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她太年輕了。 一張沒上妝的巴掌臉弧度圓潤、皮膚白皙。五官十分小巧精致,尤其是那雙眉眼干凈明瑩,琥珀色的瞳仁里蘊著透亮的光,恰似整張面孔的點睛之筆,令她看起來甜美清純得像個大學生。 這么粉嫩的醫(yī)生,能鎮(zhèn)得住那幫老妖怪嗎? 對于來者展露出的懷疑表情,鐘艾大方地點點頭,禮貌一笑,“你是mark?” mark點頭如搗蒜,正欲咧嘴扯笑,卻在看向鐘艾身后時登時凝住了臉。 噯?這輛紅車怎么如此眼熟呢? 絞盡腦汁思忖兩秒,mark瞄了眼后視鏡上掛著的那只hello kitty。就是這個粉紅色的掛件令他豁然頓悟,這分明就是幾天前老板從電視臺開走的那輛破車??! 所以說,老板和這車主的關系…… 安靜地當個笨蛋多好啊,他怎么突然就成了真相帝呢!mark一瞬間百感交集,忍不住問道:“鐘醫(yī)生,我們季總找你看病很久了么?” 聽到“季總”這個稱呼,鐘艾的神經(jīng)又緊了緊。 雖然她很不愿意承認某個事實,但在季凡澤的員工面前,還是得給他保留幾分顏面的,“……你老板沒病?!?/br> “……”怎么可能!不近女色的季總能和一位女醫(yī)生混得這么熟,顯然是病入膏盲了啊。 海港城是由三幢摩天大廈組成的建筑群,一樓至七樓是shopping mall,之外是辦公區(qū)。說話間,鐘艾跟mark走向內(nèi)部員工的專用電梯。電梯需要刷卡才方能進入,mark掏出西裝口袋里的工作卡刷了刷,按亮二十層的按鈕。 電梯平緩上行,他簡單交代了兩派高管之間的紛爭,希望鐘艾能用專業(yè)知識疏導一下雙方的火爆情緒。 鐘艾的神思卻被觸發(fā)矛盾的事端狠狠攫住了,她有些驚訝地張了張嘴:“你說他們是因為季總提議開設‘兒童活動區(qū)’吵起來的?” “嗯,也不知道季總怎么突然心血來潮要改設計圖。那兩撥人吵得可厲害了,季總氣得都犯神經(jīng)病了,好幾天不見好……”mark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 鐘艾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不自覺全身發(fā)緊,她陡然有一種成了罪魁禍首的糟糕感覺。舊怨未平又添新仇,她更加堅定了季凡澤準備在今天玩死她的事實。 可是,當鐘艾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態(tài)走進會議室的那一刻,她又不由得驚詫了。 會議室的設計偏后現(xiàn)代風,時尚簡約,又不失莊重。卷草紋窗簾低垂,遮住了從落地窗照進來的刺眼陽光,只有造型吸頂燈灑下暖黃色的光芒,襯得氣氛舒適和諧。 但瞅瞅長方形大會議桌兩端坐著的人,便知和諧純屬假象。 一邊是清一色的年輕面孔,另一邊是一排老臉。兩派人被桌子一分為二,很容易令人嗅出一種壁壘分明、互不對眼的火藥味。 這兩幫人乍一看到鐘艾的反應,亦大相徑庭。 年輕派全都雙眼冒光,隱隱透出欣喜的神色,女醫(yī)生年輕又漂亮,他們好的就是這一口;老古董則嗤之以鼻,一臉鄙夷,毛都沒長齊的姑娘跑這兒來干嘛,這年頭特助都被總裁帶蠢了! 忽略掉這些不重要的訊息,鐘艾快速放眼環(huán)視一圈,竟不見那張熟悉的面孔。 季凡澤沒來。 鐘艾略松口氣,步調(diào)平緩走上講臺,她看了看提前準備好的多媒體投影儀,并未使用。 大家都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誰喜歡教條式的授課方式呢。鐘艾記得自己上學那會兒,最討厭老師一上來就準備好各種道具、講義,然后長篇累牘,跟念經(jīng)催眠差不多。 所以,鐘艾只講了幾則心靈雞湯小故事。故事內(nèi)容不是那種療效直逼“打雞血”或者“洗腦”的慷慨激昂,而是平淡中透著溫暖。再加上她的聲線干凈清澈,娓娓道來,竟像是聆聽電臺廣播,莫名令人感覺心曠神怡。就連原本對她不屑一顧的那排老古董,這會兒也都安安靜靜地闔上眼,不知不覺被帶入了心理醫(yī)生營造出的輕松氣氛中。 mark也坐在席間,他有點走神。 課程是他事前精心策劃的,包括打電話去診所直接找到負責人,然后花大價錢點名把鐘醫(yī)生請來等等,真真cao碎了心??勺蛱焖硷w色舞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boss時,季凡澤的反應卻和mark腦補中的畫面出入很大。 季總只是愣了一下,隨即淡淡地說了句:“我知道了?!?/br> 當時mark還天真地以為老板在故作矜持,也沒當回事兒。哪里知道季總真的傲嬌了,居然連照面都不打一個。 說好的升官發(fā)財呢!mark好心塞。 就在他那顆玻璃心稀里嘩啦碎了一地時,鐘艾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他驀地抬起頭,就發(fā)現(xiàn)鐘艾看過來,“mark,海港城有露臺嗎?” mark正好想找個露臺跳一跳,“有啊。就在這層,是員工休息區(qū)……”景色如畫,綠樹成蔭,是個環(huán)境清雅的空中花園。視角也不錯,遠望能看到商業(yè)區(qū)鱗次櫛比的巍峨建筑,俯瞰能看到川流不息的繁華街景。 “可是你問這個干什么?”不僅是mark,其他人也倍感納悶。 鐘艾笑了笑,“那我們?nèi)ヂ杜_休息一下吧?!睍r間還剩下不少,她準備給諸位下點猛料了。 會議室一下子就空了。二十來位高管神色各異,浩浩蕩蕩地走向露臺。不遠的幾步路,有幾位帥小伙逮著機會,像蜜蜂一樣圍在鐘艾身邊,嘰嘰喳喳地跟她搭訕。 可剛剛要邁進露臺,大家的談笑聲忽地戛然而止,腳下的步子也十分一致地頓住了。那場面好像前方出現(xiàn)高能預警,每個人都不知道再前進一步是否會有危險。 鐘艾本來走在后頭,疑惑地擠上前一看,她的雙腿頓時像灌了鉛一般,被牢牢釘在了原地。 露臺上站著一個男人,負手而立,背對著大家。 初夏的陽光打在紫藤樹上,從葉片間的縫隙漏下細碎的光影,籠罩在這個男人身上,襯得他挺拔修長的身姿多了幾分清風雅月的味道。 原本鐘艾還因為在會議室里沒看到此人,而感到一絲絲小慶幸,結(jié)果稍一不留神,她竟然自己撞到槍口上來了。 在大家那須臾的靜默中,季凡澤不疾不徐地轉(zhuǎn)過身。 陡然看到身后聚了這么一大票人,他那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隨之浮現(xiàn)出一絲詫異。 但只是一剎那,那絲詫異就被他壓了下去。 季凡澤目光悠悠晃過眾人的臉,而后直直地落在為首的那個女人身上…… ☆、蜜方十八 不期然的相遇,鐘艾穿著一套淺色夏裝,上身是白色雪紡短袖襯衫,下`身是波點及膝裙,露出纖細均勻的小腿和修長的手臂。她整個人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里,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就像是一只瓷娃娃。 季凡澤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片刻,然后再自然不過地收回。他輕啟薄唇,溫雅和煦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鐘醫(yī)生,你們要用露臺?” 比起對方這副寡淡的神色,鐘艾顯得有點僵硬。她一時扯不出好看的表情來,最終干脆抹平臉,點了點頭。 mark剛要張嘴說些什么,卻被季凡澤一個手勢打住了。他對鐘艾勾了下唇,“你們請便?!闭f著,他就讓開幾步。 讓大boss騰地方,一眾高管略感誠惶誠恐。 殊不知,更令人惶恐的事兒還在后頭。 海港城這個供員工休息的露臺儼然是一個清幽雅致的空中花園,明明就坐落在摩天礙日的樓宇中,卻有種將鬧市喧囂隔絕于耳外的神奇感官效果,滿目盡是綠色的藤蔓植物和芳香宜人的花卉。露臺左側(cè)的遮陽傘下擺著幾組咖啡桌椅,右側(cè)相對空曠,種植著一塊綠油油的人工草坪。 果然,季凡澤是個生活講情趣、工作講品質(zhì)的男人,居然在公司里藏著這么一片世外桃源。鐘艾不禁羨慕,比起她整天被圈在一間四四方方的診室里、面對著一群心理疾病患者,人家的工作才叫工作啊! 收斂了神思,在她的指揮下,兩派高管在草坪上站成兩排,前排是年輕人,后排是老古董。 “請大家保持隊形,不要亂動。”鐘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發(fā)號施令:“現(xiàn)在請各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氣出來……” 深呼吸減壓法很多人都嘗試過,但現(xiàn)在二十來號人聚在戶外一起體驗,感覺跟吸收天地精華似的,那叫一個倍爽兒。而季凡澤呢,他雖然一副把自家地盤讓給鐘艾隨便折騰的大方模樣,他自己卻是根本沒有離開露臺。 他直接拉了張?zhí)倌疽巫幼?,之后就在這不遠不近的距離里,現(xiàn)場觀摩老師上課。 氣場,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存在。 季凡澤今天的穿著和往常一樣,面料講究的法式襯衫搭配深色西褲,十分低調(diào)、得體。可就是這套中規(guī)中矩的裝扮,就是這么個雙臂抱肩的隨意坐姿,他周身卻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勢,讓每個人都頓感亞歷山大。 尤其是鐘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有道暗昧不明的目光壓著她,以至于她舉手投足間都有點不自在,可當她扭過頭順著那道目光看過去時,季凡澤又淡然地錯開了視線。 “季總,如果你有興趣,不如也站起來試試。”鐘艾突然朝他展顏一笑,示個好唄,并沒多難。 大概是沒料到這女人會主動發(fā)出邀請,季凡澤微微一愣,嘴上已本能地回絕道:“不用了?!彼枤饽敲词?,完全不需要吸收天地精華好嗎。 “……”示好失??! 光陰凝固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季凡澤靜靜地坐在遮陽傘下,思緒一晃,他就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幕。 也是這樣的夏天,他第二次見到鐘艾。 當時老季總正掌大權,季凡澤從國外留學歸來,被老爸安排進入季氏的市場部工作。雖然是土豪家族,但老季總教子有方,要求季凡澤從基層開始磨練。 一個忙碌的周末,季凡澤正被一堆文件壓得喘不過氣來,閑散公子杜子彥忽然找上門來。杜子彥也是世家出身,但杜家的生意不如季家那么如日中天,杜子彥又無心接手家族事務,相比起來,他就比季凡澤活得隨性許多。 那天,杜子彥帶來一個消息。 醫(yī)科大學的話劇社有演出,作為社長孟晴的男票,他必定是要賞臉觀看的。這事兒本來跟季凡澤毫無關系,可杜子彥嫌一個人看演出太悶,死活把對方拽上了。 仲夏夜,鳥語蟬鳴,醫(yī)大禮堂里座無虛席。 燈光暗下來,舞臺上聲情并茂地上演著大學生的原創(chuàng)話劇。孟晴是主角,還有許多配角,清一色正值青春年華的男男女女。不知是當時就有些心不在焉,抑或是時間太久遠,總之季凡澤根本不記得那出話劇演得是什么了。 他唯獨記得,那天的舞臺上,有一棵樹。 這棵樹,杵在邊角的地方。墨綠色的樹冠,深棕色的樹皮,樹枝上結(jié)滿紅彤彤的果子。乍一看,這個仿真道具做得惟妙惟肖。 再仔細一看—— 樹干上掏了個洞,洞里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臉上的那雙眼睛,會動。明瑩清澈的眼珠,在舞臺燈光的氤氳下,干凈得像是剛從泉水里撈出來的黑瑪瑙。 那是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眸。 季凡澤微瞇起眼,用手肘戳了戳鄰座的杜子彥,他指著那棵樹,低聲問:“這不是上次在ktv見過的那個女生么?” 杜子彥看都沒看就敷衍地“嗯”了聲,他哪有心思理會一棵破樹啊,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女主角身上了。今晚的孟晴風光無限,是整場演出的焦點。 而季凡澤一直到演出結(jié)束,視線都沒從那棵樹上挪開,因為那棵樹自娛自樂的精神實在太強了。 樹洞開得有點高,原本只該露出鐘艾的臉,結(jié)果連頭發(fā)都露出來了。當晚,她沒有念出一句對白的機會,就連配角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個打醬油的。大概是像罰站一樣、站在角落里太無聊,鐘艾一會骨碌骨碌轉(zhuǎn)轉(zhuǎn)眼睛,一會伸手撓撓頭發(fā),間中還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季凡澤不由扯了扯嘴角,這女人就不能安安靜靜地當個道具么。 很多年后的今天,再回想起來,季凡澤仍舊無法解釋他為什么會覺得那顆樹是整場話劇的亮點。當然,他也無法忽略—— 那一天,鐘艾只是一件最不起眼的道具。在那個不屬于她的舞臺上,她只能披著樹皮,眼巴巴地瞅著主角們鋒芒畢露、爭相斗妍。 可今天…… 季凡澤將回憶的盒子再度封起,抬眸看向露臺上的鐘艾—— 今天,她是主角。 無人能夠取代的主角。 此時此刻,她淡定自若地站在他那二十幾位高管面前,一絲一毫的怯意都沒有。有淺淺的微笑,綻放在她那張沒有留下歲月痕跡、依舊帶著點稚氣的臉上。 那是一種充滿自信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時光未老,可鐘艾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乳臭未干的傻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