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玉珺聽著前面還頗為感動,聽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破涕為笑,“噗哧”一聲,“看不出大公子這么愛往自己臉上貼金……” “玉兒……”頭頂上的人突然喚她,她應(yīng)聲抬頭,笑容戛然而止:方才還緊緊摟著她的人突兀地彎腰吐出一口嫣紅的鮮血。 她將將上前扶住他,他沉聲道“看來你的醫(yī)館未開張,我就要成為你的第一個病人了。你聽著,我此刻覺得腹痛難忍,惡心想吐,呼吸也有些困難,只怕是中了毒了……” 話音未落,一股劇痛來襲,他幾乎弓起身來。玉珺臉色大變,趕忙扶著他走到床邊,一把脈,后背頓時一涼:醫(yī)書古籍中曾經(jīng)有記載,有七種極其危險的脈象,即釜沸、蝦游、屋漏、雀啄、解索、彈石脈等,稱為真臟脈,又叫七絕脈。凡見七絕脈者,必死無疑。此刻李善周的脈象卻捉摸不定,在這幾種脈象中變幻。唯一能確定的是,李善周的病情來的太快,若是不能及時救治,只怕今日就要命喪此處。 “你來這之前吃過什么,遇到過什么,你快告訴我!”眼見著李善周就要閉上眼睛,玉珺心急如焚。苦痛如浪卷來,若是換做旁人早就昏死過去,李善周憑著自己的體格硬撐著,虛弱地?fù)u了搖頭,爾后卻心思一轉(zhuǎn),無力地指了指方才的茶水。 玉珺如雷擊一般震了一震,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桌邊,端起那茶壺一看,一時間悲憤難當(dāng):她以為自己離開京師就能萬事大吉,可實(shí)際上,想要害她的人卻從未打消這個主意。 那茶水里有毒,還是劇毒,若不是李善周尋來,她只怕早就喝下,暴斃房中。一個外鄉(xiāng)客死在此處,或許明日,就有人將她當(dāng)作不幸猝死的路人甲乙丙丁,抬到了亂葬崗。 李善周誤打誤撞救了她,可是卻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究竟是誰這么痛恨她! “這茶有毒……”玉珺失了魂一般坐在桌旁,“相思豆,劇毒無比。” 這是相思豆,也就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里面的紅豆!人人都說后半句是“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可誰知道,這東西的葉、根、種子都有毒,其中以種子為甚。若是整顆吞入還不致中毒,可若是磨成粉末,只消半顆就能奪人大半條性命。當(dāng)年村里有孩子誤食幾顆相思豆的種子,娘親救了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最終卻只能看著他痛苦地離開人世。 她不能放棄……玉珺長長地呼吸,穩(wěn)住心神。 總還有救的。 娘說過的,舅舅是解毒的圣手,任何毒他都能解!只要她能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的性命! 床上的李善周又吐一口血,玉珺趕忙推窗,喊道:“李大哥,你快出來!大公子有難!”逼到絕境,她反而鎮(zhèn)定了,想到李斯年同他向來形影不離,她只是猜測著他是否在附近,哪知歪打正著,屋頂上李斯年說了句“什么”,直接從窗口破窗而入,一見床上的李善周,他愣了一愣,罵了句:“我日他奶奶的,誰干的!” 李斯年其實(shí)一直在屋頂。李善周破窗而入時他正好追上來,坐在屋頂上看著星星吹著風(fēng),他暗暗地想,他家主子總算是開了竅了,西廂記沒白看,他家主子也當(dāng)了一回張生,可惜他不是女人,也不然他也算做了次紅娘。 大公子在屋子里呆了這么許久,他暗自想事情怕是成了。若是大公子動作再快一些,吹燈熄火蓋了大棉被,他在屋頂就不大合適了,聽壁腳聽到主子頭上,他活膩了不是。 李斯年的心里上演了無數(shù)的劇本,連春宮戲都有,可是怎么也沒料到大公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變成了如斯模樣。要么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要么是欲拒還迎半推半就,哪個劇本都沒有男主角還沒演上戲就倒下的道理??! 方才他的一聲獅子吼震地整個客棧的地面都動了一動,樓下的掌柜與跑堂的匆忙趕上來,待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心中大吃一驚,也不問為何玉珺屋中會多了兩人,只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善周,頓覺大事不妙。待聽完玉珺的陳述,二人幾乎癱倒在地,掌柜地求道:“我家世代在此開店,從未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這位公子更是客棧的???,每每路過就會進(jìn)店喝茶。下毒……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 玉珺無暇顧及他們,趕忙道:“李大哥趕緊去備一輛馬車,此去京師不遠(yuǎn),大公子必須馬上回京或許還能有救!” “他奶奶個腿的!”李斯年罵著,那掌柜的趕忙說道:“我家有一輛馬車就在后院,客棧旁邊就是藥鋪,姑娘若有需要我即刻就去準(zhǔn)備!” 待馬車裝上草藥走遠(yuǎn),掌柜虛脫一般癱坐在地上,喃喃地對店小二道:“咱們二人只怕活到頭了,你知道那人是誰么?他是定國公府的大公子,真正的皇親國戚!” 馬車全力奔馳,玉珺用銀針護(hù)住李善周的心脈,臨走前從客棧隔壁的藥鋪里買了不少催吐的藥丸,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李善周喂服,又給他喂了大量的水,至后來,李善周漸漸發(fā)起高燒來,嘔吐漸漸少了,四肢卻時而抽搐。玉珺半分不敢懈怠地照顧著,李善周期間醒來一次,隔著布簾對李斯年道:“回頭我爹和夫人問起,你只說是我自己不慎,萬萬不可牽扯到玉姑娘……” 說著,他抬手覆住了玉珺的手背,還未言語又昏死過去。玉珺心中百感交集,只想著他快死了,心里念著的還是別讓她為難。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還有什么立場懷疑他是不是真心? “玉姑娘,我們進(jìn)京了!”馬車外的李斯年朗聲道,玉珺趕忙掀開簾子道:“當(dāng)今天下怕是只有太醫(yī)院的院使玉滿樓玉太醫(yī)能救大公子,不知大公子與玉太醫(yī)可有幾分交情?” “玉太醫(yī)?”李斯年手上未停,道:“姑娘坐穩(wěn)!” 深夜的京師街道空無一人,李斯年一路疾馳,到了玉府跟前也未做停留,一路從小門入內(nèi),過了垂花拱門馬車也未停,竟是長驅(qū)直入的姿態(tài)。玉珺前一世極少和李善周打交道,更不知道他平日和誰交往,今日端看守門小廝對待李斯年的態(tài)度,恭敬有加又頗為熟稔,已然深夜,李斯年卻比入自家門庭還更輕車熟路,心中頗為吃驚。 都說近鄉(xiāng)情怯,她卻是近親情怯。 前后兩世,她都栽在玉府門前,前一世她心中有芥蒂,不肯再入玉府,也不愿與舅舅親近,沒想到這輩子她卻因?yàn)槔钌浦芴と肓司司思业拇箝T。 至馬車停下,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 “你們主仆二人瘋了不成,總是這么大半夜地闖進(jìn)我的院子!” “玉大人快來看看我家大公子!”李斯年收了平日里的笑臉,一把將門簾掀開,冷風(fēng)霎時間灌入,玉珺清晰地看到烏黑的夜里,她的舅舅就站在廊檐下,身上只穿著月白色的軟緞中衣。 “你是……”玉滿樓乍見玉珺,只覺得眼熟。待看清馬車上李善周的臉,所有的疑惑剎那間都拋之腦后,幾步上前查看李善周,斷道:“好端端的怎么會吃進(jìn)相思子!” 再把了脈,臉上帶了訝異,看向玉珺:“你對他做了什么?” 前一世爹總說她眼里眉梢有娘的神韻,玉珺原本惴惴不安舅舅會認(rèn)出她來,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當(dāng)下將一路上如何施針如何用藥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玉滿樓臉色稍霽,道:“誤服相思子最首要的都是催吐導(dǎo)泄,你做得不錯?!?/br> “這些都是我娘教我的?!庇瘳B目光灼灼地望著玉滿樓,她離開親人太久太久,前一世臨死之前未能見到父親一面已是遺憾,這一世她原本打算就此離開京師,永不再見舅舅,可是此刻她又見到了他。 重活一事幾番遭受劫難,她總在想,是誰一二再再而三地想要害他。她也曾經(jīng)懷疑過舅舅,可是在見到他的時候,突然就釋懷了。 “你有個好娘親?!庇駶M樓怔了一怔,那一頭李善周高燒不退,四肢卻開始冰涼,迷迷糊糊間開始說胡話。 玉滿樓讓李斯年將李善周搬入屋內(nèi),玉珺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他有些愕然,隨即輕笑地安慰道:“姑娘不用著急,他命硬得很,死不了?!?/br> “我相信你?!庇瘳B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人一下散了,她一下子空落落的,負(fù)手往外走了兩步,眼前突然多了個人。李斯年去而又返,帶了一絲怒氣,蹙著眉攔著她,道:“我家公子為了姑娘變成這般模樣,姑娘沒有半分顧念,依然說走就走,未免太過薄情了些?” 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李斯年嘖嘖稱奇,長得好看有什么用,這心腸也太硬了些。大公子還在屋子里躺著呢,她就想走!走吧走吧,走了也好,可是大公子要是醒了見不著人,又得跟他鬧。 “我是想去廚房找點(diǎn)食材做些藥膳,剛才給大公子催吐太厲害,我怕他醒來餓著。”玉珺頓住腳步,憋了半晌,終于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斯年在心里拍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嘴上沒把門的,人姑娘想得這么齊全呢,他還小人之心。一不小心得罪未來主母,那可怎么辦! “對不住姑娘,是我想岔了?!崩钏鼓旰俸倭艘恍?,對她道:“玉太醫(yī)方才說,明日他要當(dāng)值,怕是沒空料理大公子。姑娘是個大夫,對大公子的病情也有了解,若是可以留在個大公子身邊幫忙照料,是再好不過了?!?/br> 玉珺頓了一頓,隔著朦朧的月光看燈火通明的屋子,有些恍惚地想:這輩子欠了李善周兩條命,往后怕是還不清了。難不成上輩子李善均欠她的,這輩子都報應(yīng)在了李善周的身上,注定讓他來還債? 第24章 不識 玉珺在李善周身邊整整待了一夜,看著玉滿樓醫(yī)治他的整個過程,才知道當(dāng)晚有多驚險。整個晚上他未停歇過一刻,催吐、灌藥、針灸、藥浴,等到將李善周收拾妥當(dāng),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看窗外,天已經(jīng)大亮。 玉珺一夜跟在他身邊,臉上略顯倦容,眼里卻是得了寶貝一樣的興奮。他太過熟悉這樣的表情,那是對醫(yī)術(shù)有著狂熱的人看到自己感興趣的內(nèi)容時才會綻放出來的光芒。 悟性挺高,看著也機(jī)靈??上莻€女人,若是個男娃子,收進(jìn)來當(dāng)徒弟也不錯。玉滿樓一邊惋惜地?fù)u頭,一邊將照料李善周的注意事項(xiàng)一一告知,爾后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