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細節(jié)終于被他一一找回，像是拼湊出一份記憶碎片一樣，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開始一點點還原。

    ……

    安于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樣，開著車提前半個小時到達了醫(yī)院。

    在關(guān)上車門的那一刻，他停頓了一下，然后從后備箱把昨天在醫(yī)院對面買的水果糖拿了出來——之前買的那些糖都已經(jīng)被投喂完了，那個丫頭又是沒有糖就會一邊吃著藥一邊淚眼汪汪看著他惹得他滿心的無奈和疼惜的，他對她一點法子也沒有，除了把她想要的盡數(shù)給她，其他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特地把那些糖用紙袋裝好，不讓人從外面就可以看出里面裝的是什么，為的是不想過會兒走到大門口和那個等在大門口的女孩見面的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丫頭撲個滿懷玩親親……

    精神病醫(yī)院的醫(yī)生和他的病人……

    光是這個身份就已經(jīng)很惹人遐想了，如果再加上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他已經(jīng)可以預(yù)想到之后接到院長電話，和院長談“一個醫(yī)生的職業(yè)cao守”、“不可以勾引病人”這樣的話題了……

    然后，他就站在醫(yī)院門口的地方，微微抬頭看見了扶著扶手站在樓梯上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的萌萌。他一步步朝著她走去，看著她慢慢擴大的笑容，然后在他站定在她面前時，把手背到身后一副預(yù)言家的神態(tài)，探著腦袋往他手里拎的那個紙袋里面看，又裝作掐指一算的樣子說到：

    “算卦算卦~醫(yī)生生要來算一卦嘛？萌小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還可以算出上輩子和下輩子喲~超級靈~不靈不要錢滴喲~”

    安于伸出另一只沒有拎袋子的手放到女孩的頭上，然后來回揉了好幾次，才一邊抬步往樓上走，一邊和她搭著話。

    有的時候，安于真的很好奇萌萌的jiejie給萌萌偷渡的到底是什么書才會讓萌萌每天和他見面的梗都不一樣——

    昨天見到他的時候，女孩一臉端莊賢淑，彎膝道：“奴婢拜見安太醫(yī)~”。安于私下里以為大概是看了什么《后宮xx傳》的后遺癥。

    前天見到他的時候又像是國外那些奔放的女明星，沖著他揮著手，又在他走近時伸出一根手指頭豎在唇上左右搖擺，眼睛一只睜著，一只閉著，搖著腦袋說道：“嗨~boy~有沒有興趣來一次愉快的約會？”安于不知道這是看了什么西方小說導(dǎo)致的結(jié)果，或者……是什么音樂劇？

    而每一次，安于都是一股無奈的情緒涌到心上，然后又順著她的話和她玩著角色扮演，直到女孩自己玩脫為止。

    她稱呼他為太醫(yī)，他就說“小主的藥都煎好了么？你個小婢女不去試藥在這里偷懶么？”

    她問他“約嗎？”，他就很自然地回她：“暈車藥帶了嗎？現(xiàn)在不吃等會兒玩過山車咳別吐我一身?！?/br>
    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她問他算不算卦，他自然會附和的。

    “你說你知道前世今生，知道過去未來，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前世是個什么？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是怎么死的？”

    他隨口順著她的話問了幾個問題，聽著女孩急吼吼的回答：

    “當(dāng)然是人啦，萌萌一直都是女孩子，每一次投胎都是女孩子好嘛！”

    他走在前面聽著她的回答不自覺地彎著唇角，妥協(xié)般點著頭，沒有多說些什么，然后聽著女孩接下來幾個問題的答案：

    “我一直都是人啦，是人！雖然被別人稱為妖女但我真的是人好嘛~”

    他暗笑，這大概又是她不知道哪本小說里看來的女主角吧，魔教妖女和正派繼承人？一聽就是一堆狗血滿滿的劇。

    “至于上輩子是怎么死的……”

    身后突然之間沒了聲音，安于踏上三樓的最后一級臺階，回頭往下看那個站在二樓和三樓樓梯間低頭不語沉思狀的女孩，出聲打斷了她的思考，催促著她跟上他的腳步，沒有再過問她的回答，關(guān)于那個上輩子怎么死的問題。畢竟，于他而言，這些問題不過是和她的角色扮演中的小玩笑罷了。

    然而他不過問，卻不代表她不會糾結(jié)。

    安于拉著萌萌的手往309走去，負責(zé)309病房病人的護士已經(jīng)把藥都放好了，只等他過來親眼看著她把那些藥都吃下去了。

    一路上，女孩反常地沒有嘰嘰喳喳和他扯些有的沒的，而是一直低頭沉默。終于在他推開了309病房的門的時候，開口說出了她的答案：

    “我上輩子，是自殺死的，唔，咬舌自盡?！?/br>
    安于聽到這個回答，一時間停頓了一下，這才回過神把那些放在床頭藥籃里面的藥都翻出來，遞給女孩示意她吃藥。

    也許萌萌jiejie偷渡給萌萌的那本武俠小說，女主角并不是魔教妖女，也可能是其他人，而萌萌則把自己代入了妖女的那個配角角色，那個角色最后的命運是自殺，于是萌萌就覺得自己上輩子也是自殺……吧？

    安于回想了這些天從女孩病房的各個角落找出來的奇奇怪怪小說，還有每天女孩都把自己代入某個小說人物念著里面角色說的臺詞的情況，心里暗自點頭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只是……

    安于背過身拿起水壺往杯子里倒了些水，在萌萌看不到的地方皺著眉。

    像這種有自殺情節(jié)、有血腥暴力的小說，她那個jiejie居然連這種書給自家meimei看合不合適都沒考慮過么？！果然是個只知道溺愛不知道管教的沒腦子的jiejie！

    他在心底埋怨著，面上卻不顯露，一如既往地用溫和的語氣和女孩說著話，回答著女孩一個個無厘頭的問題。

    安于轉(zhuǎn)過身，把倒了半杯水的水杯遞給坐在床上手里捏著藥直勾勾看著他的萌萌，又從紙袋里拿出一顆水果糖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示意她乖乖吃藥就有糖吃。

    以往這樣的手段就可以讓女孩乖乖吃藥了，可這一次卻略有不同。

    這一次，女孩再一手接過水杯低頭看著水杯里面的水的時候，猛一抬頭問道：

    “醫(yī)生生你喜歡我嗎？”

    安于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一邊笑著，一邊一如之前每一次女孩追問他的時候一樣的回答道：

    “喜歡啊，最喜歡萌萌了不是么？”

    說著，又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fā)。然而這一次女孩的問題卻格外地多，也顯得格外的固執(zhí)。

    “那醫(yī)生生你愛我嗎？”

    他柔和了神情，笑容不變。

    “愛啊，怎么能不愛你……”

    怎么能不愛呢？

    這樣一個把他的一切都放在心上直白地表達自己想要的和厭惡情緒的女孩，這樣一個敏感地只一下就能感覺到他喜怒哀樂會因為他的開心難過而開心難過的女孩，這樣一個就算是在這小小的醫(yī)院也會迷路他只要把視線離開她十分鐘就會擔(dān)心她會不會又走錯路被其他病人欺負的女孩……

    他都已經(jīng)愛到只要一碰到她的事情就忘記了作為醫(yī)生的原則了，他都已經(jīng)愛到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待自己，愿意為她買糖，愿意和她說著各種有的沒的了，他都已經(jīng)開始考慮治好了她之后他又該怎么去追求她，怎么讓她愛上自己的事情了，他都開始擔(dān)心她的內(nèi)心會不會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他這樣，又怎么會是不愛她的表現(xiàn)……

    安于就這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忽略了女孩低頭喝了水，服下了藥的過程，也忘記把杯子重新收好，只是在聽到女孩說自己吃了藥想睡覺后就連忙點頭，看著女孩躺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等著她閉上眼呼吸平緩下來后，轉(zhuǎn)身離開……

    ……

    ……

    安于睜開眼，保持著之前靠在椅背上的姿勢，把手拿下來，苦笑著。

    原來，早在今天早上的時候，和他說話問他問題的那個，就已經(jīng)不是主人格，而是第二人格了么？

    而他就這么像是被愛情迷了眼睛一樣，忽略了那些反常的地方，只顧著自己的思緒，卻沒有懷疑她的行為是否正?！?/br>
    這才導(dǎo)致了中午當(dāng)他想要去找她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在推開門的一瞬間看到的那個破碎的玻璃杯，那張沾滿了鮮血的床單，還有那個一只手依舊在不停地往外冒著鮮血無意識地垂下的緊閉雙眼恍若沉睡的女孩的場景……

    他是不是該慶幸醫(yī)院除了醫(yī)生會巡邏病房以外，護士們也會每隔一段時間到病房去查看病人的情況呢？這才使那個一心想要用死來表達自己歉意的人格不得不等著上午的最后一波巡查結(jié)束再割腕，使他還能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呼吸還存在心跳還存在的時候可以馬上做急救措施把她送到急診室……

    安于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咬著牙。

    不論多后悔也好，多自責(zé)也好，都不是現(xiàn)在要考慮的了。他現(xiàn)在，只祈禱他沒有去得太遲，只祈禱她能活下來……只有她活下來，他所有的打算，所有的念想才有實現(xiàn)的可能……

    ☆、87|2.33絡(luò).

    呼吸終于在看到女孩被推回病房的那一刻變得正常，知覺也開始慢慢恢復(fù)，手腳終于不再顫抖，安于也終于可以專注地聽著那個負責(zé)給萌萌止血動手術(shù)的醫(yī)生的那些話了。

    “……幸好發(fā)現(xiàn)得及時，血已經(jīng)止住了……”

    “……沒有什么大問題，沒什么后遺癥，這段時間注意飲食就夠了……”

    “……打了鎮(zhèn)定劑，大概要晚上的時候才會醒過來，病人的情緒要盡快讓她穩(wěn)定下來，不然她的身體恢復(fù)起來也會很慢，這樣的情況不能再發(fā)生了……”

    安于點點頭，一顆心卻早已經(jīng)跟著那個還在昏迷中的女孩飄去……即使這個被稱為全院動手術(shù)最靠譜的醫(yī)生斷言了“沒什么問題”，他沒有親自仔細看過、檢查過，就還是不能放心……

    索性，那個醫(yī)生的叮囑其實也就那么幾句話，安于聽完后道了謝，就匆匆往309病房跑去了。

    ……

    到309的時候，309病房靜悄悄的，沒什么動靜，只有一個護士在病房里準備著那些常規(guī)的藥，然后在看到他進來之后很自覺地點頭離開，帶上了門。

    于是病房里，只余下了他和那個依舊在沉睡的女孩。

    安于上前了幾步，站在了病床前，像往常一樣俯身摸了摸女孩的頭發(fā)，然后又撩開了劉海，用手背探了探女孩的額頭，確定她沒有因為傷口可能引發(fā)的感染而導(dǎo)致的高燒以后，手指就順著臉頰輪廓觸到了女孩的臉……安于伸手戳了戳女孩蒼白的臉，然后又泄憤般的用兩只手指捏了捏女孩的臉，捏得女孩臉頰紅紅的，在睡夢中皺起了眉，他才松開了手，揉了揉女孩的兩頰，像是安撫一般，直到女孩睡得平穩(wěn)下來，才接著往下開始檢查。

    他的雙眼盯著那只被包扎好了的手，看著手腕上那圈白色的繃帶，小心翼翼地把女孩的手拿起來，檢查過確定沒有血滲出來之后，重新放回了被子上……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真的整個人松懈了下來，開始恢復(fù)到自己尋常的模樣。

    安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發(fā)現(xiàn)衣服上的那些血跡依舊留在那里忘了換，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堆的事情要做，還有很多的病人在等著他的例行檢查，還有很多護士的匯報要去聽，還要吃午飯，要把身上的這件血衣?lián)Q掉……

    他彎下腰，在女孩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吻，轉(zhuǎn)身走出了病房。打開門的那一刻，他對著守在門口的那個看上去膽戰(zhàn)心驚的護士叮囑道：

    “不要離開病房，等病人有醒來的征兆的時候，立刻通知我。”

    他要去完成自己作為一個醫(yī)生的職責(zé)，也要去好好冷靜一下，冷靜地去面對那個會醒過來的危險的第二人格……

    安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換上了新的白大褂，拿上筆記本繼續(xù)自己每天的工作。

    他原想著早點結(jié)束這些工作，在萌萌的鎮(zhèn)定劑藥效還沒過的時候可以回到309病房，可以讓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可以讓他能第一時間接觸到那個第二人格，盡快地消除那些隱患，那些可能因為他而埋下的隱患。

    然而，很多時候，計劃真心趕不上變化。

    連安于自己也很驚訝，那些明明不在意外界的環(huán)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強硬地要求身邊的人也參與到他們的世界當(dāng)中的他的病人們，不知道為什么對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后陪著他一唱一和不過一個月的萌萌會有這么深的印象，以至于當(dāng)他再次恢復(fù)到一個人去哄他們吃藥，給他們檢查新的病況的時候，都會被問起……

    那個在102病房從一顆蘋果變成一棵樹然后又變成了一只樹妖的病人在吞下藥之后還偷偷避過了那個給他倒水的護士扯著他的袖子露出驚慌的神色低聲問道：

    “那個狗尾巴草妖怎么不見了？是不是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她是建國以后成精的了？是不是被舉報抓走了？”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那只樹妖就接著說道：

    “你知道她被關(guān)在哪里了嗎？是在公安局還是在監(jiān)獄？是在阿茲卡班還是在天字第一號牢房？”

    說著，他擼起了自己的兩只袖子，一副找人干架的姿勢：

    “我去救她！就算冒著會被發(fā)現(xiàn)自己身份的風(fēng)險，也要救她！她是我的同伴！打破妖怪世界規(guī)則被人類發(fā)現(xiàn)身份的妖，我們都叫他廢物……可是不懂得重視同伴的妖，連廢物都不如！”

    安于心里一邊腹誹這些天活動室里放的到底是什么鬼片子，一邊給這個明顯因為自己的腦洞而炸毛了的樹妖，告訴他狗尾巴草妖只是這段時間用了太多的法術(shù)有些脫力，過段時間就會重新回來每天和他碰頭什么的，再三保證之后，才得以離開病房，去到下一間病房……

    那個一直幻想著自己是皇帝的205病房的病人在他進到病房里把要遞給他的時候，沒有像之前那樣接過藥，也沒有一把揮開他的手直接說不吃藥，而是看了他好久，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孤御書房的掌茶宮女去了何處？不會是她發(fā)現(xiàn)了你們要暗害孤謀朝篡位，你們一狠心就殺了她吧？”

    安于愣了下，然后回答道：

    “秦女官今日身體不適，無法當(dāng)值?！?/br>
    “傳孤的口諭，宣太醫(yī)去給她看看。哼，要是讓孤發(fā)現(xiàn)她的病有一絲奇怪的地方……給孤仔細些你們的小命！不要以為孤被你們囚禁在這五臺山上孤就拿你們沒辦法！”

    安于沒有多說些什么，抿了抿嘴低頭應(yīng)下。

    而在路上，安于遇到的那個一直沉浸在教學(xué)世界的數(shù)學(xué)老師，在拿著水杯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也特地停下腳步叫住他，裝作不經(jīng)意但又讓人一眼看出了他的在意的樣子問道：

    “那個語文成績不錯但是數(shù)學(xué)還不大好的秦同學(xué)呢？怎么沒見她來上數(shù)學(xué)課？逃課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