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好一會兒,夏東泰喘著粗氣跌坐在椅子上,手指憤憤指著夏飛博,“今天就放過你小子!” 夏飛博搶了他桌上的茶,咚咚飲盡,歪著嘴角壞壞一挑,“我好怕啊——” 夏東泰看自己的茶沒了,拍桌子讓在門外伺候的丫鬟們上茶,連飲了兩杯,才揮手讓人退下,眼神復雜地看夏飛博,“你小子這是像誰?” 夏飛博翻了個白眼。 “看著人模狗樣,治下人對手狠的不行,在你娘面前調(diào)皮的不像話,出門又假仙裝像,我夏家怎么會有你這樣的種?”夏東泰高聲的‘喃喃自語’。 “沒事我回去睡了。”夏飛博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可得了吧,衣服都沒換不就是知道我會叫你?”夏東泰指了指側(cè)下首的圈椅,“坐下吧?!?/br> 等夏飛博坐好了,他瞇起眼拉長了聲音,“說說吧,怎么回事?敢拿你老子耍著玩了?” 夏飛博深吸口氣,拱手施禮,“父親容稟?!?/br> “說!” “我早提過,我們夏家那一套關(guān)系系統(tǒng)雖好,但不能押上全部身家只靠它??縿e人得來的消息是存在風險的。的確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銀子給的足夠,沒有買不到的東西,可人心隔肚皮,萬一有變,就算延遲消息日子,或者放假消息,誤了我們的事,或者旁人故意下套整治我們,如何是好?”夏飛博眸內(nèi)閃現(xiàn)火光,“所以我們得自己長本事?!?/br> “這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夏東泰神情安靜。 “雖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但他乃良師益友,只要和他繼續(xù)交往,我必有所得,總有一天,我亦會如此出色,能管中窺豹?!?/br> “這個他……是誰?” 夏飛博哼了哼,有些不情愿,“紀家大房庶子,行九,名紀居昕。” “何時認識的?”夏東泰聲音低下去,略帶了些不贊同。 “前幾日,算這次見過兩次。”夏飛博觀察父親神情,聲音漸小。 夏東泰很快想起日前管家的回報。夏飛博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同下處于最不穩(wěn)定的少年時期,他當然安排了人看著他,隨時查問兒子去向和人際關(guān)系。這個紀九少爺,夏飛博頭一回見,他就知道了。 看父親神色不愉,夏飛博不高興了,聲音加重,“但他很厲害,我信我的眼睛!” 夏東泰瞇著眼盯著夏飛博,夏飛博瞪著眼睛回視。 房間安靜半晌。 突然,夏東泰噗地笑了,用力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瓜子,“想做什么就去做。” 夏飛博眼睛睜圓,滿是驚訝。 “怎么,覺得我會阻止你?”夏東泰背著手,燈下的笑容親切透著玩味,“你也太小看你老子了。我們行商的,要精明,要謹慎,但更重要的,是膽大?!?/br> “我們憑自己的眼光,選擇認為對的事,然后賭上要押的東西,開始交易。成,你得到龐大利潤;敗,最差也不過輸?shù)囊粺o所有。商人一生漫長,不會永遠都在成,但只要成比敗多,你就不虧。哪怕敗過很多次,最后成了一筆大的,你也是成功的商人?!?/br> 雖然不懂勾起了父親怎樣的回憶,但父親這是在教他,夏飛博肅手而立,凝神傾聽。 “我們夏家代代行商,到如今規(guī)模不易,形成現(xiàn)下體系亦是步步思量所得。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我不評價對錯,待你自己日后慢慢體悟?!彼鬼粗S的燭火,聲音隱隱透出蒼涼,“我不比你爺爺聰明膽大,也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但我希望你有。適才那些話當初你爺爺曾送給我,現(xiàn)下我也送給你。兒子,你需膽大心細,將來,才會有超越父輩的成就。” 最后一句頗有些語重心長,夏飛博鄭重點頭,“爹——我必會努力!” 打發(fā)夏飛博出去后,夏東泰招管家進來,命其細查紀居昕的一切資料。 他兒子不傻,單憑兩次見面,就能唬的兒子拜服,還照著指示來唬弄他,如果不是他到這把年紀經(jīng)歷多了,沒準真被這群孩子哄了。 這紀家九少爺,很有些本事。 傻兒子被哄成這樣……沒關(guān)系,有他這個老的在后頭看著呢。左右崽子太小,不遇到挫折,也難以進步。 紀居昕…… 夏東泰瞇了眼念這個名字。 跟夏東泰作為相同,徐亭昌也很快悟到了真相,并且從徐文思嘴里聽到了紀居昕的名字。 這樣和夏東泰見面,訂下合作細節(jié),立刻快馬加鞭送信到京里的大事,竟是因一個不知名的庶子而起,兩個孩子還在他提點暗示下還順利辦成了,回過味來的徐亭昌驚訝不已。 他并未氣憤被戲耍,反而招徐文思過來,讓他細細講述和紀居昕認識經(jīng)過,問紀居昕身份。 整個過程聽完,徐亭昌不免感嘆長江后浪推前浪,一輩更比一輩強,總有驚才絕艷之人涌現(xiàn)。終于這次,自家能分一杯羹,占點便宜了。 “此人可交,當好生留意?!毙焱げΣ[瞇囑咐兒子。徐文思點頭微笑,“兒子也認為他非池中物?!?/br> 徐亭昌捋著胡子,看徐文思臉上滿是自豪,心底暗笑,這傻兒子,估計還不知道,頭一次見面就被人當了槍使。不過沒關(guān)系,這次這份大禮,也算還了人情。可笑紀家那群愚人,還不知家藏盤虬,日后定有好戲看。 想著想著目光落在桌上的邸報上,他手指按上去,“你再同我說說,那紀九少爺對這邸報——還有什么見解?” 第二日清晨,紀居昕平靜心情,隨紀居宣去了書院。 同其它地方不同,臨清有個舉國聞名,規(guī)模頗大的書院,名為蓮青書院。書院為兩百多年前一位三代帝師所建,藏書豐富程度超乎想象,除了皇家藏書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與之媲美,因依蓮青山,取名蓮青書院。 龐大的藏書量和帝師學識名聲,讓書院自建立起就吸引諸多學子前來,積年下來,不僅師長學子眾多,名聲更是傳揚天下,幾乎無人不曉。 書院對學子頗為寬和,只要想讀書皆可來,沒底子也不怕,書院書屋分初中高幾等,未開蒙也有師教;如若自身貧困,可以做些書院分配的抄書,灑掃等輕省活計賺取書院貢獻,換取讀書機會。 是以臨清地界上,但凡想讀書的,并不像其它地方,請名師西席到家里來教,便是官家子弟,都早早送來書院。 紀居昕前世特別羨慕能進書院學習的族兄弟,現(xiàn)在有機會來,眼睛都不夠使了。這書院太大,也太美了! 紀居宣并未鄙夷他無知,笑容格外爽朗,“我初來時也是這般,看哪都覺新鮮有趣?!彼I(lǐng)著紀居宣來到一間書室門前,“你便在此處學習?!?/br> 紀居昕看著書室不算很大,建的中規(guī)中矩,難得窗明幾凈,令人心神清明,是個讀書之所。 “你在莊子上雖認了幾個字,也算不得正經(jīng)開蒙,到這里后不可心存郁憤,補齊基礎(chǔ)要緊,可明白了?” 紀居宣神色頗有些凝重的意思,紀居昕視線落在書室外側(cè)掛的長方條木牌上,木牌上書兩字‘戊辰’,大概是這個書室的編號。依著名字,他猜測這個書室應(yīng)該是級別不高,甚至可能是針對初開蒙學子的,所以紀居宣才特意囑咐? 見紀居宣未有反抗不安神情,紀居宣松了口氣,“手續(xù)我已幫你辦完,夫子很忙無暇見你,上課就能見了,你萬不可多想。只要好生學習,月末考試得了三甲,便可升去丁班。你對書院不熟,散學后我來接你,不可急著自己先走。” ☆、小班 紀居宣話說的特別快,說完就走,好像被狗追一樣。 紀居昕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轉(zhuǎn)而勾唇一笑。事到如今,還能有什么困難能讓他害怕?他伸手干脆利落地推開了書室的門。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他看到了擺滿書案的書室,也看到了……一堆小豆丁齊齊看過來的大眼睛。 充滿好奇的……純真的……孩童。 現(xiàn)實永遠比想象殘酷,紀居昕以為最差也是遇到一堆不愛學習,風氣不怎么好的孩子,哪知竟遇到一群五六七歲的豆?。?/br> 笑意僵在嘴角,他愣了一下。面對一雙雙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紀居昕覺得稍稍有些無措…… 或許應(yīng)該表現(xiàn)親切一點。 剛剛把特別有誠意的燦爛笑容掛出來,小豆丁們已經(jīng)好奇過了,刷的回過頭,寫字的寫字,和小伙伴說話的說話,書室很快熱鬧起來,根本沒有人理他。 臉上意欲打招呼的笑容再次僵掉。 前世經(jīng)歷過的尷尬境況不知凡已,他早已沒有所謂的自尊心了,被小孩無視這種事實不算什么,紀居昕搖了搖頭,沒有打擾正‘忙著’的小孩子們,信步走進書室,想找找看哪張書案是無主的。 走了兩步,衣角一重,他停步低頭,看到一個七八歲的豆丁正拽著他的衣角仰臉看他。豆丁穿一身玉色圓領(lǐng)小儒衫,頭上用小巧玉簪挽了個小攥兒,小臉胖嘟嘟白嫩嫩,眼睛彎彎似月牙兒,笑起來的小模樣十分可喜。 對著這么一個粉妝玉琢的小豆丁,紀居昕忍不住也笑著蹲下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十一,”小豆丁聲音脆脆的,拉住紀居昕的手,“哥哥長的真好看,跟十一坐一塊好不好呀?” 豆丁聲音軟軟的,小手暖暖的,紀居昕稍稍一僵后,很認真的說,“你長的也很好看?!?/br> “真的嗎?”小豆丁胖胖小手摸自己的臉,霧蒙蒙的大眼睛里全是歡喜,“十一很好看?” “嗯?!奔o居昕點頭。 “那好看的人要坐一起,”小豆丁拉著紀居昕的手走到自己的書案前,指著旁邊一個沒人的書案,“你坐這里!” 被小孩子熱情接待,紀居昕很有些受寵若驚。他其實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處,小孩子軟軟的,弱弱的,他有些擔心一個不慎傷到人家。 小豆丁卻拉著他的手不放,大眼睛眨啊眨一瞬不離地看他,“你這么好看,給十一當哥哥吧!” 紀居昕:…… “十一的哥哥們都很好看!”小豆丁握著小拳頭,一臉給他當哥哥一點也不會虧的樣子。 紀居昕:…… 小豆丁看紀居昕不說話,擅自決定新哥哥這是默認了,顧自坐到新哥哥懷里,拍拍新哥哥的臉,小臉很是煩惱。新哥哥好好看,就是有點傻傻的,還不愛說話,十一以后要好好保護新哥哥呢……他開始用清脆的聲音跟紀居昕說話。 小孩子思路和大人不一樣,說會兒學堂說會兒老師,說會兒母親哥哥,又說回同窗,有些凌亂,不過紀居昕抽絲剝繭的,也能得到很多信息。 陽光順著窗欞溜進來,照在小豆丁的臉上,小孩的笑臉越發(fā)燦爛純真。紀居昕微微一愣,重生一世,好像運氣特別好,總有對他心存善意的人。之前有個百靈小丫頭,現(xiàn)在有個崔十一。 有條件的學子進書院帶書童,書院并不禁止,只要上課時書童不在書室,保持安靜就可以了。紀居昕今天都帶了孫旺,崔十一看穿著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自然有書童跟著。 紀居昕一邊靜靜聽著崔十一的童言童語,一邊四下觀察,果然不遠處有兩個相貌周正年紀不大的書童,正死死盯著他看。紀居昕回了個善意的笑,趁崔十一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時,用唇形說了幾句話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兩個書童大概也知道自家少爺?shù)男宰樱醇o居昕神情純善,除了還是不錯眼珠看著外,并沒有別的行動。 很快,夫子進來,開始上課了。 夫子很嚴肅,三十多歲的樣子,進來后并不多話,點幾個學生起來分別背了段書,開始坐下講課。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世間最難得者兄弟。須貽同氣之光,無傷手足之雅……” 講的是《幼學瓊林》,兄弟這一段。 后面書案有人小聲說話,諸如今天來了新人,這么大怎么會來我們這里,是不是太笨了學不會此類的小話。 崔十一這時不做怪了,坐的板板正正,非常聚精會神的聽。 紀居昕頗覺新奇,雖然都是一群孩子,但書室學習環(huán)境非??蓯郏鷦e人描述的學習經(jīng)歷一樣,他還是第一次感受。 至于小孩子的話……對他沒一點傷害。 夫子講了一小段就不講了,大概擔心學生記不住,開始復習舊字和教習新字。 紀居昕感受了一會兒,到底這些知識對他用處不大,他已懂的更多。但沒有讓時光白白流逝的道理,他鋪開紙筆開始練字。 以前的知識還在,時間回到少年手生了很多,趁著壞習慣沒有形成,練習很重要。之后夫子再講課,紀居昕就把講過的書背著寫下來,一日下來累是累,卻也很滿足。 夫子只看了兩眼就沒管了。他長期教書育人,一眼就知道這紀家庶子根本沒必要進他這個開蒙班,可收了銀錢,他就不會去管這堆事。心內(nèi)覺得屈辱,有很大怨氣,都沒關(guān)系,只要乖乖的,不在這里搗亂就行,至于以后……只要能通過考試,就能升級,如果有人用了辦法讓他通不過考試,也與他這個夫子無干。 不到申時,一天的課程就完了。 孫旺走進來幫紀居昕收拾東西,臉色不怎么好。自家主子在一堆小蘿卜頭里存在感不是一般的大,小孩子心性純良,就算說幾句不好聽的話,也不是真的惡毒,外面那群書童就不一樣了。 書童年紀有大有小,小的十一二,大的十七八,越大懂的事越多,尤其做下人的,恨不得長個七竅玲瓏心,眼睛一掃,雖然沒露出鄙夷的意思,臉上也掛著笑,但人怎么想的,孫旺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