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至晌午的時候,玉滿樓到底不放心,告了假回府,正好玉珺倚在李善周的床邊,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喂粥。見他回來,玉珺臉上帶了欣喜,道:“玉大夫你回來的正好,我煮了山藥南瓜粥,最是養(yǎng)胃健脾。你也喝一碗吧?!?/br> 玉滿樓看那粥賣相,金黃色的南瓜熬成泥,間或能見切成了碎丁的山藥,上面飄著紅棗,散發(fā)出一種甜糯的香氣。 玉滿樓一夜忙碌,一早未進(jìn)食就去當(dāng)差,這會只覺得肚子咕嚕嚕叫,見了這粥食指大動,當(dāng)下也不扭捏,坐下盛了一碗,頓時唇齒間都是南瓜的清甜。一股暖意從胃里升上來,整個人都舒坦了。 玉滿樓一向討厭甜食,唯獨南瓜是他是死xue。這會吃到一碗滿意的南瓜粥,他看玉珺都無比順眼。看玉郡喂得辛苦,他索性道:“你干脆別喂了。左右他還有一個時辰就會醒,到時候讓他自己吃!” 都說名醫(yī)有自己的一套,連病人何時醒都能掐會算。玉珺對自己舅舅的崇拜又上升了一個層次,擱下碗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昨天那杯茶水里的相思豆份含量不少,若是正常人服下早已經(jīng)命喪九泉??墒俏铱垂影Y狀卻比正常人好上許多,中間甚至能夠醒來,神志清醒地跟我說話。莫非公子天賦異稟,還是昨夜他服下的相思豆并不如我想象中的含量高?” “那是因為他不是正常人?!庇駶M樓嘲諷地看著床上的李善周,繼而解釋道:“他自小多災(zāi)多難,有一次重病,險些喪命。我的父親用了大量的珍貴藥材才把他救回來,其中不乏解毒的圣藥。想來他是吃多了解□□,血液里就帶著解藥,普通的毒傷不了他的身?!?/br> “大公子的耳朵也是因為那場病所以才聽不見么?”玉珺有些心疼。前一世在定國公府,聽府里的老人們說起過,李善周五歲之前的日子順風(fēng)順?biāo)?,五歲之后就多災(zāi)多難,時常生病。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藥,才能變成今日百毒不侵的體質(zhì)。 玉滿樓聽她一問,料想李善周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的事情告訴玉珺,打了太極答道:“差不多那會,他的聽力就不大好。這些年我尋了不少方法醫(yī)治他的耳朵,總算有些起色?!?/br> 具體情況他不肯再說,隨即轉(zhuǎn)了話題問起了玉珺的家人和故鄉(xiāng),玉珺略略黯了神色,也不知怎么了,就說起這些年她和娘四處給人看病的日子。那些日子有苦難有淚水,可是更多的是和娘相依為命的喜悅。玉珺只想著往后能夠這樣坐下來和舅舅聊天的日子再也沒有,這會將她和娘的點點滴滴說給舅舅聽,只當(dāng)是圓了娘的遺愿。 玉滿樓平日甚少與人交流,若得空,他寧愿多看一頁醫(yī)書也不愿與人多廢一句話??墒墙袢沼瘳B說起她和她娘的趣事,他卻不覺一絲枯燥。那日初見玉珺,他便覺得這個姑娘身上有莫名的熟悉感,今日更是如此。他暗自想著或許世上真“眼緣”這種東西,看對眼了,說什么都不乏味。 那一廂玉珺正說起她和娘在建州遇到的一件奇事,說是有一地有一秘術(shù),將七八十歲的老年男子做為藥材,每日只使用蜂蜜對老人淋浴以及日常飲用,直到這老人死亡,之后這位老者會被封裝金棺材中,棺內(nèi)灌入大量的蜂蜜,待老人“壽命”滿百年,便打開棺材,取老人尸骨為藥,可治療骨折和肢體損傷。 “娘當(dāng)時為一位七十歲的老爺爺治病,他家人就一直想要讓他成為這種‘蜜漬人’,我當(dāng)時年紀(jì)小,聽說這件事情,差點嚇哭了。后來怎么都不肯吃蜂蜜,一想起來就作嘔?!庇瘳B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栗,玉滿樓一時哈哈大笑道:“大千世界本就無奇不有,或許這種秘術(shù)真有奇效也說不定?!?/br> 二人言笑晏晏,卻不知床上的人早已經(jīng)醒了半晌。起初他昏昏沉沉地,只聽見二人在聊天,待聽清是玉珺的聲音,他已經(jīng)清醒了大半,再然后,他聽到了二人閑話家常,聽到了二人相談甚歡,再聽到玉滿樓哈哈大笑的聲音,李善周原本就不佳的心情就越發(fā)掉到了谷底:他跟玉滿樓認(rèn)識了十幾年,何曾見過他在女人跟前擺出這副笑臉!?這樣一個見了醫(yī)書比見了家人還親,平日同陌生人不肯說半句廢話的人,今日竟然會坐下來閑聊?真是見了鬼了。 再看清玉珺的臉,他幾乎磨起牙來:那是怎樣的一種崇拜而熾烈的眼神?若是這種眼神能夠落在他的身上,他又何至于無時無刻不想著拿根繩子將玉珺綁在自己身邊。 一瞬間,李善周有了一種自家養(yǎng)了多年的豬拱了自己看上的狗尾巴草,還妄圖帶著狗尾巴草私奔的錯覺。 李善周不比平常人,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二人,爾后將敵我實力進(jìn)行了比對:論家世,他是定國公府的長子,玉滿口是杏林世家;論官職,他在皇帝跟前正當(dāng)紅,雖然目前在軍機大臣上學(xué)習(xí)行走,可他有信心,不久之后,這“學(xué)習(xí)“二字也能去掉。而玉滿樓,是太醫(yī)院的院使,杏林世家;論樣貌…… 不用想了。李善周告訴自己,什么樣貌什么家世都不管用,玉珺是個大夫,對醫(yī)術(shù)有莫大的興趣。興趣是什么,是溝通的橋梁,感情的基石。 恨他自己不學(xué)醫(yī),如今常被大夫欺! 幾乎在一瞬間,李善周做了一個決定:如果不能以一個大夫的身份與玉滿樓平起平坐,那么,他只能以一個病人的身份劍走偏鋒。 “咳咳咳……”李善周假裝悠悠轉(zhuǎn)醒,那一廂,正笑談甚歡的二人聽到他的聲音,忙不迭起身。李善周再次睜眼,就看到玉珺一張著急的臉,這讓他很是受用。 “大公子你好些么?”玉珺不知道李善周心中的小九九,她忙將手背靠在他的額頭上,說了一句“謝天謝地,燒總算退了”,握住他的手腕正要把脈,抬眼見到玉滿樓,才有些自覺魯班門前弄大斧。她趕忙退到一旁, 玉滿樓笑著坐下,稍微搭了一下脈,笑道:“我總說你命硬,送到閻王爺跟前閻王爺也不肯收你。中了這樣的毒竟也沒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了?!?/br> “你沒走,我哪兒敢先你一步?!崩钌浦軡M不在乎地回著,玉滿樓也不惱,笑道:“你還是多謝謝玉姑娘吧。沒有她及時幫你醫(yī)治,我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你來。她還給你熬了粥,你若是沒死,就自己爬起來喝一碗……” 他說著,起身就要走,恰好李斯年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見李善周醒來,心中大喜,忙稟道:“昨日京師衙門連夜審問同福客棧上下,一干人等均喊冤枉,審了半晌卻毫無進(jìn)展,眼下人都還關(guān)押在牢里。公子你怎么看?” 李善周眸色沉了沉,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狠厲:“人是在他們客棧出的事,他們總脫不了干系!查,一個個查!我就不信酷刑之下,沒人開口!” 玉珺當(dāng)初說她被賣入妓院背后就是有人在cao縱,當(dāng)時他以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沒想到那人變本加厲想要弄死他。從前她不在乎,可是如今玉珺是她看上的人,他就容不得還有人躲在暗處打她的主意。 李善周眼珠子一轉(zhuǎn),對玉珺道:“不知道玉姑娘方不方便告訴我你舅舅家在何處?” 玉珺怔了一怔,下意識地看向玉滿樓。李善周更覺懊惱:方才她還能與人家談娘親,談過往,談家鄉(xiāng),這下好,輪到他了,不過問了一句舅家何處,她就露出這樣慌張的表情。 不過一夜而已,她這胳膊肘拐的也太快了! 這地方,果然不能久留!李善周掩住怒氣,解釋道:“我想著,藏在暗處害你的人一計不成或許還要一計。如今咱們什么頭緒都沒有,或許從你舅舅處入手,會有些線索?!?/br> 玉珺幾乎陷入長久的沉寂,李善周嘆了口長氣,道:“罷了,姑娘既不肯說我也不再問,只是一來此次我中毒驚動了官府,毒害朝廷命官是重罪,官府若查不出實情,怕不肯罷休。姑娘可能需要留下做證人。二來那人在暗處一直伺機而動,只怕姑娘出了京師還要受害。所以,我誠心邀請姑娘暫時留下。等查出了幕后主腦,姑娘要去要留我,我自然不攔著。恰好我在京師有一處別院,姑娘可暫且住在那里?!?/br> “眼下怕只能這樣了?!庇瘳B左右思量,點了點頭。 玉滿樓聽了個囫圇,心里只道李善周為了留住個姑娘,也真是煞費心計。當(dāng)下也不留人,隨他們?nèi)チ恕?/br> 那一廂李善周也不肯再住玉府,讓李斯年安排了馬車,送玉珺去了別院后就自行離開。 結(jié)果等玉珺安置妥當(dāng),才發(fā)現(xiàn)不大的院子還修了一道門,跟隔壁鄰居家的房子是相通的!李斯年就站在拱門處,帶了笑哈腰:玉姑娘,我家公子說他頭疼得厲害,怕是余毒未清,請您過去看看! 李斯年笑得一臉正直,玉珺卻頭皮發(fā)緊:她怎么有一種才出狼窩,又入虎xue的錯覺…… 第25章 泄露 待見了李善周,他的理由完美地?zé)o懈可擊:“我無端中毒,回家去不好對父親母親交代。恰好我在這有兩處別院,你我各住一處,也算做了回鄰居?!彼Φ靡荒槦o害,語氣平和到讓人察覺不到半分不適。 巧合也罷,算計也好。他這樣的人,你若是懷疑他,他能找出一萬個理由來說服你,沒準(zhǔn)到最后你還會愧疚于自己的小人之心。 玉珺這么一想,頓覺得好笑。她的嘴角略略彎起,唇兩側(cè)是淺淺的梨渦,可愛而甜美。李善周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自己的手腕卻被她的指尖壓住,手腕灼熱,指尖微涼,像火和冰的碰撞。 “你在笑什么?”李善周終于忍不住問。 “沒什么。”玉珺收了笑意,認(rèn)真道:“大公子昨日中的毒雖已大清,到底還是損了元氣,這幾日好好休息,飲食上多注意就好。一會我寫幾道藥膳的方子,讓底下人做好了,大公子多吃些。不出半個月,應(yīng)該能有成效。” “這樣……”李善周遲疑了一下,一個眼風(fēng)掃過李斯年,李斯年會意,上前一步道:“這可怎么是好,偏院原本有個小廚娘,剛剛跟我告了假,說家中出了急事。公子一向不用女婢,府里唯一會做飯的廚娘也走了。這藥膳怕是沒法子做!” 玉珺怔了一怔,滿臉狐疑地望向李斯年:不能吧,事情能這么巧?女婢沒有也就算了,廚娘都跑了? 李斯年見她盯著自己,清了清嗓子,一臉正直道:“咱們公子這回算是遭了大罪了。中了毒也不敢回家,在這還吃不上一口熱飯……可憐見的!公子,不成我給你做飯吧,只要你不嫌難吃!” 李善周隨口說了一句“滾”,一唱一和道:“就你做出來的東西能算藥膳?叫毒膳都不為過!” 主仆倆就這么瞪著碩大的眼睛看著玉珺,一個蹙著眉頭,一個可憐巴巴。 玉珺心里深深的嘆了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給人做兩頓飯,當(dāng)是付了房費了! “還是我來吧,就是我的手藝不大好,二位別嫌棄!”玉珺無奈應(yīng)道,怎知話音剛落,李斯年幾乎沖上來跪下:“玉姑娘真是女菩薩!有吃的就成,我不挑!” 這李斯年,真是滑不溜丟捉不住的性子!玉珺偷偷瞄了一眼,暗自想著:都說物以類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主子才能帶出這樣的奴才!在李善周精致的皮囊下,究竟住著怎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