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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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宣燎沒忍住,又低頭親了一下。 到樓下,傅宣燎先給時濛做了早餐。 他廚藝不精,能做的只有把昨晚沒吃完的雞翅熱一熱,溫在烤箱里,再用切片面包夾煎蛋蔬菜做個粗糙的三明治。 煎雞蛋的時候差點被濺起的熱油燙到手,傅宣燎一面拿鍋蓋擋在身前左閃右躲,一面暗下決心這次回去好好向母親請教掌控廚房的方法。 臨走前,他找來紙和筆,留下一張便簽,放在藍色紙盒里。 他怕時濛看不到,放在這里面最保險。 一切安排妥當,傅宣燎拿起外套往外走,想著早去早回,腳步都匆忙了幾分。 沒想打開門,撞上抬手正欲叩門的李碧菡。 始料未及的照面令兩人都有些尷尬,傅宣燎喊了聲“李姨”,順著李碧菡的視線垂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衣冠不整不說,白襯衫上燙出煙洞還蹭了血跡,加上剛結疤的唇角和一夜未眠的疲累,可想看上去是何等落魄。 心里咯噔一下,傅宣燎忙將披在身上的外套攏緊,擋住那堆詭異的痕跡,而后打起精神重新道了聲早上好。 李碧菡點點頭,露出一個勉強稱得上溫和的微笑:“原來是宣燎啊。” 見李碧菡手中的大包小包,傅宣燎主動幫她拎到屋里,并告訴她:“時濛還在睡,昨天太累了,可能要中午才會醒?!?/br> 不知這話哪里說的不對,李碧菡聽完淡淡瞥了傅宣燎一眼,頗有些審視的意味。 傅宣燎被這一眼看得汗毛豎起,心說奇怪,從前怎么沒覺得李姨有點可怕呢。 好在李碧菡沒再多說什么,一面收拾帶來的東西,一面問傅宣燎要去哪里。 “回楓城一趟?!备敌钦f,“處理點事情?!?/br> 李碧菡“嗯”了一聲:“是該處理好再來?!?/br> 這話傅宣燎聽明白了,是在不認可他莽撞冒失地跑過來求和的行為。 不過對此傅宣燎并不后悔,他做事求穩(wěn)的前提,是先遵從內心的選擇。 晚一天來,時濛就有可能多淋一天雨。 聽說李碧菡這次過來有打算多住一陣,傅宣燎更放心了。 道過別走出門去,恰逢一道陽光穿過云層灑下來,亮得晃眼。 仰頭駐足看了一會兒,傅宣燎轉向二樓臥室的窗戶,用很輕的聲音告訴里面沉睡著的人:“別哭了小蘑菇,太陽出來了?!?/br> 回到楓城,即便被傅啟明叫他回公司的電話催得手機都快沒電,傅宣燎還是先跑了趟馬老師的家。 星期天沒課,馬老師又出門遛彎去了,回來的時候看見門口杵著的人,登時拉下臉,變成一個兇巴巴的小老頭。 “馬老師?!备敌枪Ь吹赜先?,“上回說的那件事……” “上回不就跟你說了沒戲?”馬老師掏出鑰匙開門,“你這年輕人,怎么這么固執(zhí)?!?/br> 傅宣燎跟到門邊:“事關時濛的聲譽……” 馬老師笑了一聲:“所謂聲譽,不過是俗人在意的虛名。時濛這個學生我了解,他不圖名不圖利,畫畫是他的興趣而已?!?/br> 門打開,傅宣燎跟了進去。 “您說得沒錯,真正熱愛畫畫的人,都能分辨出那幅作品的出自誰手,也的確不在乎虛名?!彼f,“可我是一介俗人,我在乎。” 馬老師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稍作醞釀,傅宣燎說:“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那幅《焰》,是時濛為我畫的?!?/br> 聞言,馬老師眉梢一挑,才偏頭給了傅宣燎一個正眼。 傅宣燎來過這里不少趟,之前每趟都敗興而歸。他想,或許藝術家和凡人之間本就有壁壘,就像他總是弄不懂時濛想要什么,只能憑自己的猜測和感覺胡亂地給。 哪怕弄錯了方向,給的東西并不是他心底最在意的那個,至少付出的真心,不會白費。 “說是笑話,并非指時濛的畫,而是這幅畫竟然是給我的?!闭f著,傅宣燎自嘲地笑,“可我,竟然以為是別人給我畫的,還自詡大義凜然地讓他還給人家?!?/br> “如今回想,除了覺得自己眼瞎,更覺得自己不配?!?/br> “他那么好,我算什么,憑什么得到他的青睞,憑什么被他喜歡,還喜歡了這么多年?” 想到那顆一塵不染向著自己的心,還有那注視著自己的純粹目光,傅宣燎剛緩過來不久的心臟又隱隱作痛。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說:“所以,為了配得上他的喜歡,我必須要這樣做,為了他,也為我自己?!?/br> “我不想他繼續(xù)背著這個如同大山一般壓在他身上的罵名,想他擺脫這么多年的陰影,也想拉著他的手,把他護送到充滿鮮花和掌聲的地方去?!?/br> 到最后,傅宣燎的語氣近乎哀求:“這件事,只有您愿意幫忙才有可能辦到。” 畢竟畫已經(jīng)被燒毀,僅憑留存下來的照片,辨識難度更上一層樓,出具這種認證需得圈內足夠權威的藝術工作者,這塊是傅宣燎的盲區(qū),他只好三番五次上門拜托馬老師,期待以此為切入口找到可行的方法。 許是被這番話打動,馬老師沉吟良久,終是嘆了口氣。 他先回了趟屋里,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電話號碼。 “這個也是我的學生,畫畫靜不下心,又不想離開這個行當,后來去做了書畫鑒定?!?/br> 將紙條遞給傅宣燎,馬老師說,“他現(xiàn)在的老師,是業(yè)界最有名望的鑒畫師,等聯(lián)系上了,你報我的名,我學生也會幫著說說看,至于大師肯不肯接這活兒,就看你的造化了?!?/br> 鄭重的口氣,令傅宣燎莫名有種受托的責任感。 他接過紙條,整齊疊好,放進口袋里。 前腳從馬老師家出來,后腳傅宣燎就撥通了這位學生的電話。 一聽是恩師介紹來的,那頭的學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只是和馬老師猜想的一樣,學生也說他得先探探口風,這種鑒定并出具證明的事關乎信譽,他現(xiàn)在的老師也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必得謹慎。 傅宣燎體諒他們的難處,奈何心急,問了地址干脆上門跑了一趟,帶著讓高樂成提前備好的厚禮。 這回總算輪到傅宣燎坐主場,他雖不擅長提筆畫畫搞藝術,談判桌他卻上得比飯桌都勤。 到地方見到老人家,先來一番不著痕跡的恭維,然后從面子到里子給足誠意,承諾要是出了什么狀況他這邊一力承擔,簽合同都沒問題,任是再固執(zhí)的老人家,也經(jīng)不住這金錢和情分的雙重夾擊。 出來的時候接到高樂成的電話,聽說搞定了,他也很高興。 “江雪正籌備讓你家冰美人復出呢,碰上洗刷冤屈,這不正好雙喜臨門?!?/br> 這話傅宣燎聽了舒坦,緊繃多日的神經(jīng)也稍稍放松。 他開著車,行駛在通往郊區(qū)的路上,難得有閑心聽高樂成講和江雪的恩愛日常,什么見家長買房子,盡是些傅宣燎先前從未想過、現(xiàn)在卻也蠢蠢欲動想去想的事情。 聽說他辦完事就要回潯城,高樂成疑惑地問:“他那便宜jiejie已經(jīng)鐵窗淚了,良心被狗吃了的養(yǎng)母和老師沒個十年八年也出不來,連那畜生不如的親生爹也落了個老婆兒子帶著財產(chǎn)跑光光的下場,還有什么事要處理?” 車拐了個彎,進入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向上綿延逶迤,沒入幽深山林之中。 傅宣燎對著電話簡短回答:“處理過去?!?/br> 冬日的風將道路旁常青的杉樹吹得嘩嘩作響,下車時,傅宣燎回頭看一眼來時的路,想著昨晚時濛說的“回頭”,不由得加快腳步,想著早些回去。 這是一片墳地,依山傍水位置極佳,據(jù)說最偏的位置也能賣到七位數(shù)。 拋開金錢不談,每個矗立的墓碑背后都是一段不同的人生故事,傅宣燎面前的這座也是。 這是他第一次抱著坦然而平靜的心情來到這里,因此看到墓碑上的名字,他腦袋里有一瞬間是空的,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似的。 其實本來也不必說出來,不必跑這一趟。 但是傅宣燎認為需要給時濛、給自己一個交代,如果不當面說,便顯得不夠堅定。 就當他趕個潮流,也追求一次儀式感吧。 傅宣燎記得自己上次來到這里,由于懷著“變心”的愧疚,連正眼都不敢看。而現(xiàn)在,他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只覺得這面容越來越面生,早就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或者說,正因為他以前見到的是假象,所以當真相來臨時才崩塌得那樣快,那樣徹底。 換個角度想,應該感謝躺在這里的人,讓他最后的一絲愧疚煙消云散,縛在身上的繩索也被解開,得以重新?lián)肀ё杂?,審視自己的真心?/br> 傅宣燎在冷風中啟唇:“這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 “不是為了看你,畢竟我不欠你,時濛更不欠你?!?/br> 照片中的人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笑容燦爛如斯,和從前別無二致。 倒是傅宣燎忽然有一種沖動,想上前撕開他的笑容和偽裝,問問他為何如此狠毒,臨死還要將時濛害到那樣的地步。 時濛又做錯了什么?憑什么被命運折磨得傷痕累累,百孔千瘡? 憑什么他們要錯過這么多年? 可是眼前的人已經(jīng)死了,說什么都傳不到地底下去。 至此,傅宣燎才明白時濛當年那句“可是他已經(jīng)死了”的真正含義。 因為他死了,所以你不可能忘記他;因為他死了,所以我永遠無法獨占你的心。 看似挑釁,用自己還活著耀武揚威,實則卑微至極,仿佛除了活著這件事,拿不出任何足以和死人匹敵的優(yōu)勢。 是一種絕望到底的無能為力。 深深吸進一口山間涼氣,刀子般冷冽地刮在喉間,牽起足以將神經(jīng)麻痹的鐵銹味。 “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被你搶走的一切,都將回到時濛那里?!备敌且蛔忠活D地說,“包括那些年,被你冒領的愛意。” 想到那些年本該屬于時濛和他的美好片段被破壞得七零八碎,恨自己識人不清的同時,也恨面前這個笑得一臉無害,實則歹毒無比的人。 這人走得倒是清凈,就算以后被提起,也可以用一句“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癥難怪心里不平衡”輕描淡寫揭過去,可他做過的事像針一樣扎在他們心上,讓他們互相懷疑,就算拔出來也不可能毫無罅隙。 可現(xiàn)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強壓下翻涌的暴怒,傅宣燎冷笑:“現(xiàn)在,我可以保證不會忘記你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時濛做過的事,即便你死了也不可能一筆勾銷,犯下的罪孽必須一個一個給我還回來。” 說到這里,傅宣燎又覺得慶幸。 幸好他還活著,幸好他們都還活著。 活著,不僅是為了當做優(yōu)勢與死去的人對比,更是為了向死去的人彰顯生命的力量。 活著才有希望。 “如果你還覺得不夠,還想報復,就來找我,我命硬?!?/br> 傅宣燎直起腰,將吸進肺腑的寒氣狠狠呼出來。 “而他,會帶著所有人的愛,所有人的祝福,長命百歲,健康快樂地活下去。” 第5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