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不管多困難都好,他一定要把孩子找回來,否則他這一生都不得安樂。 所謂妻離子散,這是比生死更煎熬的分離。 他開車沿著思思上親子課的那條馬路行駛,遇到有胡同和岔路的時候就停下來靠兩條腿走,有還沒打烊的商店就上前詢問,還有店主奇怪地打量他道:“今天已經(jīng)有人來問過這小姑娘了,真沒見著。怎么了,是丟了嗎?” 他當(dāng)然知道這么多人出來找,這一片區(qū)域必定已經(jīng)被翻遍了,沒有線索才繼續(xù)擴(kuò)大搜尋的范圍,可他還是忍不住抱有一絲僥幸。 然而失望還是如浪頭般一*撲打而來,他們不讓樂言出來找是對的,否則這樣的打擊要她怎么承受? 思思丟了,如果這世上還有人能對樂言此刻的痛苦感同身受,那大概也只有他了,因?yàn)樗呛⒆拥陌职帧?/br> 方圓兩公里的路他繞了一圈又一圈,孩子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有一點(diǎn)消息。 最后他在沒有邊際的茫茫黑夜里開著車前行,已經(jīng)不知道該去哪里,該做些什么,又還能做些什么。 這個城市最值得期待的,不過是太陽升起之后有一望無際的晴空和光明,然而現(xiàn)在他已覺得從明天開始不會再有日出。 最終他還是回到家里,曾經(jīng)的三口之家,難以置信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諾大的房子,空曠得他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就怕聽到那種寂寥的回聲會發(fā)瘋。 他站在淋浴花灑下面,水流開到最大,嘩嘩的熱水澆在他的燙傷的后背和手臂上,激得他從混沌中又重新清醒過來。 疼痛什么的他真的一點(diǎn)都不在乎,就是害怕,害怕到不敢回自己的房間。 那里有太多他跟樂言一起生活的記憶,而回憶是最大的困局。事實(shí)上自從她完全搬出去之后,他都不太敢回到那里去住,幾乎都是睡在書房隔壁的房間里。 今天他推開了思思房間的門,也不開燈,一味地在黑暗中枯坐。 這個房間他以前也很少來,東西如何擺設(shè),孩子喜歡哪些玩具,他都不太了解,甚至連她生病時該怎么做都是臨時抱佛腳地學(xué)。 他忽略的太多,直到有一天發(fā)覺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的時候才想到要把錯失的東西撿回來,而孩子竟然也不怪他。 懵懂天真的年紀(jì)有最寬容的胸懷。 思思小床有種稚氣的奶香,他坐在床邊撫娑她小小的枕頭,床頭還放著他出差前一天晚上講給她聽的故事書,在故事的開端,他字正腔圓地用英文給她念:“it's/a/sunny/spring/day/in/the/park……” 他念一句,小丫頭緊跟著用中文講一句相對應(yīng)的情節(jié),也許太熟悉了,精確到跟繪本上一字不差。 他的女兒,就是這么有天賦。 書頁上啪的一聲輕響,他揉了揉眼睛,緊接著又是一滴,在書本上暈開痕跡。 他拳頭握緊又松開。多么遺憾,不能好好地揍自己一頓。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他胡亂套了件襯衫,胡子也沒刮,就要出門繼續(xù)去找孩子。經(jīng)過這一夜,他腦海里稍稍清明了些,該怎么有組織地去找,可能是誰搞的鬼,要怎么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去要人,他都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 看到思思放在桌上沒有完成的一幅畫,他順手拿起來,折好了放進(jìn)衣服口袋里,希望孩子能感知到他們正在找她,早點(diǎn)回來與他團(tuán)聚。 手機(jī)鈴聲響起來,昨天到今天有無數(shù)電話找他,他已經(jīng)有些疲于應(yīng)付,看都沒看來電就直接接通,“喂?” “是我?!蹦穷^康寧的聲音軟洋洋的,似乎還帶著早晨的慵懶,不疾不徐。 穆皖南閉了閉眼,“我現(xiàn)在不想聽你說話,也沒空跟你閑扯?!?/br> 她似乎笑了笑,卻沒再說話,有那么兩秒鐘的空白,電話好像被交給了旁邊另外的人,然后他就聽到思思響亮地喊了一聲:“爸爸!” 就像瀕死的人突然注入了強(qiáng)心針,他一下子直起腰來,緊張而急切地問:“思思?思思你在哪里……快告訴爸爸你在哪里?” “爸爸,我跟康阿姨在一起呢!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孩子的聲音聽起來倒不像是受到了傷害和脅迫,就像只是去了要好的小伙伴家里玩兒,等著晚歸的父母來接她。 穆皖南來不及回答,電話又回到了康寧手里,“現(xiàn)在有心情聽我說話了嗎?美心茶樓,我在二樓雅間等你,你一個人過來,咱們好好談?wù)劇!?/br> 穆皖南趕往茶樓,一路上咬緊了牙恨不得將康寧碎尸萬段。 美心茶樓離樂言和何薰住的地方不遠(yuǎn),他把車子往路邊一橫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意外地在樓下碰到俞樂言。 她并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看到不遠(yuǎn)處停著的車子,駕駛座上坐著池睿。 四目相接,兩個人都是一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樂言沒說話,匆匆就往樓上去。 小長假的早晨一半人前往郊外掃墓,一半人還在被窩里,茶樓的早市生意比較清淡,樓上只稀稀落落坐了幾桌客人。 康寧在最里間的雅間里等,樂言和穆皖南沖進(jìn)去,一眼就看到思思坐在桌子旁邊,手里拿著點(diǎn)心吃得正香。 “mama!”看到他們來,思思很高興,從椅子上滑下來朝他們跑過來,邊跑又邊喊,“爸爸!” “……思思,思思!”樂言上前一把抱住孩子,蹲在地上,喜極而泣,“你到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m(xù)ama找不到你,急得快瘋了……” 她本來是想發(fā)火的,想責(zé)怪思思這樣一聲不吭就跑掉,把她過去辛辛苦苦教的安全常識全拋諸腦后,讓那么多人興師動眾地去找,害她焦急得差點(diǎn)丟了半條命。 可這一刻抱著這小小的軟軟的身軀,看到她完好無損地站在面前,能吃能喝,她就什么責(zé)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只覺得這樣就好,只要孩子平安回來了就好,其他什么她都可以不計(jì)較。 思思有點(diǎn)懵住了,手上嘴上還沾滿了點(diǎn)心的油,想抱mama又怕弄臟她的頭發(fā)和衣服,輕輕地說:“mama,你怎么哭了?你……你抱得太緊了,我喘不過氣兒?!?/br> 她求助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爸爸,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也紅紅的,就一直這么看著她們,抿緊了唇不說話。 樂言這才稍稍松開懷抱,擦掉眼淚,對她道:“沒事,mama是見到你太高興了。我們現(xiàn)在回去,池叔叔和干媽他們還一直在找你,大家都很著急……你下次不能再這樣亂跑了,很危險(xiǎn)你知道嗎……” 說到這里又忍不住聲淚俱下,過去那十幾個小時的擔(dān)驚受怕想起來都讓她還顫抖個不停。 思思這才感覺到自己大概是闖了大禍,手里的點(diǎn)頭也不吃了,癟了癟嘴,眼看就要掉金豆子。 穆皖南心疼地上前來想安慰她,手還碰到她的頭頂,就被樂言往身旁一擋給擋開了。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康寧笑了笑,“這樣一家團(tuán)聚的場面真是感人。孩子還給你們了,是不是可以坐下來聽我說幾句話?” 樂言沒回答,只是徑直走到她跟前,拿起桌上的茶杯,將里面的茶水潑到她臉上。 當(dāng)著思思的面她不能有什么更過激的言行,但當(dāng)她就像抱著失而復(fù)得的珍寶般抱著自己的孩子,聽到她這樣以物易物般的要求,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人不能無恥到這樣的地步。 康寧也不生氣,閉著眼睛用餐巾抹掉臉上的水漬,仍舊笑意盈盈,“你女兒可比你可愛多了。”說著又扭著身子去看被護(hù)在mama身后的小朋友,“寶貝,你吃飽了嗎?點(diǎn)心還有好多哦!” 別說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其實(shí)這樣緊繃的氣氛思思完全感覺得到,知道是自己做錯事惹mama他們生氣了,終于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穆皖南緊蹙起眉頭上前一步,她仰起頭輕飄飄地自嘲道:“看來好心不見得有好報(bào)啊,孩子是何維林的人帶走的,我不過是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帶出來還給你們而已,順便提醒你們小心提防,下次也許沒有那么好運(yùn)?!?/br> 樂言抱起孩子,冷冷瞥她一眼,“不會再有下次了。” 她對他們的糾葛沒有興趣,也早知不該再這樣信任穆皖南。 思思在她肩頭嗚咽,她一邊用手帕給孩子擦臉,一邊抱著她往外走。 康寧從身后拿了一樣?xùn)|西擺到桌上,叫住她道:“這是我jiejie的電腦,里面有她自殺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嗎?” 穆皖南一怔,樂言果然也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 ☆、第65章 真相 終于還是有這么一天,就像一個塵封已久的舊房間,有人叩響了積灰的門,再不情不愿,也終究還是要打開。 生活里有太多秘密,以及太多早已不是秘密卻很像秘密的事情。 康寧看著站在面前的兩個人,挑起眉毛:“我查了那么久,就是想要還原康欣自殺的真相,我知道這件事也始終困擾著你們一家人,不如就趁今天……咱們坐下來說個明白?!?/br> 她承認(rèn)這時候她有種施恩的姿態(tài),或者說挑釁也可以。她把孩子還給他們,樂言往她臉上潑水也不在乎,就是為了現(xiàn)在坐下來,告訴他們一個她殫精竭慮調(diào)查清楚的事實(shí),看一眼他們臉上那種復(fù)雜微妙的情緒變化。 然而樂言卻只是冷冷一哂:“你確定,你現(xiàn)在查到的就是真正的真相嗎?” “沒錯,確定。” “那你應(yīng)該很清楚,你jiejie的死跟我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吧?” 康寧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 穆皖南緩緩將視線放到樂言身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所以……”她連那絲嘲弄的笑意都收起來,“她自殺的真相關(guān)我什么事呢?” 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而自殺,那都是他們各人的選擇,她如果都要關(guān)注,那不是要有菩薩一樣普世的關(guān)懷? 康欣之于她,其實(shí)本不過就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并沒有做錯什么,是康欣硬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闖入他們平靜的生活里來。 對她的死亡有執(zhí)念的人不是她,而是穆皖南,所以康寧所謂的真相講給在乎的人聽就好,她一點(diǎn)兒興趣都沒有。 她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為愛情和婚姻付出一切的傻瓜,也不愿再跟一個虛無的靈魂?duì)帗屇腥恕?/br> 這個男人她不要了,不在乎的人和事傷不到她分毫。 她把懷里的女兒往上托了托,一邊輕聲安慰著,一邊轉(zhuǎn)身往外走。 惶恐的人反而是穆皖南,他拉住她,卻被她輕易掙脫了。 她看他的眼神頗有點(diǎn)可憐他的意思,平聲靜氣地說:“我知道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所以你盡管聊,不用管我,池睿的車在外面,我要帶思思先回去。等你聊完了,再到爺爺奶奶家去接孩子,我們再談我們的事。” 孩子丟了的事,想必他家里也是瞞不過去的。他這個監(jiān)護(hù)人做得不稱職,他們也應(yīng)該當(dāng)著長輩的面好好聊一聊了。 穆皖南不得不放手,他是想叫她等等他的,可他現(xiàn)在知道她已經(jīng)不打算等他了。 她等了太久,倦了,厭了。 … 穆皖南坐在桌邊,康寧也不急著開口,一派篤定地用茶具沏茶。 他問:“思思怎么會和你在一起?” 康寧頭也不抬,“我說了,是何維林的人帶她走的。你逼得他走投無路,他就用你最在乎的東西來威脅你,讓你怕?!?/br> 他冷笑,“你跟他同乘一條船,會這么好心帶思思回來?” 她抬眼看他,“我也說過的吧?我有底線的,我不傷人命,不傷害小孩子。如果不是因?yàn)槲襧iejie的死,我永遠(yuǎn)也不會跟他那種畜生有交集?!?/br> 穆皖南沉默片刻,才又問:“你想說什么?” 不管她怎么說,如今他坐在這里就已是用盡平生所有的耐性。 康寧將小小的茶碗在滾水里燙過,再斟滿青綠的茶湯遞給他,語笑嫣然,“先喝杯茶吧!你現(xiàn)在著急也沒有用,俞小姐和思思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不是嗎?” 他不動聲色,也不伸手去接。 她也固執(zhí)地不肯收回手來,眼角微微一挑,“你以前對我jiejie也是這么沒有耐性嗎?” 穆皖南傾身一揮手就將她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上,乒乒乓乓的一陣脆響,外頭的服務(wù)員聞聲跑進(jìn)來,看到他的臉色不由縮了縮脖子,趕緊掃了地上的碎片了事。 “我再問一次,你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