安小徐眼圈也紅了，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帽子，厲聲說：“是！我家確實(shí)很多哥哥jiejie都這樣不明不白沒了！如果不是為了給他們討個公道，我怎么會加入新政府？！姜大夫，你別慌，我會幫你找孩子的！我就不信，在新社會，還有這種喪盡天良的拐子！”

    他扔下自己的警帽，沖出了辦公室。

    江芳芷身邊別的政府工作人員，也都對姜宜凝說：“姜大夫放心，這是我們局里第一個大案要案，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幫您找回孩子，把拐子抓起來！”

    江芳芷當(dāng)著姜宜凝的面，被自己手下打臉，頓時有些繃不住了。

    可是她也知道，姜宜凝的話，十分有煽動性。

    而且她又不是不幫她找孩子，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被她那么一蠱惑，好像她是故意給她穿小鞋似的。

    江芳芷沉下臉，往身邊的工作人員掃了一眼，厲聲說：“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專員！有組織紀(jì)律嗎？！”

    別的不說，無組織無紀(jì)律可是非常嚴(yán)的指控。

    那些政府工作人員果然不敢再說話了，可每個人臉上都有著不服氣的神情。

    姜宜凝很感激他們的仗義執(zhí)言，而且知道這才是這個新政府的常態(tài)。

    江芳芷的態(tài)度，姜宜凝覺得不舒服，別扭，雖然也不能說她是錯的，但就是讓人膈應(yīng)。

    對，就是這個感覺，膈應(yīng)。

    這個時候，她不能讓那些為她說話的政府工作人員被江芳芷嚇到。

    姜宜凝冷笑著拍了一下手掌，說：“江副專員好大的官威！我知道你們有組織紀(jì)律，可我也知道，你們最大的組織紀(jì)律，是為人民服務(wù)！江副專員要是敢用組織紀(jì)律為難你的手下，我會向你的上級舉報(bào)你公報(bào)私仇！你的上級如果不理，我會一直舉報(bào)，哪怕到最高領(lǐng)導(dǎo)人那里我也不怕！”

    “我就不信，你們什么工作，能比自己人民群眾的安危更重要！”

    姜宜凝不是政府機(jī)構(gòu)的人，而且她靠手藝吃飯，完全可以不鳥江芳芷的“內(nèi)部關(guān)系網(wǎng)”。

    她知道江芳芷當(dāng)年是地下黨出身，現(xiàn)在松海市的很多部門，都是這種地下黨出身的人做領(lǐng)導(dǎo)。

    他們的交情，是過命的交情。

    可是姜宜凝相信，這個交情，不能凌駕在黨紀(jì)國法之上。

    如果他們認(rèn)為他們以前的交情，能夠比黨紀(jì)國法還要重要，比他們要維護(hù)的人民的利益還要重要，那他們跟過去那些他們要推翻的人，有什么兩樣？

    屠龍少年如果最終變成惡龍，那就不要抱怨被人屠掉的命運(yùn)。

    江芳芷也被姜宜凝硬剛的凜然震住了。

    就在她遲疑的時候，姜宜凝已經(jīng)拱了拱手，告辭說：“我不能再拖了，我要自己去找我的孩子?！?/br>
    她轉(zhuǎn)身離開，江芳芷身邊的幾個公安人員互相對視一眼，跟著姜宜凝而去。

    他們追上姜宜凝的步伐，一邊走，一邊開始向她了解情況，跟她一起回到伯格力醫(yī)院。

    那個小徐公安已經(jīng)早就到了，而且把當(dāng)天下午醫(yī)院里的值班人員都叫了過來，開始分開詢問。

    見跟著姜宜凝過來了幾個同事，他馬上叫他們一起跟著詢問，這樣可以更快一些。

    十五分鐘后，他們已經(jīng)問出了一個嫌疑人。

    “姜大夫，醫(yī)院里至少有五個人看見同一個女人進(jìn)了你的辦公室，然后背著一個大包袱離開?！?/br>
    “這個女人好像跟你挺熟悉的，她沒有向任何人打聽，直接進(jìn)了你的辦公室?！?/br>
    “還有一個人，甚至聽見你的孩子鏘鏘叫了一聲‘zhang’，然后就沒有聲音了?！?/br>
    “他們當(dāng)時也很忙，并沒有關(guān)注你的辦公室，而且后來你的孩子并沒有繼續(xù)叫喊，他們都以為是熟人。直到你做完手術(shù)出來，才知道你孩子不見了。”

    “剛才被我們詢問，他們才發(fā)現(xiàn)也許跟那個女人有關(guān)系?！?/br>
    “zhang？是哪個字？”姜宜凝腦海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想著鏘鏘跟哪個姓zhang的人熟悉。

    毫無懸念的，她猛然想到一個人。

    “張桂芬？！”她激動地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張桂芬！是江芳芷家的娘姨！給她看孩子的那個人！”

    小徐公安驚呼起來：“居然跟江專員有關(guān)？！”

    “……也不一定有關(guān)系吧……就算是姜大夫說的那個人，那也是她家看孩子的娘姨……”

    “不好！你們覺得，江專員的孩子，會不會也被拐了？！”

    幾個公安緊張起來，立刻回到隔壁那個街區(qū)的公安局，向江芳芷匯報(bào)情況。

    江芳芷開始的時候還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脫口而出：“怎么會是張桂芬？！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是不是錯了，趕緊去問問她不就知道了？”小徐公安恨不得馬上去江芳芷家，詢問這個張桂芬。

    江芳芷也沒拖延，點(diǎn)頭說：“那就一起過去?！?/br>
    她和姜宜凝都住在長盛弄，幾乎是同時回到家。

    可是江芳芷家的院門大敞，她的兒子燦燦被反鎖在屋里，哭得幾乎昏過去，張桂芬卻不知所蹤。

    江芳芷好不容易哄好了燦燦，才從他嘴里知道，張桂芬不久前回來，帶著一個大包袱，還在他們家偷了很多東西，然后把他反鎖在屋里，自己跑了。

    燦燦嚷著自己好餓，拉著江芳芷要吃飯。

    江芳芷隨便哄了哄燦燦，皺著眉頭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說：“現(xiàn)在市里的港口和馬路都有人在看著，我覺得她不大會去港口，你們還是派人去出市的那幾條馬路口盤查，我懷疑她還沒走遠(yuǎn)?！?/br>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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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誰的孩子

    江芳芷發(fā)出命令，松海市公安局立即派出所有能夠派出的人手，去路口和港口處搜尋。

    雖然江芳芷說張桂芬不大可能從港口溜走，但是萬一呢？

    公安人員們大年三十放棄和家人團(tuán)年的日子，幾乎全部出動。

    這也是松海市行政公署自從成立以來，安排統(tǒng)籌的最大行動。

    姜宜凝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化身無數(shù)，去每個可以出城的路口守候，生怕從此就和鏘鏘永遠(yuǎn)見不著了。

    不過她也知道，她不是專員人士，這個時候出去亂碰運(yùn)氣，還不如就守在江芳芷身邊，反正她肯定會得到第一手消息。

    而且，姜宜凝心里對江芳芷疑慮未消。

    怎么就這么巧，江芳芷找來的照顧孩子的娘姨，就是張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