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獨眼吳面色不改,并未直接回答毛三的問題,“這些年多虧毛三哥照應,我這條爛命才沒死在這里,那些小崽子……還請您大人有大量?!?/br> 毛三突然一個用力,把獨眼吳甩在地上。地上的灰塵激的獨眼吳嗓子癢,吭哧吭哧咳了半天。 毛三陰陰地笑,“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但你記住了,我要摁死你,比摁死只螞蟻還簡單,別想威脅老子!” “是是,”獨眼吳站起來,卑謙地弓著身子諂媚地笑,“我這條命不值什么,就交您手里了,您哪天空了閑了想來拿都行?!?/br> 毛三瞪了他一眼,手一揮帶著兩個跟班揚長而去。 十九趕緊走過來扶住獨眼吳,“你沒事吧!” 獨眼吳長出了口氣,摸了摸十九的頭,笑的慈愛,“沒事?!?/br> “都怪我……”十九的聲音慢慢暗下去。 “世事艱難,誰不是為了一口吃的拼命?”獨眼吳聲音在暗夜里顯的有些凄涼,“你還小……” 紀居昕看著這一幕,眼底劃過亮光,這個人,可用! “記住這個人,”紀居昕吩咐周大,“把他查清楚。” 周大的辦事效率很快,只一日,紀居昕就知道了這個獨眼吳的大概過往。 獨眼吳名明,東昌人,家中獨子,上過私塾,科考未中,五年前jiejie被一員外郎之子看中未從,被下套于某次酒宴后輪暴,十月后產(chǎn)一子,父不明。女子深感羞恥,自盡而亡,其子的存在對于員外郎及其附屬來說是污點,吳明很快家破人亡,還被弄瞎了一只眼,如果不是倉惶逃出,襁褓嬰兒亦會喪命。 逃到臨清,吳明不敢冒頭,以代寫家書謀生,養(yǎng)活自己和外甥。居無定所,三餐不繼,時常要在破廟里和乞兒共處。偶爾會教小乞兒識些字,或者為人處事道理。半年前病重,小乞兒們輪流討飯照顧他,小心偷藥來給他治病,幫他照顧才四歲的外甥,他才又活過來,此后對乞兒們更加護持。 紀居昕細細聽著,指尖輕敲桌面。吳明心思細膩,一點也不傻,反而很聰明。身世不起眼,被圍追還能安全逃出,條件不佳,還能護住自己的孩子們,很有些機變。如果方式得當,這人或許會可用。 紀居昕拿來紙筆,左手執(zhí)筆寫下幾個字,交給周大,“去丟給吳明?!?/br> 待周大回來,午后他找了個借口外出,說會晚歸,請門房留門。 因為楊氏對紀居昕的‘關愛’,這些天紀家下人都對他很親切,接過打賞,熱情地迭聲答應。 “那是誰?”剛走過側門,紀居昕腳步一頓。他看到一個丫鬟背景,很是眼熟,“我見過她。” 周大順著紀居昕視線看過去,“是四少爺?shù)拇笱诀哂癖P,少爺去正房請安時應該碰到過?!?/br> “哦……”紀居昕想起四叔的原配嫡子四少爺,總有種莫名的遺憾,這人也是個傻子。“即是大丫鬟,還能隨意外出?” 周大神色間也略帶驚訝,“屬下見她外出多次。” 那紀居中不可能不知道,紀居昕瞇眼,“她的父母是誰?” “聽孫旺說起過,玉盤父親早逝,母親是四房嫡妻周氏陪房,曾是四少爺奶娘?!?/br> 關系還這么近……紀居昕看了看天色,時間還早,“跟去看看?!?/br> 玉盤拐進了東街一處低矮群房。此處多是貧民所居,魚龍混雜氣味不堪,周大不想紀居昕遭罪,指著街頭一處干凈茶館,“少爺可去略做休息,我去去就來?!?/br> 紀居昕并沒謝絕周大好意,給了個贊賞眼神,獨自去了茶館。 “四少爺奶娘病重,瞧著不好?!敝艽蠛芸鞄Щ亓讼ⅲ吐暬胤A,“我懷疑她中了毒?!?/br> “中毒?”紀居昕眸光凝重,捻了捻手指,“先把今日的事辦完,你再去幫我確定下這件事?!?/br> “是。”周大躬身。 紀居昕約吳明今晚酉時三刻見面。 入夜,他站在一處坡前。這里隱于破廟背后,半山圍繞,離吳明居住不遠。 吳明來的很快,月色朦朧,紀居昕又背光而站,有意無意將自己隱在半坡陰影中,吳明看不清他的臉,警惕開口,“可是閣下約我前來?” 嗚嗚涼風拂過山岡,處處冰冷。良久,紀居昕所答非問,字字凌厲,敲打在吳明心尖,“你想不想報仇?” ☆、交易 “你想不想報仇!” 吳明眼神一緊,胸如擂鼓!怎么會不想!怎么能不想! 他一家七口的性命,吳家族人的鮮血,重重壓在他肩背,片刻不曾離!他知自己落魄,本事不濟,貿(mào)然行動下場只有身死命殞,他日日在絕望中掙扎,痛苦不已,心中仇恨卻一刻未消,拖著殘缺身體,執(zhí)拗掙扎地活著,想著終有一日,要看那些惡人的下場! 可是這些……此人怎會知?吳明借著不怎么明亮的光線細細觀察對方,臉……看不清,身量不足,偏瘦,聲音瑯瑯,應是一少年。 他一顆心高高提起,指掐手心,聲音暗啞,“閣下是誰?”他根本沒有能力掃去過往痕跡……少年應是查過。這是誰家少年如此厲害,找他又有何目的? “你要報仇,有三法。”紀居昕音色清亮,如月夜下如溪水流淌,“一,攢到足夠銀錢,找門路請人暗殺。二,投靠厲害主子,為其效命。三……培養(yǎng)可靠的人,等其成才,報你恩德。” 吳明心中一震,腳底踉蹌。 說到最后一點,少年聲音略轉,明顯是看透了什么…… 怎么可能! 掌心已掐出血,吳明雙目瞪圓,心頭發(fā)顫。他的確對那些乞兒有目的……雖然真的想幫助他們,也認真的教他們東西,竭盡所能護持……但他的確希望這些人將來,能有余力幫他。 他想利用那些孩子……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少年怎么會知道…… 紀居昕注意到吳明神情變化,也沒想安慰他,顧自說著,“攢到足夠銀錢不易。投靠厲害主子……這個主子得相當強大,強大到不畏你仇人一黨,你能付出的東西也得相當有價值,大到他能不介意后果。至于培養(yǎng)人才……你真覺得,依你目前的環(huán)境能力,能培養(yǎng)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轉眼將朝堂派別滅掉的能人?” “破門的知縣,滅門的知府。官即為官,不管大小,權勢絕非平民能抗,你可明白?” 吳明身影更加佝僂,聲音艱澀,“我……明白?!本褪且驗槊靼祝胖吠酒D險,不敢妄為。 紀居昕點頭,細細打量吳明很久,“你這樣子,想自己掙錢攢怕是不易,想找主子賞識……定也艱難,培養(yǎng)徒弟,時間太久。我這里有個交易,能助你攢錢,可有興趣?” “多謝您瞧的起……”吳明努力挺了挺背,聲音帶著渴望。傷害造成后,他已經(jīng)永遠也不能像以前一樣頂天立地。險入絕境,就算救命的是根稻草,他都應該好好握緊! 紀居昕點點頭,也不廢話,“我找你,是想知道這倉土集……或者這臨清,每天都有發(fā)生了什么事。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消息,我都想知道?!?/br> 吳明眼珠快速轉動,心中思量少年有怎樣的目的,怎會知道他對此頗有心得,最重要的,他如何取信于少年? 紀居昕微微一笑,“你無需多慮,我即找來,便是信你。你可以考慮,若是答應,就將每日得來的消息寫在紙上,于酉時三刻放到我字條里指定的位置。我會根據(jù)消息的內(nèi)容,酌情放下銀錢,第二日你來放消息時可順便把銀錢取出?!奔o居昕不急不徐,把交易方式說清楚。 “有三點需注意。一,消息地點或有改變,如有,你會在得到銀錢時看到一張字條,上附新地點;二,其它時候不準靠近交易點,如若被我發(fā)現(xiàn),交易取消;三,收取消息當用心,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一旦被追蹤,交易亦取消?!?/br> “你我還不熟悉,我給你一個月時間,奉上投名狀。若你辦事讓我滿意,交易持續(xù),你有難事亦可向我求助。若不能讓我滿意,則交易結束。你可聽懂了?” 吳明有些恍惚,木然點著頭。 “你可考慮?!奔o居昕說完轉身,瀟灑離去。 吳明凝立坡前,久久未動。 紀居昕走的很急。他在府里沒什么地位,現(xiàn)在楊氏給的臉面也是鏡花水月,一有不慎,很有可能中招,他那嫡母嬸嬸眼睛都利著呢,太晚歸很可能有麻煩。 周大跟在紀居昕身后,神色復雜。 少爺……竟如此聰慧,小小年紀氣勢凌人,字字句句挑人心窩,殺伐果斷,便是跟師傅學了那么多,也有些見識,他仍然不自主地對少爺生出敬畏之情。 得主如此……還有什么遺憾! 周大年紀不大,還有幾分少年熱血,心情一時激奮,沒留意自家主子突然停了下來。 后背一痛,紀居昕回頭,碰上周大赫然漲紅的臉,“少爺我——” 從未見過周大如此,像個莽撞少年,紀居昕頗覺新奇,眼睛睜圓像個貓兒,眸底滿是戲謔。 周大更是窘迫撓頭,“我——” “噓——”紀居昕食指豎在唇間,微微偏頭,示意他往東邊看。 竟然又是玉盤。 他和少爺回來已經(jīng)算晚,玉盤行色匆匆鞋上有泥額角帶汗,分明也是才回來! 內(nèi)宅女子門禁比男子更為不便,她如此晚歸還能順利進門…… 周大眼睛蹭的睜大,有問題! 隱隱暗色中,紀居昕看到了站在門側翹首期盼的孫旺,招了招手,“孫旺。” 孫旺看到了自家少爺,瞬間眉開眼笑,小跑著過來。 對于紀居昕更看中周大,總讓他近身跟隨,孫旺并未太在意。主子身邊都要有得用的人,但主子事多,一個下人肯定是不夠的,下人有下人的擅長,主子有主子的考量,九少爺?shù)脑鹤邮切碌模腥硕际切碌?,貿(mào)然斗氣掐尖并非好事。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讓主子看到自己,展示自己的能力,日子久了,水磨工夫下了,就會有成果。 午后紀居昕帶周大出去,到酉時還沒回來,孫旺叫來百靈注意內(nèi)院消息,如果有內(nèi)院主子傳喚一定告訴他,總要想法子拖過去。還好沒有誰來,只有老太太瞧著菜色不錯賞了一道下來,綠梅接下了,并未提起九少爺外出之事。 眼看著要下鑰了,孫旺有些著急,跑到側門候著,想著萬一來不及,他給門房點好處,好歹留個門,現(xiàn)下看紀居昕回來了,正正掐著下鑰的點,高興的嘴都咧開了。 “少爺。”孫旺樂呵呵行禮,也不說別的,引著紀居昕往里走。 紀居昕揮退周大,“你今日辛苦了,下去休息吧?!?/br> 周大懂紀居昕話外眼色的意思,點了點頭,腳步轉到東面,貼著墻根,跟上玉盤。耳朵支著,還能聽到紀居昕聲音輕淺帶笑,問孫旺今日都有什么新鮮事。 孫旺聲音清脆的一件件報,什么王mama照顧大太太累病了;八少爺用了劉福家的進的乳餅后,胃口大開;五少爺新收的通房丫頭很懂事,四太太很滿意,就是四小姐今日鬧別扭,說在外頭丟了面子,人家欺負她這個嫡女,把看好的首飾給了別人。 說到這里孫旺壓低了聲音,說四小姐看上了誰家三公子,想在梅宴上引人注意…… 周大耳力好,聽了個一清二楚,不過再多就聽不到了,他跟著玉盤越來越遠,越走越偏,直到偏院一處無人廂房前。 “玉盤謝過王mama……這是一點心意……” “不過是看你可憐伸伸手……換了誰都……需要幫忙時隨時來找我……” “我也幫不了王mama什么……還好我們太太這兩日收到四老爺來信……正心情好……管的不嚴……” 周大將身體隱在廊柱后,小心看過去。 房前拐角站了兩個女人,大概怕被看到,沒有人提燈籠。一個纖腰微瘦,是玉盤,一個身體微豐,梳婦人圓髻,聲音透著爽利。 是李氏身邊的王mama。 這兩人說話間暗含機鋒……看來是有交易。 ☆、風起 “奴婢聽說,四老爺要回來了。”王mama拿著美人捶一下一下給李氏捶腿,“四房那位,這幾日走路裙角都是飄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