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臉色未變，“接著唱?！?/br>
    等如意一曲唱罷，韓靈韻找了個借口走了，好友以為他要回去，不滿的抱怨了聲，“考試也不急在一時么，你夫子不也是說了你這次沒什么問題的么？”

    只是韓靈韻這會兒已經(jīng)沒影了，好友不滿的又嘟囔了一聲。

    韓靈韻追到西娘子的時候她正在失魂落魄的站在河邊，周圍不少人指指點點的，韓靈韻嘆了一口氣，一語不發(fā)的上前把她拽走了，西娘子也一言不發(fā)的跟著他走，等走到個僻靜的巷子里，西娘子用含著砂礫一般的聲音哭喊著道，“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br>
    韓靈韻心平氣和的道，“我知道?！?/br>
    “你生病了，我先帶你去看大夫?！?/br>
    西娘子慘然一笑，“他怎么能這么狠心，我為了他什么都肯做，只要他喜歡，我什么都隨著他，他居然還是這么狠心，他怎么能這么狠心！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說著說著就語無倫次了，她燒的太厲害，嗓子幾乎說一句就疼的厲害，可是她還是一句一句接著說，最后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韓靈韻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見有人往這里探頭探腦，就讓小廝把一個粗壯的婦人喊了過來，給了她一些銀錢把西娘子送到醫(yī)館。

    小廝欲言又止的對著韓靈韻道，“郎君，她一個……”

    一個做皮rou生意的花娘是如論如何都進不了韓家的門的，老祖宗那一關(guān)是絕對過不去的，而且小廝實在想不通，郎君怎么會瞧上這么一個……

    當然，小廝覺得西娘子還是很漂亮的，如果真的喜歡瞞著老祖宗養(yǎng)在外面也不是不可以……

    韓靈韻使勁敲了敲小廝的頭，“胡思亂想！”

    說完負手就走。

    西娘子在醫(yī)館呆了一天，等第二日韓靈韻再去瞧她的時候，燒已經(jīng)退了，臉也不是白的那么恐怖了，只是眼睛和皮膚的對比還是有些觸目驚心，西娘子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頂，不知道在想什么。

    韓靈韻嘆了一口氣，認真的問道，“你想去哪里？”

    片刻后，西娘子轉(zhuǎn)過頭，眼睛里一片茫然，韓靈韻重復(fù)的道，“你想去哪里？”

    “我給你贖身，你想去哪里我讓人給你準備馬車，改日你就走吧?！?/br>
    西娘子這次好像是聽明白了，突然勾唇一笑，“贖身？”

    韓靈韻，“對?！?/br>
    錦官城實在不適合她待下去了，繼續(xù)留下去也只是讓人戳脊梁骨，韓靈韻，“你還年輕，贖身后，你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br>
    西娘子整個人猛然從床榻上做了起來，只穿著里衣對著韓靈韻忽然莞爾一笑，這個笑容依稀可見往日被人追捧時候的風(fēng)姿，“你是不是喜歡我？”

    韓靈韻一愣，哭笑不得的道，“你想多了?！?/br>
    西娘子整個人撲到韓靈韻身上，察覺到韓靈韻整個人身體僵住一瞬，緊接著就手忙腳亂的想要推開她，西娘子卻使勁的抱住他的腰，抬起脂粉未施的小臉，咯咯的笑道，“我今天免費，要不要和我一起來……”

    韓靈韻臉色漲的通紅，手上不在顧忌，使勁掙脫西娘子，西娘子大病初愈，整個人虛弱的很，就連剛剛的笑聲都難聽的很，手上自然沒什么力氣，她也沒用什么力氣就這么背韓靈韻掙脫了。

    韓靈韻沉著臉看著她不說話。

    西娘子也看著他，自嘲一笑，“你是不是也嫌棄我臟？”

    韓靈韻蹙緊了眉頭，西娘子沖著他擺擺手，“郎君的大恩大德我記住了，只是今世無以為報了，您盼來日有機會還上?！?/br>
    “您走吧?！?/br>
    韓靈韻沉默的看了一眼，轉(zhuǎn)身走了，看著他的背影，眼睛亮的驚人，半響后才自嘲一笑，“您是個好人?！?/br>
    而我已經(jīng)臟的看不出顏色了。

    等時間邁進了十二月，蜀州終于徹底冷了起來，天上偶爾也會飄下來一些冰渣，一直熙熙攘攘的紅袖坊也終于有些冷落了，畢竟到了臘月都想著年底了該置辦年貨了什么的，也少有閑暇去紅袖坊那個銷金窟揮霍了，也只有那些終日無所事事的年輕公子一如既往的醉生夢死了，尤其這位從京城來的世子半點沒有回京的意思，讓一些人覺得分外的奇怪。

    從蜀州到京城快馬加鞭還要走上大半個月的才能到呢，尤其是聽說現(xiàn)在北方大雪封山許多路都走不了了，需要繞遠路，現(xiàn)在還不走就趕不回京城了，而這位世子半點沒有著急的意思，依然摟著美人大肆揮霍。

    一開始還有人猜難道是準備走水路，立刻就被人否決了，畢竟蜀州這段水路還成，北方可是萬里冰封，運河可全是被封上了，水路可走不了。

    韓靈韻也覺得奇怪，也參加了這位世子的宴席，只是這位世子似乎真的有些奇怪，明明大擺了宴席，開宴之后卻只是匆匆的說了幾句就見不到人影了，沒了主人，客人也索然無味，只能退了。

    韓靈韻和小廝往回走，濕冷的風(fēng)吹的人骨頭疼，小廝忍不住的道，“郎君，我讓人去弄頂轎子過來吧，這么冷的天，您凍壞了身子怎么辦?！?/br>
    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不等韓靈韻阻止就一個人蹬蹬的走了，順便往這里吼了一句，“郎君，我馬上回來?！?/br>
    韓靈韻阻止不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沒了身影，無奈的搖了搖頭，正要四下看看正準備去哪里呆一會兒就猛然聽到一聲輕笑，“韓家郎君，我請你喝酒，來不來？”

    聲音既熟悉又陌生，韓靈韻抬眼看過去，就見西娘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這么段日子沒見，她似乎已經(jīng)完全走出了陰霾，雖然還是那么瘦，臉上卻神采奕奕的，看著他眼睛里似乎全是笑意，拎著酒壺的酒在他眼前晃了晃。

    韓靈韻沉默了片刻，溫和的道，“好?！?/br>
    西娘子熟門熟路的帶著他走到一個偏僻的酒肆里，這里并不是千酒坊，只是管制的已經(jīng)沒有以前那么嚴了，各種小的鋪子已經(jīng)開始混雜了，所以一個小酒肆并不是很難找。

    西娘子把倒扣的兩個瓷杯翻過來，把酒壺拿上來拆開倒上兩杯，其中一杯遞給韓靈韻，“給！”

    西娘子舉起另一只，“先干一杯?！?/br>
    韓靈韻從善如流的舉起杯子，見西娘子豪邁的一仰而盡，挑了下眉，抿了一口，眉心皺了下才一口而盡，“這酒怎么有些奇怪？”

    西娘子又倒了一杯，反問，“奇怪，哪里奇怪？”

    韓靈韻想起剛剛?cè)肟诘奈兜?，“可能是口味吧，哪里買的酒？”

    西娘子拿著酒杯慢悠悠的喝了口，“這是新出的臘梅酒，可能是你喝過吧?！?/br>
    韓靈韻拿起來抿了口，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卻還是搖搖頭道，“也許吧。”

    兩個人竟然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了話，韓靈韻看著西娘子現(xiàn)在一如既然光彩照人的樣子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上次的話題，等兩人把酒壺里的酒慢悠悠的喝去半壺，兩個人都有些微醺，西娘子看了看天色，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和韓靈韻道別。

    西娘子走到一半突然轉(zhuǎn)過身側(cè)頭看向他，韓靈韻還沒走，疑惑的看過去，就見西娘子突然笑起來，“韓家郎君，你是個好人?！?/br>
    韓靈韻驚訝了一下。

    西娘子，“也是個笨蛋?！?/br>
    捂著嘴笑的花枝亂顫，“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小廝為什么恰好在這個時候去找轎子，我為什么這個時候會出現(xiàn)，你這個大笨蛋，居然連這個都猜不到?！?/br>
    自顧自笑的半天，西娘子終于停了下來，臉上帶著一層淡淡的紅暈，一字一頓的對著韓靈韻說，“以后不要這么相信人了，財帛動人心，誰知道一張皮下面是什么東西。”

    說完之后就轉(zhuǎn)過身又搖搖擺擺的走了。

    等小廝回來心虛的看了韓靈韻一眼，韓靈韻好氣又好笑的敲了敲他的頭，“下不為例?！?/br>
    這個小廝雖然有時候不靠譜，但是忠心卻是沒問題的，而且他也有分寸，韓靈韻也沒有多想。

    之后又有幾次兩人一起飲酒談天。

    直到到了年底。

    蜀州常常好幾年才能見到一場雪，只不過一場雪也是薄薄的一層，沒隔上一個時辰雪就化了，銀裝素裹的也只有那場幾十年未遇的大雪的時候才瞧見過，只是那樣的情形可不多，有時候幾十年都碰不到一場，而今天這雪竟然有漸大的趨勢，地上的雪漸漸的竟然積了不少，踩上去咯咯的作響，年幼的孩童沒瞧過這樣的場景，被父母裹的嚴嚴實實的，穿著虎頭鞋開始的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笑聲能傳的老遠。

    韓靈韻穿著難得翻出來的大氅，打著二十四骨的勾著臘梅的油紙傘一步步的沿著街道走，一向溫和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眼底有些深深的疲憊。

    紅袖坊里面大部分的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只有幾家還在開著門，畢竟到了年底了，該回家都回家了，韓靈韻站在綺翠閣下面一時間滿心的復(fù)雜，僵在了原地。

    正在他抬步往里走的時候就聽到一個男聲，“你不用去了，她已經(jīng)走了。”

    韓靈韻轉(zhuǎn)過頭看向男人，“世子?！?/br>
    雪白的天里穿著一身大紅長袍的世子就像一團火，俊朗的臉上卻全是冷意，“她早三天之前就已經(jīng)贖身走了，你找不到她了。”

    韓靈韻深呼吸一口氣，深深的看向世子，嘴角抖了抖，似乎想說什么，卻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是么？”

    世子，“不準備問問我么？”

    韓靈韻嘴角翹了翹，“不用了?！?/br>
    世子卻自顧自的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給你說的，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什么這么做，我只能給你說，我原先給了她好多錢，這些錢足夠她衣食無憂的過上一輩子，只是這些錢轉(zhuǎn)眼間就沒了。”

    說到這里世子嘴角揚起，似乎嘲諷的厲害，眼睛卻越發(fā)的冷冽，幾乎能穿透人心，聲音也冷的像冰渣子一樣，“……她前幾天自己把所有的積蓄都用來贖身，老鴇原先是不準的，只是后來她劃破了自己的臉，老鴇就同意了，她只帶了一身衣服就走了，我屬下說朝著洛水去了，你現(xiàn)在去下游看看或許還能瞧見她的尸體。”

    韓靈韻真的愣住了，再看過去世子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火紅色的披風(fēng)在地上拖了一小段。

    站在原地半響，韓靈韻也轉(zhuǎn)身而去，事到如今，無論是什么都沒有再說的必要了。

    活著也罷死了也罷，之后再和他無什么關(guān)系。

    韓靈韻自嘲的笑了笑。

    一步步的折回韓家，腿猛然一軟，頭暈眼花，旁邊的小廝立刻眼疾手快的扶住他，韓靈韻強忍住那股難受的感覺，扶著小廝的手，一字一頓的道，“去壽安堂，我要去找老祖宗請罪。”

    ***

    沒了西娘子和世子的流言，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閑暇的時候才會關(guān)注這些是是非非，到了年底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誰還有心思說這個。

    重錦面無表情的聽著止戈的匯報。

    “……韓家的老祖宗氣的暈了過去，韓家郎君現(xiàn)在被罰跪祠堂……”

    重錦揮了揮手，“不用說下去了?！?/br>
    止戈頓了下，又道，“那西娘子的尸體……”

    重錦冷漠的道，“燒了吧。”

    止戈嗯了一聲，重錦突然笑了下，“愛情這種東西……”

    嘲弄的意思屋里的每個人都聽得到，夏至還沒有從那種震撼中回過神來，現(xiàn)在聽重錦嘲弄的聲音幾句說不出話來。

    重錦，“世子給她錢，她把錢去全都給了那么男人，那個男人全都把錢全都賭了，抱著老婆罵她下賤，韓家的給她贖身讓她遠走高飛，她不愿意，為了那個男人情愿去算計一直對她的男人，止戈，你說這是為什么?！?/br>
    止戈柔聲道，“那是她本事不夠，還太貪心。”

    貪心的想要那個男人的愛情，還想要那么男人念著她的好，最后只能落的跳河自盡的地步。

    止戈也覺得西娘子不是一般的傻，風(fēng)流俊美的名門公子不要非要賴著一個吃喝嫖賭什么都做不好的無賴，為了那個無賴竟然愿意去踩掉尊嚴的給他籌錢，還愿意去舍掉原則去算計人。

    不過對她們來說，能達到目的就成。

    說到底止戈也覺得奇怪的很，不知道是這位韓家郎君的品位和一般人不太一樣，還是這位西娘子的手腕太過高明，他找的幾個人里面，各種各樣的美人都有，而能成功的只有西娘子。

    止戈，“罌粟花粉不是短時間內(nèi)能戒掉的，來年的科舉怕是不可能了，韓家的混亂會持續(xù)一段時間，小娘子，要不要進行下一步?！?/br>
    重錦點了點頭，在止戈離去的時候卻突然問了句，“那個男人呢？”

    止戈愣了下，“放回去了?！?/br>
    條件不就是等西娘子的任務(wù)完成之后就放了那個男人么？雖然按理說她只完成了一半，但是也算完成了，止戈看著那個無賴就煩，等得到西娘子投河自盡的消息之后就讓人把他放了。

    重錦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把他廢了?！?/br>
    止戈又愣了一下，看著重錦滿臉的冷漠，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柔和了下，柔聲道，“是，我這就讓人去辦?！?/br>
    頓了是又道，“同昌世子好像猜到了一二?！?/br>
    “在綺翠閣下面的說話他們沒有聽到，不過……”

    重錦疲憊的揮了揮手，“他馬上就走了，不足為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