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中元節(jié)過后的第二日, 李鶩從集市上提回了一塊紅艷艷的牛rou。 回到家,他馬不蹄停地就進了廚房。 切rou, 過水,他一氣呵成。大蔥,蒜頭,他手拿菜刀,登登切好。沈珠曦除了一開始幫忙擇菜外,其余時候光顧著看他熟練的動作了。 牛rou下鍋燒了一個時辰后,李鹍和李鵲來了,李鵲一進院子就笑了起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大哥這是又在做什么好東西了?” 李鹍循著味直接沖到廚房門口,他往里探頭一看,興奮叫道:“牛rou面!牛rou面!今天吃大哥下面——” 李鶩拿起灶臺上筲箕里的一個饅頭就朝他砸去。 李鹍一把抓住饅頭,放在嘴里咬著, 高高興興地跑了。 “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扯了他的舌頭?!崩铤F罵罵咧咧道。 “大哥——” 李鵲停在廚房門口,沖他搖了搖頭。 沈珠曦不知道這兩人在打什么啞謎,李鵲這一早上已經(jīng)來了兩趟了。每回都是一次搖頭。李鶩也沒什么反應(yīng), 仿佛對李鵲所說之事并不關(guān)心。 他這樣的反應(yīng),讓沈珠曦也不便開口詢問。與其聽他胡說八道遮掩,不如等他自己開口。 李鵲報告之后就走開了, 堂屋里很快傳來兩兄弟玩笑的說話聲。 沈珠曦雖然不知道那晚發(fā)生了什么,但她敏銳地察覺到李鵲和李鹍之間那層隔閡消失了。即便是李鶩不在的時候,李鵲也開始搭理李鹍的一些奇言妙語。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鍋里煮的燒面水開鍋了。 李鶩抓起一旁的鮮手搟面, 隨意扔進燒開的水里, 原本沸騰的水面立即安靜下來, 他又拿起一雙長著, 將白白的面條撥散,等到水面再次翻騰時,丟下一大把青菜。 青菜浸到水里,更加青翠欲滴。李鶩把菜葉按進水里,等水又一次燒開時,他用長著在鍋邊敲了敲,另一只手朝沈珠曦伸來。 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嗯?” 沈珠曦像個打下手的學(xué)徒,師父一發(fā)話,連忙誠惶誠恐遞出斗碗,生怕晚了一瞬,耽擱師父的好事。 李鶩接過斗碗,利落地挑起鍋中面條。四個斗碗都裝上熟面條后,他又用一個大勺,走到旁邊燒牛rou的灶臺前,勾起兩勺鮮紅香辣的牛rou湯澆在面條上。 紅油順著面條沖了下來,燒得軟爛的牛rou堆在面條上,每一塊都rou筋透明,脈絡(luò)分明。 熱油一燙,蔥葉的香氣撲鼻而來。 沈珠曦上一刻還不餓,這一刻就開始偷偷咽起口水。 “端出去,小心燙?!?/br> 沈珠曦連連點頭,伸手準備端碗。 “你接碗底,別碰碗邊?!?/br> “知道了……”沈珠曦把雙手又靠近了一些。 她眨巴眼睛,滿臉期待,十根纖瘦無暇的手指嫩得跟蔥白一樣。 “……算了算了,你去坐著!”明明交代得好好的,李鶩忽然把手里的斗碗收了回去。沈珠曦茫然地看著他轉(zhuǎn)過頭,揚聲怒喝道,“不過來端碗,都等著老子送到你們面前來?” 一聲獅吼,李鵲和李鹍立馬飛奔來了。 李鹍摸著后腦勺,一臉委屈:“你又沒叫我……” 李鵲則笑嘻嘻地率先端起兩個斗碗,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沈珠曦說:“嫂子,這種粗活交給我們來做就好了,你快去先坐下吧!”. 沈珠曦不好意思光吃不干活,跑去拿了四雙箸子出來擺好。 四人坐下用飯后,嘴唇?jīng)]碰到牛rou面之前,李鵲還有心思說幾句玩笑話,等大家陸續(xù)將第一箸面條送進嘴里,桌上安靜下來,只剩此起彼伏的吸面條聲。 剛來的時候,沈珠曦聽到這種聲音就坐立不安,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能做到面不改色,專注于自己碗中的食物了。 雖然她吃面條沒有聲音,可她吃得和其他人一樣起勁——這碗牛rou面,比起鎮(zhèn)上大熱的毛記溫面還要好吃許多! 按照李鶩的說法,牛rou越新鮮越好吃,從宰殺到下鍋,李鶩帶回來的這塊牛rou沒超過一個時辰。這種鮮牛rou下了鍋,rou綿軟,筋勁道。再加上李鶩選的部位好,每一塊都肥瘦適宜,在鐵鍋中慢火燒了一個時辰后,每一塊牛rou都帶著滿滿的湯汁。 牛rou好吃,面條好吃,就連面湯也好喝,連沈珠曦這種對面湯不屑一顧的人都忍不住喝了兩口,李鹍就更不必說了,他不但掃光了自己的面湯,還想幫忙解決沈珠曦的面湯。 李鶩用箸子另一頭打掉了李鹍的手。把自己面前的斗碗推給他,然后拿過了沈珠曦面前的斗碗。 李鹍看看面前只剩一半的牛rou面湯,又看看李鶩面前幾乎還滿著的牛rou面湯,嘀咕道: “小氣……” 吃完午食后,李鹍被支使去了廚房洗碗,沈珠曦有意幫忙,卻被李鶩攆回了里屋午休。 “你不睡?”沈珠曦扒著門邊問道。 “不睡?!?/br> “我也不想睡,我給你繼續(xù)講史記吧……” 沈珠曦話音未落就被推進了里屋。 李鶩在竹簾外沒好氣道:“我們大老爺們要賭骰子,你別來搗亂,睡你的覺!” 沈珠曦在心里罵了一句李屁人,氣哼哼地抱著過于充實的肚皮回床上烙餅去了。 李鶩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做賊心虛般反復(fù)確認里屋的窗戶里無人偷窺后,從樹干上一個小洞里飛快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書。 他走到里屋里看不到的地方,背靠著桂花樹坐了下去。 “嗯,作詩,講究的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若無詩性,強做詩詞,只會是東施效……效……什么玩意,怎么把三個字都印到一起了?” 李鶩拿起書本,對著頭頂穿過樹葉的陽光,努力辨認這三個擠在一起的字。 “步……頁……卑?頻卑?垃圾東西,騙老子錢!” 李鶩一把撕下這頁書,揉成一團后隨便找了個樹洞塞了進去。 “大哥——” 李鵲的聲音從門前響起,李鶩手里的書轉(zhuǎn)眼就到了他的屁股底下。 他狀若尋常地看著從籬笆門外走進的李鵲:“有消息了?” 李鵲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大哥……”他欲言又止,神色擔(dān)憂。 李鶩知道他在擔(dān)憂什么。他站了起來,不忘同時拿起屁股下的詩學(xué)啟蒙揣進袖里。 “也該出去看看了。”他說,“收拾東西吧?!?/br> …… “朱氏,你還不從實招來?!” 一聲怒喝,嚇得朱氏肩膀一縮,花顏失色。 “大人,奴家當(dāng)真不知你想讓我招什么??!奴家知道的都說了,你想聽什么,不如你告訴奴家,奴家一定按你說的來交代——” “放肆!”方庭之板著臉道,“本官難道是為了屈打成招嗎?本官只要你說實話!可你從頭到尾,遮遮掩掩,顧左言他,朱氏,你若執(zhí)迷不悟,本官只能派人給你用刑了!” “別啊,大人!”朱氏一聽用刑就叫了起來,“奴家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就連奴家那早死的相公出門時比平日多吃了一碗干飯都說了,大人究竟想聽什么???” “你家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奴家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那死鬼什么都沒告訴我就回了襄陽,結(jié)果死在路上——官府來人告訴奴家,他是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奴家命苦啊,剛嫁了人就沒了相公,奴家的爹娘是個偏心弟弟的,弟弟又是個好吃懶做的,奴家沒了依靠,日后可怎么辦吶——” 朱氏的“吶”字拖得又長又哀怨,跟戲臺上唱曲兒似的,聽得方庭之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打斷她的叫冤。 “給她上刑?!?/br> 兩個衙役拿著一串穿以繩索的五根圓木上前,朱氏一見上面干涸的血跡就面白如紙了,等兩個衙役把拶子往她十指上一夾,還沒開始用刑,她已經(jīng)慘叫起來: “大人!我說,我說!” 兩個衙役停了下來。 “你說——若是再有隱瞞,直接用刑再來說話?!?/br> “我說,我說……但是在我說之前……”朱氏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她眼神躲閃,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句:“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牢獄里不見天日,她問這個不算毫無道理,但是此時問,卻顯得格外可疑。 “戌正了。” 話一出口,兩個獄卒都朝他看來,方庭之面無波瀾。 “戌正了……”朱氏臉上一松,停頓片刻后,終于開口道,“奴家不敢說那些我拿不準的,奴家只知道……奴家相公死后,鎮(zhèn)上的地頭蛇李鶩曾派人來找過奴家……” “他找你做什么?”方庭之問。 “大人,這東西可以取了嗎?套在奴家手上,奴家心慌得想不起來了……”朱氏怯怯道。 方庭之一個眼色,衙役撤走拶子,站到了一旁隨時候命。 朱氏心有余悸,揉了揉雙手。 “奴家那死鬼相公,在賭坊被人灌了迷湯,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李鶩新娶的娘子?!敝焓习籽垡环?,臉上露出一抹鄙夷,“大白天的跑去搶人,人沒搶著,反被李鶩兩個結(jié)義兄弟給打了臉。他咽不下這口氣,把原本安排在我身邊的侍衛(wèi)都調(diào)走了,說是要去找回場子——” 朱氏涼涼道:“誰知道呀,這場子沒找回來,反把命給丟了?!?/br> 方庭之臉色難看:“這么大的事,為什么魚頭縣沒一人說實話?” “這事攏共只有那么些人知道,大人你問不到也是正常的?!敝焓戏催^來安慰道,“更何況,寧惹天邊龍,不惹地頭蛇——大家今后都要在李鶩眼皮子底下過日子的,誰會和自己過不去呢?” “既然如此,你現(xiàn)在為什么又肯說了?” 朱氏訕訕地笑道:“當(dāng)然是因為拶……” “因為我告訴你,已經(jīng)戌正了,對嗎?” 朱氏愣住。 方庭之冷聲道:“我猜,申時就是你和李鶩的約定?!?/br> “什、什么約定……我約定什么了……大人,你說的話,奴家聽不懂……”朱氏蹩腳地干笑著。 “你和李鶩約定,如果某個時辰你還未回家,那就是事情暴露了。朱氏,我說得可對?” 牢獄外傳來報時的更聲,朱氏在心中一數(shù),面色慘白。 “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方庭之把雙手背在身后,冷笑道,“現(xiàn)在剛剛午正,要是快馬加鞭,傍晚時分就能趕到魚頭縣。你的包庇之罪,等我捉到李鶩后再一并追究!” “大人!”朱氏慘叫起來。 方庭之拂袖打出響聲,面色鐵青跨出潮濕的牢房。 “備馬,我親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