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芳芷也是在南嘉村待過的，她不會不知道張桂芬跟鏘鏘之間的“孽緣”。

    可她還是叫了張桂芬來幫她看孩子……

    姜宜凝雖然沒有做過地下工作，可她有基本的邏輯推理能力。

    而且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敏感和直覺。

    沒有理由，毫無證據(jù)，但就是后背一陣陣發(fā)涼，額頭一陣陣冒汗，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漸漸離她遠(yuǎn)去。

    她抱著手臂站在江芳芷家一樓客廳的玻璃窗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院門，生怕漏掉第一眼看見鏘鏘的機(jī)會。

    江芳芷也沒叫她，自己去廚房給燦燦做晚飯。

    今天是除夕夜，廚房里飯菜大部分都準(zhǔn)備好了，蒸菜需要熱一下，炒菜需要下鍋炒，還有湯湯水水都是燉了一整天的，盛起來就可以吃。

    她給燦燦舀了一碗白蘿卜羊rou湯，放了香菜去膻，熱騰騰地十分誘人。

    燦燦是真的餓了，幾乎等不及湯吹涼，張著嘴嗷嗷要吃。

    江芳芷用調(diào)羹喂了他幾口，等湯涼了，就讓他自己吃。

    然后自己去炒菜。

    油鍋里嗞地一聲響，騰起油煙，再把配好了的菜直接下鍋，炒得呲溜呲溜。

    很快炒菜的香味飄到了客廳，姜宜凝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她現(xiàn)在一點(diǎn)胃口都沒有，聞著飯菜香不覺得餓，只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

    好在她沒等多久，弄堂里傳來噔噔的腳步聲。

    小徐公安推開江芳芷家的院門，三步并作兩步跑進(jìn)一樓，對窗邊的姜宜凝和正端菜出來的江芳芷欣喜地說：“姜大夫！江專員！張桂芬抓到了！鏘鏘也找到了！”

    姜宜凝幾乎喜極而泣，沖過去抓住小徐公安的胳膊，連聲說：“鏘鏘在哪里？！鏘鏘在哪里？！”

    “鏘鏘在我們公安局，我就是來通知一聲。”小徐公安安撫地拍了拍姜宜凝的手背，示意她松手，然后對站在客廳和餐廳入口處的江芳芷說：“江專員，您是要今天審問張桂芬，還是等過了年？”

    江芳芷把菜放到餐廳的餐桌上，解開圍裙，淡聲說：“等我給孩子喂了飯，就去公安局。你們先去吧?！?/br>
    姜宜凝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說了聲：“謝謝江專員！”

    然后催著小徐公安：“徐同志，我能接鏘鏘嗎？他肯定嚇壞了！“小徐公安尷尬地?fù)狭藫项^，說：“張桂芬不知道給鏘鏘喂了什么藥，他還睡著呢……”

    姜宜凝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她不會給他喂了安眠藥吧？！”

    小徐公安瞪大眼睛：“安眠藥是什么藥？怎么沒聽說過？！是西藥嗎？！”

    姜宜凝語窒。

    她回過神，第一代安眠藥chlorpheniramine，是四八年在英國出現(xiàn)，四九年才進(jìn)入臨床應(yīng)用的。

    現(xiàn)在是五零年的除夕，國內(nèi)知道這個藥，不說完全沒有，也是鳳毛麟角。

    她給小徐公安解釋：“就是一種西藥，國外剛出現(xiàn)的，聽說吃了會昏睡不醒?！?/br>
    江芳芷也挑眉看了過來，但是她什么都沒說。

    小徐公安為難地說：“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姜大夫還是自己去看看吧?！?/br>
    姜宜凝忙說：“那我們快走，希望鏘鏘已經(jīng)醒過來了?！?/br>
    她和小徐公安匆匆離開，一起來到松海市公安局。

    這里就在伯格力醫(yī)院隔壁街區(qū)。

    姜宜凝一去，就把鏘鏘帶到醫(yī)院，給他進(jìn)行全面檢查。

    鏘鏘確實(shí)在昏睡，但各種生命體征很正常。

    張桂芬梗著脖子咬著牙，死也不說到底給他喂了什么藥。

    姜宜凝在病床邊一夜沒睡，守到第二天早上，鏘鏘才慢慢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是坐在他邊上，滿臉焦慮的姜宜凝。

    “……姨姨……”他軟軟地開口，小嗓子糯嘰嘰地，“鏘鏘頭疼，很餓……”

    姜宜凝長吁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姨姨帶你回家吃東西?！?/br>
    她也是準(zhǔn)備了過年的年夜飯的。

    確認(rèn)了鏘鏘的身體沒有問題，姜宜凝帶著他回到長盛弄的家。

    先開鍋熱了皮蛋瘦rou粥，用調(diào)羹攪到溫?zé)嶂?，一勺一勺喂給鏘鏘吃。

    鏘鏘自從離開奶奶之后，再沒有人把他當(dāng)小寶寶一樣疼著哄著。

    雖然不到三歲，但已經(jīng)靠自己掙扎生存了半年，早就學(xué)會自己吃東西了。

    可是這個時候，他卻很想讓姜宜凝喂他，就這樣坐在兒童高椅上，一邊張嘴吃東西，一邊緊緊盯著姜宜凝，像是生怕眨一下眼睛，她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姜宜凝知道他有心理陰影，也沒說什么，笑瞇瞇地給他喂完粥，才說：“鏘鏘要不要喝牛奶？姨姨給你沖一杯，然后去做飯。咱們昨天的年夜飯還沒做呢，有很多rou和魚?！?/br>
    鏘鏘舔了舔嘴唇，小聲說：“喝一杯……”

    姜宜凝給他泡好牛奶，放到他面前，然后去做飯。

    這棟房子的餐廳和廚房是連著的，只有一道門相隔。

    姜宜凝以前做飯都是關(guān)著廚房的門，現(xiàn)在開著門，因?yàn)檫@樣鏘鏘能夠看到她。

    忙活了一上午，她終于把昨天的年夜飯做出來了。

    可是鏘鏘卻已經(jīng)靠在兒童高椅上睡著了。

    雖然昨天一直昏睡，但是被藥物弄睡，和自己精神松懈下來之后的困倦是兩碼事。

    姜宜凝看了他一會兒，剛輕手輕腳把他抱出兒童高椅，他小身子一顫，悚然驚醒。

    待看見是姜宜凝，才揉了揉眼睛，把胖胖的小臉靠在她的肩膀上。

    姜宜凝抱緊他，溫柔地問：“鏘鏘是要去睡覺，還是再吃點(diǎn)飯？”

    鏘鏘扭頭看見了餐桌上的美食，立刻撐起小身子：“……要吃飯。”

    兩人對坐在一起，吃了一個小時，把昨天應(yīng)該吃的年夜飯終于吃完了。

    姜宜凝拿出一個紅包放到鏘鏘小手里，笑著說：“今天是正月初一，鏘鏘春節(jié)好！”

    過年就有紅包，姜宜凝早就跟鏘鏘說過了，鏘鏘也一直期待著。

    但因?yàn)樽蛱斓淖児?，鏘鏘一直處于驚嚇狀態(tài)，現(xiàn)在才回過神，看著紅包喜笑顏開，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彎月牙。

    姜宜凝又帶他去洗澡，等把他洗的干干凈凈，才換上過年的新衣裳。

    依然是羊毛小大衣，加新皮靴。

    小靴子里是真綿羊毛，特別暖和。

    姜宜凝用干毛巾給他擦干頭發(fā)，打算帶他去樓上補(bǔ)覺。

    這時小徐公安來了，焦急地說：“姜大夫，有點(diǎn)事，請您帶鏘鏘跟我們?nèi)ス簿忠惶?。?/br>
    “什么事??？”姜宜凝有點(diǎn)猶豫，“一定要現(xiàn)在嗎？能不能過兩天再去？”

    反正張桂芬已經(jīng)抓到了，她現(xiàn)在不急著把張桂芬繩之以法，而是想盡快撫平鏘鏘的心理創(chuàng)傷。

    而且現(xiàn)在是大年初一，有什么事一定要現(xiàn)在處理嗎？

    小徐公安抿了抿唇，沒有說出原由，只是堅(jiān)持：“請您帶鏘鏘馬上去公安局一趟。這件事太重要了，江專員要求您帶鏘鏘馬上去?！?/br>
    姜宜凝不再拒絕了，穿上大衣，圍上圍巾，帶著鏘鏘跟小徐公安一起去松海市公安局。

    來到公安局的二樓審訊室里，江芳芷雙手抱著胳膊，臉色十分陰沉。

    不過當(dāng)她看見被姜宜凝抱進(jìn)來的鏘鏘，立刻眼前一亮，幾乎是撲過來，欣喜又難以置信地打量他的小臉。

    那眼神如此火熱和濃烈，好像要在鏘鏘小臉上戳出一個洞。

    “……真的是他嗎？他才是……”江芳芷忍不住向鏘鏘伸出雙手，像是要把他從姜宜凝懷里抱出去。

    姜宜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江專員，您這是什么意思？”

    江芳芷愣了一下，緩緩縮回手，默默地看了姜宜凝一眼。

    這時房間里響起張桂芬的哭號聲：“是阿拉豬油蒙了心……阿拉看江同志是大干部，就就就……就把孩子換掉了……阿拉不是有意的……阿拉只是想阿拉meimei的兒子能過得好……嗚嗚嗚嗚……”

    姜宜凝臉色大變，更加抱緊了鏘鏘，快步走到張桂芬身邊，厲聲說：“張桂芬！你在胡說八道什么？！什么孩子換掉了……”

    她的聲音到了最后卻低了下去，語氣飄忽著，有點(diǎn)色厲內(nèi)荏。

    張桂芬趴在地上，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她沒有理會姜宜凝，一個勁兒地給江芳芷磕頭，不斷求情說：“江專員儂大人有大量！饒了阿拉伐……阿拉做牛做馬報答儂……”

    江芳芷深吸一口氣，眼里都是淚水，咬牙切齒地說：“張桂芬，你老實(shí)交代，你為什么要把鏘鏘拐走？！”

    張桂芬瑟縮一下，悄悄抬頭，看了江芳芷一眼，想要狡辯的樣子，但被江芳芷一瞪，她又縮回去了，喃喃地說：“……鏘鏘認(rèn)識阿拉……這個小赤佬……”

    “誰是小赤佬！”江芳芷大怒，一腳踹了過去。

    張桂芬被她踹的滾到一邊，又爬過來連聲說：“不是小赤佬……是鏘鏘小少爺……他他他……阿拉擔(dān)心儂會認(rèn)出來……所以……所以……”

    姜宜凝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所以張桂芬把江芳芷的孩子換了，然后擔(dān)心鏘鏘越長越大，江芳芷會看出來他的長相起疑心，所以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鏘鏘拐走？

    所以她懷里這個可愛的孩子，居然是江芳芷的親生子？！

    所以燦燦其實(shí)是張桂芬親meimei的孩子？

    姜宜凝忍不住問出聲：“你的親meimei呢？她在哪兒？”

    張桂芬又瑟縮一下，嘟噥說：“她兩年多前生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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