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惜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俯瞰著這座城市。

    無數(shù)人家的燈火像是星子般散落在漆黑的建筑叢中，昏黃路燈裝點著綿延而去的公路，仿佛一條流光溢彩的燈帶，點亮了如墨的夜色。

    時間已接近深夜，辦公大廈里的繁忙、喧鬧和走動聲都消失了。

    白熾燈的燈光打在他半垂的眼瞼上，長睫在眼苔上投下一片扇子狀的陰影。他垂首時，眉峰凌厲的線條也變得乖順起來，這讓他顯得有些脆弱。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助理走了進來，把剛沖好的咖啡放到了桌上。

    言惜安見許久沒有關(guān)門的動靜，微側(cè)過身，問：“還有事？”

    “您今天的咖啡因攝入似乎有些過量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察言觀色。他是想委婉地提醒上司——該、下、班、了。

    “我知道了?！毖韵О部戳搜鬯歉斌w虛氣弱的模樣，道，“今天你就先回去吧?！?/br>
    “啊，我還有很多文件工作需要做。您繼續(xù)忙，我先出去了?！敝肀硎旧纤镜目吞自捤且粋€字都不信的，他要是真回去了，明天助理就該換人了。

    但他真的就沒見過言惜安這個品種的工作狂，每天工作到十二點不說，早上五點還能起來去個健身房，沒有任何私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這段時間更是喪心病狂地天天加班加到凌晨一兩點。

    助理在心中瘋狂吐槽，然后幽怨地關(guān)上了門。

    言惜安揉了揉眉心，最近公司的一個收購案讓他覺得十分棘手，本想去看望meimei的計劃也一再擱置。但他也知道不能把言妍抓得太緊，他要克制，不然只會適得其反。

    他從抽屜里摸出了根煙，點燃、緩緩放到嘴邊、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隨著煙葉的燃燒涌入鼻腔，他緊繃的中樞神經(jīng)進入了一種放松、愉快的狀態(tài)。

    片刻的解脫后，他開始感到頭痛、煩躁，并極度渴望再來一根，這讓他無比焦灼。

    該死——

    他答應(yīng)過言妍不會再抽煙的。

    言惜安摸出手機正想打電話給meimei，卻在看到時間時猶豫了一下——這么晚，她可能已經(jīng)睡了。

    此時，通知框彈了出來，他點開一看，是陸子珹發(fā)來的消息：“言惜安，這不是你的寶貝meimei嗎?！钡紫逻€附帶了個短視頻。

    “這節(jié)目最近挺火的啊。你meimei以前看著挺文靜內(nèi)向的，現(xiàn)在倒是連上電視都不怯場了?！?/br>
    “什么節(jié)目？”

    “你不知道嗎？就是答題的那個，好像是什么智力競賽?！?/br>
    言惜安皺起眉，言妍從來沒跟他提過這事。

    他點開視頻，那是一個節(jié)目的片段——

    “引力透鏡是宇宙當(dāng)中一種非常著名的天體現(xiàn)象，愛因斯坦十字架就是例證之一，在引力的作用之下，光線彎曲形成了四個像。那么這個引力來自于什么？”主持人復(fù)述完問題之后，屏幕上出現(xiàn)了叁個選項，“A、類星體，B、前景星系，C、時空扭曲。”

    在臺上其他選手們猶豫不決的時候，鏡頭拉近，有兩個人的手一齊按到了答題器上——他看到自己的meimei同她身旁的青年對視了一眼，隨即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答案是B，前景星系?！?/br>
    “來，請你們解釋一下?！敝鞒秩苏f道。

    “愛因斯坦透鏡……”言妍與楚弈又一次同時開口，兩人愣了一下，顯然都沒料到對方的思路和自己的一樣。接著，率先反應(yīng)過來的言妍繼續(xù)說道，“引力透鏡是引力場源對位于其后的天體發(fā)出的電磁輻射所產(chǎn)生的會聚或多重成像效應(yīng)?！?/br>
    “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種類似于凸透鏡的匯聚效應(yīng)，這是愛因斯坦在廣義相對論中所預(yù)言的一種現(xiàn)象?！背难a充道。

    “簡單來說，這種現(xiàn)象是由一個靠后和一個靠前的兩個不同的天體形成的，和類星體沒有關(guān)系?！毖藻涯X子里晦澀難懂的專業(yè)術(shù)語轉(zhuǎn)換成了通俗的語言，“而在愛因斯坦十字架中，前景星系就是幾個質(zhì)量特別大的星系團，它們的質(zhì)量大到可以形成引力透鏡的程度。”

    “至于C選項，在整個廣義相對論體系中，是沒有引力這個概念的。我們可以把廣義相對論體系中時空扭曲的概念等價于牛頓體系中的引力概念，但不能說時空扭曲導(dǎo)致了引力?！背恼f完，與他身旁的言妍相視一笑。

    言惜安往下滑了幾下，評論里有的說兩個人一路過關(guān)斬將、默契十足，還有的甚至在猜測他們的關(guān)系——

    ‘所以他們到底是不是情侶啊！’

    ‘主持人不是問了嗎?！?/br>
    ‘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啊！’

    ‘認真看節(jié)目！你看他倆那靦腆的笑，這笑，絕對有貓膩。這還不是？’

    ‘……也許人家真的只是害羞呢？’

    ‘應(yīng)該是了。那個楚弈是我們這屆的，挺出名的，之前在食堂還見過他倆一起吃飯?！?/br>
    ‘哇，驚現(xiàn)大佬！膜拜一秒?！?/br>
    ‘圖.gif他們這個相視一笑也太甜了吧！’

    ‘言妍還說她開始對天體物理感興趣是因為楚弈帶她看星星呢?！?/br>
    ‘啊啊啊我死了?！?/br>
    ……

    言惜安閉了閉眼，按滅了屏幕，手攥成拳狠狠地砸在了墻上。

    片刻后，他撥通了meimei的電話，聽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好意思，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事請留言。”

    未來得及問出口的話被他強行咽了回去，他的手無力地垂下，手機摔在了地上。

    ‘言惜安，你只會害了她?！?/br>
    父親的聲音如揮不散的陰霾，又一次籠罩在他心頭。

    緊接著，成千上萬道聲音在腦海里炸開，父親的母親的他自己的還有……meimei的?？嚲o的神經(jīng)斷裂，劇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所有感知。

    ‘難道她以后不會遇見喜歡的人嗎?！?/br>
    ‘她是你親meimei！你要毀了她嗎？！’

    ‘我不會喜歡別人，也不會離開哥哥?！?/br>
    不要再想了。

    不能再想了！

    他咬牙強忍著疼痛，伸手拉開抽屜，在里面胡亂扒拉了幾下，翻找出一瓶藥來。他顫抖著手想倒出一小片藥，然而視線有些恍惚，眼前出現(xiàn)了重影，身形一個不穩(wěn)，藥灑了一地。

    一股腥甜涌上喉嚨，言惜安像是不堪重負般跪倒在地上。他單手撐著地，另一只手緊緊攥住胸前的衣襟，額頭直冒冷汗，神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