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有電話進來,手機持續(xù)震動著。 席慕禮轉(zhuǎn)身上樓。 葛戈拿出來看,號碼顯示的是座機,只有張嬸會打。 “張嬸?” 張嬸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葛戈,你趕緊回家!” 音量很大,略有些刺耳。 葛戈愣了下,“怎么了?” 下一秒張嬸突然失聲哭叫道:“夫人跳樓了。” 今天報告說有雷雨,外面的雨勢很應景的突然變大,水聲嘩嘩的卻掩蓋不了手機里傳來的哭聲。 午休時間,傭人都在午睡,司機住哪她都不清楚。 掛了電話,葛戈立馬起身飛奔上樓。 她沒來過這里,只知道席慕禮住三樓,占地太大,房間太多,密密麻麻的房門讓葛戈出了一身的汗。 她瘋跑了一圈沒找到席慕禮,瞬間感到好絕望。 最盡頭是扇很大的玻璃門,開了其中一半,葛戈一愣,連忙跑過去。 距離近了,有清淺的音樂傳來。 這是個空中花園,中間擺放著白色的雕花桌椅,綠意環(huán)繞,很有情調(diào)。 席慕禮一手插兜,一手拎著水壺在澆花。 “席慕禮!”葛戈顫聲叫道。 對方側身望過來,面容恬淡,灰撲撲的背景里,長身玉立的少年仿佛從畫中漫步而出一般。 他難得露出疑問的神色,盯著葛戈沒有血色的臉,“怎么了?” “你能不能幫我叫一下你們的司機,我得回家?!?/br> 他放下水壺,“家里出事了?” “嗯?!备鸶挈c頭,倉惶的看眼外面飄泊的大雨,“拜托你了,我得馬上回去,你能不能幫我去叫一下?” 席慕禮不說叫不叫,徑自走過來,“走!” 天黑沉沉的,時不時打悶雷。 兩人上了車,葛戈系上安全帶,“你有駕照嗎?” 席慕禮比她年長,但對比成人而言依舊是個孩子。 “嗯,上個月剛考出來?!毕蕉Y發(fā)動車子,“你不放心?” “沒有,”她看著前方,“能開快點嗎?” 車子滑進大雨中,視線頓時被水流沖刷。 “我盡量,家里出什么事了?” “很不好的事。”葛戈低頭看手機,它很安靜,安靜到?jīng)]有生氣。 大雨中車子行進的速度很有限,中間又遇上一個有一個的紅燈,還有持續(xù)性堵車,趕到時已經(jīng)快過了一小時,雨已經(jīng)停了。 小別墅看過去和往常一樣,沒什么區(qū)別。 葛戈推門進屋,聽見聲音,廚房快步走出來一個人,是張嬸。 雙眼紅腫,見了葛戈,嗚咽著頓時又哭了。 “嬸,杜mama怎么樣了?” 她用力抓著葛戈的手,一個勁搖頭,難受的說不出話來,等稍稍有點緩和的時候,她說:“沒救回來?!?/br> 眼前的婦人繼續(xù)哭著,涕淚橫流到十分狼狽。 葛戈僵硬的站在她面前,好半晌才問:“姜亦呢?” 站在門口的席慕禮快速看了她一眼。 “去醫(yī)院了,還沒回來?!睆垕鹉脟鼓税涯?,但是沒什么用,眼淚止都止不住,她說:“姜亦可怎么辦?這日子剛剛過的好了點,怎么就成這樣了?” 葛戈后來才知道,這天在他們外出的時候姜達榮又來了,他不單來了,還硬把杜青拖了出去。 他把杜青拖去了一個公墓,那個公墓里埋葬著年幼的姜云。 姜達榮是個爆發(fā)戶,經(jīng)濟聯(lián)姻娶了杜青,杜青是高知識分子,有文化有修養(yǎng),姜達榮自卑心作祟,一直都覺得杜青清高,瞧不起他,所以他寧愿這個女人傻著。 然而從公墓回來,杜青表現(xiàn)的很平靜,并沒有發(fā)病,她甚至對著滿臉焦急的姜亦笑了笑,然后在沒人察覺的時候吞服了往常的全部藥片,接著從三樓跳了下去。 身上涌出的鮮血被雨水所沖刷,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葛戈想起曾經(jīng)杜青對姜亦的咒罵,想起姜云的意外死亡,還有姜亦背負了那么多年的譴責。 現(xiàn)在都不在了,那么姜亦呢? “我去找他?!备鸶晖蝗徽f:“我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找他,去了哪家醫(yī)院?” “三院的救護車?!?/br> 葛戈點頭,連忙轉(zhuǎn)身朝外走。 席慕禮揚了揚手上的鑰匙,“我送你?!?/br> 葛戈沒做聲,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都是虛無沒有焦距的。 心境變得不一樣。 兩人都沒說話,葛戈無神的看著窗外。 席慕禮打著方向盤,“你和姜亦住一塊?” “......” 半晌后,他轉(zhuǎn)頭看她,葛戈微微垂著眉,臉上沒多大表情,眼神很空洞,接近于死寂的漠然。 席慕禮抿唇,輕蹙眉。 去醫(yī)院的路上很順利,他在停車場泊車,葛戈率先揭開安全帶,終于開了口:“今天謝謝,回去路上小心。” 說完開門下車,快速跑遠。 纖瘦的身影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下去,但是奔跑的方向卻格外堅定。 席慕禮看著她在轉(zhuǎn)角消失,繼續(xù)將車泊進車位,隨后跟上去。 醫(yī)院很大,病患很多,醫(yī)護人員很忙。 葛戈找人問路,馬不停蹄的工作人員隨手一指,還沒看清方向,就又走遠了。 她忘記自己問了多少次,也忘記自己跑了多久,感覺快死過去的時候,在一個很空曠的走廊看見了姜亦。 他倚墻坐在地上,垂著頭,身上血跡斑斑,襯著萎靡毫無血色的臉,有點可怖。 葛戈氣喘的走到他面前,蹲下。 “姜亦?!?/br> 細長濃密的睫毛忽閃著,隨后抬眼看過來,里面很平靜,“你怎么來了?” 他的聲音是沙啞的。 “我來找你?!?/br> “噢?!?/br> 雷雨過后,黑壓壓的烏云散了,陽光又漏了進來。 姜亦一動不動的坐著,沒了反應。 “你渴嗎?” 他搖頭。 “餓嗎?” 他又搖頭。 “姜亦......” “你能閉嘴嗎?”他低著頭說。 葛戈不再說話。 遠處一個男人抱著孩子在窗口張望。 小孩脆脆的聲音興奮的喊著:“真的有彩虹,好好看,好像廣告里的?!?/br> 風雨過后真的有陽光,陽光真的能帶來七色彩虹,那么生活呢? 有溫熱的水滴落到手背上,手指輕輕一抽。 姜亦終于抬眼看她,“你哭什么?” 葛戈沒說話,閉了閉眼,淚水又滑了下來。 “難受?沒什么好難受的,他們都解放了?!苯嗵峙隽伺龈鸶甑哪?,手上有干涸的血跡,碰到眼淚融化了,粘在她臉上。 “臟了?!笔栈厥?,他說。 是的,很多人解放了,那些遺憾怨憎隨著死亡紛紛消失,可是留下來的呢? 是不是還有人墮落萬丈深淵,舉目無邊的黑,在那里翻滾,掙扎,永世不得見光? 曾有人指著姜亦口口聲聲叫罵他是殺人兇手,姜云死亡的罪孽由他無辜背負,他自責,他愧疚,那么現(xiàn)在呢? 杜青因姜云自殺身亡,他是不是又成了間接的殺人兇手? 弒妹弒母,兩大罪惡覆蓋到姜亦身上,將他捆牢,鎖死,誰又能救他? 葛戈突然就覺得好恨,恨得整個人骨頭都在疼。 她不懂明明生活前一秒還那么美好,下一秒為什么就突變成連死都無法解脫的牢獄? 他們還算堅強,但不是堅不可摧,他們愿意承受理應承受的,但能不能不要賦予太重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