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牛旺戳著禪杖, 一步一響地走進山寨。 “少當家,二少爺——”押送牛旺的四個小嘍啰一齊道,“牛弼大師已經(jīng)帶到!” 牛弼大師四個字讓沈珠曦差點一口氣沒吸上來。 她撫著自己的胸口順氣, 小猢聞聲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 臉上露著探究。 沈珠曦掩飾地一笑。 “牛弼是你的法號?你是哪個寺廟的和尚?”大虎瞇眼問道,眼里露著狐疑。 “灑家云游四海多年,有佛祖的地方都是灑家歸處,早就沒了固定掛單的地方。”牛旺鎮(zhèn)定自若道。 “你會醫(yī)術?”大虎問。 牛旺擺著頭:“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br> “牛弼大師,你人都在這兒了, 一昧謙虛是沒用的。只有我們達成目的, 你才有順利下山的一天, 不然——我們山寨什么都有, 就是還缺個誦經(jīng)的和尚?!倍㈤_口,語帶威脅。 “……狗日的龜兒子。”牛旺說。 沒人聽懂他用蜀話嘀咕什么, 大虎皺眉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們山賊好不懂賊德!灑家一沒色二沒財,你們劫我做什么?!”牛旺大聲道,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牛弼大師法術高深, 能讓人起死回生,我請你來此, 是為了救家父一命?!倍⒐首魅逖诺負u著扇子,“你們佛門不是講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只要大師能讓我爹好轉(zhuǎn), 平山寨必有重謝!” 大虎眉頭一皺, 打斷二虎的話:“救命的事就該交給大夫,和尚哪懂什么治病救人——” 二虎視若未聞, 威脅的眼神定定瞧著牛旺。 “牛弼大師, 我是相信你的, 奈何家兄不相信你,還要請你露上一手,讓他心服口服——不然,他不相信你,你就見不了家父的面,見不到家父的面,你就救不回他,救不回他——你就永遠都別想下山啦?!?/br> 二虎輕松的語氣就像在說著玩笑話,但沒有人會把這樣一條毒蛇說出的威脅當做玩笑。 “屁事真多——”牛旺摸了摸光溜溜的頭頂,一臉惱怒。 他四下張望,忽然大步向不遠處的水塘走去。 所有人都看著他的背影,沈珠曦也從車窗里探出頭,緊張地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牛旺撿起水塘邊一個不知是誰扔在這里的竹籃,轉(zhuǎn)過身對著眾人摸索,一邊摸一邊數(shù)道: “……七個洞,八個洞,九個……這籃子上共有二百一十七個洞,你們知道這籃子上為什么會有洞嗎?” 誰也不知道那上面是不是二百一十七個洞——至少沈珠曦不知道。 在場眾人都茫然地看著牛旺把竹籃浸進了水塘里。 “竹籃有孔,是為了通風散氣,它本來就不是打水的東西,所以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們要灑家救一個性命垂危的人,就是在逆天/行事——就跟強求竹籃打水不成空一樣,都是在逆天而行?!?/br> 二虎動了動嘴角,看得出他很不耐煩,但自己叫上來的人,還是多給了些耐心,忍著沒有打斷。 “……所以呢?”大虎搶了二虎的臺詞,不耐煩道,“我不關心竹籃能不能打水,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本事治病救人?!?/br> “灑家不會治病救人,灑家只會逆天改命?!?/br> 牛旺站直了身體,舉起手中的竹籃。 漂著浮萍的池塘水在籃中晃蕩,透過竹籃的洞眼,能看到對面的景象,這分明還是那個竹筐,眼兒還是那些眼兒,池水卻在籃子里晃蕩,一滴不漏。 沈珠曦驚得張大了嘴,圍觀人群也發(fā)出了冷氣倒抽的聲音。 大虎神色震驚:“把那竹籃給我拿——” “逆□□事必損福壽,所以灑家從不輕易出手?!?/br> 牛旺一把扔下竹籃,兩腳踩在上面。竹籃轉(zhuǎn)瞬變形,仿佛又恢復了先前那個普通的竹籃,池水從里嘩嘩流出,浸染了牛旺腳下的土地,打濕了他的布鞋。 牛旺雙手合十,像模像樣地閉眼念道:“阿彌陀佛……” “把竹籃拿來!”大虎說。 一個小嘍啰立即跑上前,小心看了眼牛旺的眼色,見他不反對后,用雙手恭敬地撿起了地上的竹籃,再小跑著回到大虎身前。 大虎一把抓過竹籃,瞪著眼睛看了好一會也沒看出端倪。 “你耍了什么把戲?!”大虎難以置信地看著牛旺。 牛旺不悅地皺起眉頭,禪杖在地上一戳,金環(huán)嘩啦作響。 “灑家不玩把戲,你要是不信,現(xiàn)在就放灑家離開,灑家還不稀罕在你這兒待!” “大哥——”二虎合上扇子,開口道,“你要是氣走了牛弼大師,可就真的沒人能救得了爹了。” 大虎臉上露出一絲不情愿,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說救不回來正好,只好趕鴨子上架,不情不愿道:“是不是大師,現(xiàn)在還不清楚,我若不問個清楚,難道要把寨主的性命交到一個底細不明的人手里嗎?” “又不是灑家自愿來的,你們要問便問,反正性命垂危的又不是灑家——”牛旺四處張望,眉頭緊皺,“問東問西之前,你們是不是也該上點好酒好菜,讓灑家至少有個坐的地方?” “是我們待客不周,疏忽了?!倍⒛弥茸油中妮p輕一打,笑道,“大師請跟我往聚英堂來。” 小猢見兩個兄長把她忘在腦后,悄悄拿起馬鞭,往馬屁股上拍了拍。 轱轆轱轆,馬車往寨外走去。 “大兇之兆!大兇之兆!”牛旺忽然變了臉色,指著正要趁虛而出的馬車道,“車上的人若走了,你們寨主定然挺不過今夜!” 二虎驟然變了臉色,沖寨子門前愣住的小嘍啰厲聲道:“還不把車攔下?!” 小嘍啰們一窩蜂地涌了上來,把好不容易開闊的道路再次堵了起來。 最后的機會被阻,小猢跳下馬車,冷冷瞪著手握禪杖的牛旺,怒聲道:“你這禿驢在胡說八道什么?” “出家人不打誑語——”牛旺往下巴下一摸,仿佛一瞬以為自己是仙風道骨的道士,摸空了之后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和尚,順勢往胸口上拍了拍,“你這車一動,寨子里的風水就變。顯然是車上載著能改變平山寨命數(shù)的人啊。” “小虎,你就別急于一時了。換賞金這事什么時候做不行?”二虎虛情假意地重聲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爹的身體?。 ?/br> 小猢臉色越發(fā)難看,她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轉(zhuǎn)身往車上走去。 “你去干什么?!”二虎叫道。 “我奉寨主之命換取賞金,誰都別想攔我!” 小猢跳上馬車,拿起馬鞭,眼見就要強行突破山寨防守。 “不行!”沈珠曦一聲大叫。 小猢揚鞭的手因為她的聲音停了下來。 想要制止小猢,起身起了一半的李鵲朝她看來。 “我……” 車門和車窗都是大開的。 沈珠曦在各方勢力的注視下,眼眶蓄起淚光——羞的。 “我要如廁……” 熟悉的羞恥和臺詞讓她想起了和李鶩相遇的那一天。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還會有在眾目睽睽下說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 里外夾攻,小猢是怎么也走不了了。 沈珠曦被送至最近的茅房,李鵲和李鹍被送回軟禁的院子,平山寨的三兄弟則和身份神秘的牛弼大師轉(zhuǎn)移至山寨待客的聚英堂。 “二弟,你和牛弼大師是怎么認識的?”大虎問。 三兄弟同坐一桌,互成犄角之勢,誰也不想看見某人占據(jù)優(yōu)勢。 比起戒備重重的三兄弟,牛旺悠閑地翹著二郎腿,大口牛飲著面前的茶水。 大虎發(fā)問后,二虎還沒開口,牛旺先呸地吐出口中的茶葉,忿忿不平地開口了: “灑家和你大中小虎可不認識!灑家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你們綁上山了!” “大師說這話就傷感情了,”二虎手拿折扇,輕輕敲著圓桌邊緣,“我是命人請你上山的,再三交代不能傷害大師分毫,大師不能誤會我的一片誠心啊!” “你是怎么得知牛弼大師的?”大虎問。 “自然是多方打聽,這才得知牛弼大師這位高僧?!倍⒐首鲬n心地嘆了口氣,“我為寨主這病,整顆心都撲在上邊了,寨子里的好多事務都疏忽了,不像大哥,還能料理好上下要務——” 被含沙射影的大虎臉色不虞。 二虎話鋒一轉(zhuǎn),揚聲道:“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讓我找到了牛弼大師!牛弼大師既然能讓死人死而復生,定然也能讓病重之人霍然而愈!” “灑家又不是神仙,不過剛好救了一個快死的人罷了,起死回生這等禁術也是不敢為的?!?/br> 牛旺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呸呸吐出幾片茶葉。 桌上的燭燈在他的第二聲呸之后熄滅。 “來人啊,把燈——” 大虎話音未落,牛旺就伸出手指在熄滅的燈芯上一撫。 火苗蹭地燃起,燭光重新?lián)u曳。 大虎目瞪口呆,二虎拍手叫好,小猢緊皺眉頭。 “大師果然有真功夫,竟然還能空手點燈!真大師也!”二虎滿臉驚喜,贊不絕口道。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牛旺謙虛道。 “大師的這些法力,是師從哪位尊者?”大虎小心翼翼問。 “這個——也是機緣巧合叫我認識了一位隱士高人,才有如今的法號牛弼?!迸M锌溃斑@手點燈和竹籃打水的法術,也是灑家從他那里學來的?!?/br> “不知這位尊者可有法號?”大虎說,“興許我們聽過也不一定呢?” “都說了是隱士高人,咋個還會有法號傳世?”牛旺不開心地睨了大虎一眼,官話再次變得零碎蹩腳。 “是我沒想到……”大虎尷尬笑道。 “不過嘛——這高人雖無法號,卻有自號?!?/br> 牛旺賣了個關子,二虎很給面子,立即追問道:“這高人自號什么?” “因家中養(yǎng)有一豬,所以這位高人自號——有珠居士?!?/br> …… 沈珠曦捏著鼻子在臭烘烘的茅房里站了半晌,什么都沒做就又走了出來。 負責看守她的兩個小嘍啰態(tài)度粗暴地將她趕回軟禁的院子。 她才一跨進門檻,就打了個噴嚏。 奇怪—— 沒有起風?。?/br> 她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小嘍啰不給她向外張望的機會,從外緊閉上了院門。 一只大手忽然從身后探出,緊緊捂住了她的嘴。 “唔——” 沈珠曦魂飛魄散,拼命掙扎起來。 “別叫——”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沈珠曦渾身的力氣隨之溜走。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 就像做夢一樣,日思夜想的人奇跡一般出現(xiàn)在這里。 李鶩挑起嘴角,低頭在她耳旁道: “呆瓜,你男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