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柳戟月：“你打從一開始，調(diào)任羅冀回京就是為了今日？”

    柳戟月卻專心含笑喂著鴿子，“因與你的仇怨，他在南地找人暗殺過楚棲數(shù)次，令他寢食難安，你覺得朕會不記仇？”

    “你就為這個？”楚靜忠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就為這個，你拿整個皇城做賭注？！”

    “這也叫賭注？”柳戟月也笑起來，“再給他十倍兵力，他也多掀不起半點風浪。敬王，羅冀有幾斤幾兩，不全在你的掌控之中嗎？”

    楚靜忠冷冷盯著他，“……那年，你忽然調(diào)任鎮(zhèn)南將軍為太尉，我還真以為是小虎長牙，知道找人幫忙了。風光樓中羅縱與瀾定雪的暗通款曲，我自然也一清二楚，但還以為是你要借羅縱插手我青黎衛(wèi)的事……原來從頭到尾，連我也被你騙過去了?！?/br>
    “朕若不盡快將他調(diào)入京中，怕是早就見不到敬世子了?！绷买嚾换匾曀澳忝髅饔辛砼汕嗬栊l(wèi)監(jiān)視，卻叮囑他們不必出手。你不正希望他悄無聲息死在外邊算了？正好不是你親自動手——楚靜忠，有時候朕也不能理解，你這種令人發(fā)笑的‘忠心’！”

    柳戟月說到最后，呼吸一急，不免捂著胸口喘咳了一會兒。他坐回椅上，重新看著慍怒難忍的楚靜忠，好笑地搖了搖頭：“羅冀不該死嗎？你不想給嚴武貞的冤魂報仇嗎？你手里早就有為他們翻案的證據(jù)，一旦列出，本就可以將羅冀打得萬劫不復。‘弒君’，只是個掀開過往的由頭，和定死他命運的罪狀罷了?！?/br>
    “我一直記著，但不是時候。朝中現(xiàn)在無大將之才，雖四方安定，但免不準突現(xiàn)戰(zhàn)事。羅冀與我私仇再大，終究是有帶兵的本事，他死了，誰去補南邊的空？”楚靜忠說罷，冷笑了一聲，“我倒想著把楚棲送過去好了，他也該見見世面，整天想什么歌舞！”

    “誰說沒有？”柳戟月瞥他一眼，從御案上摸出一道折子，隨手飛了過去，“敬王一心為國為民，教出的青黎衛(wèi)也個個天賦出眾，其中就有位少年英雄，已趁你離京的這段時間趕往南地，輕松收拾了羅冀的殘部，也頗得民心，那邊人都說，恍若嚴武貞再世呢?！?/br>
    柳戟月有些困倦地撐著頭：“敬王，雖說朕是真不理解你那斬草不除根的優(yōu)柔寡斷，但唯有這件事，算是輪著個好結(jié)果罷?！?/br>
    楚靜忠把那道密折看了一遍，終是冷哼道：“原來陛下就是這么編排的，把蒼在南地干的事全都嫁禍給我？好讓羅冀以為是我害他至此?！?/br>
    “狐假虎威罷了，敬王反正也已經(jīng)債多不壓身?！绷碌?，“何況，敬王不是去做更機密的事了嗎？人呢，帶來了？”

    “帶來了?！背o忠漠然道，“梁王的嫡次子，已經(jīng)開蒙了，比他幾個哥哥可聰明不少，身體也好?！?/br>
    梁王是過去的四皇子，柳戟月登基后，他去了封地。

    柳戟月忍不住大笑，笑到最后，竟是又在咳血，許久才緩勻了氣：“那朕是時候可以‘退位讓賢’了。曾有太醫(yī)說朕活不過二十，敬王把他抹了脖子，如今看來也不過只有幾月偏差，死的冤了?！?/br>
    他搖頭笑道：“只是這次……還望敬王將他教的好一點，不要再如朕這般……重‘病’纏身了。”

    楚靜忠靜靜看著他咳完，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最終卻只撂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等等。”他正欲離去，一道折子卻飛到了他腳邊。

    柳戟月從喘咳中恢復過來，指著地上的折子，眼底帶著笑意：“北雍要派公主和親，他們十四皇子也要來，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楚靜忠回過頭：“代表什么？”

    “代表啊……”柳戟月輕聲道，“敬王，你最不想看到的事可能就要發(fā)生了?！?/br>
    楚靜忠拂袖而去。

    他面上含著清晰可見的薄怒踏出紫微殿，椿芽兒咬了咬牙，才敢追上來：“千歲，千歲！陛下不用藥怎么辦？”

    楚靜忠霍然止步，猛地轉(zhuǎn)頭，掐住椿芽兒的脖子，貼在他耳邊，死死壓低了聲音：“不會硬灌嗎？”

    椿芽兒嚇得顫抖如篩，楚靜忠驀地放開了他，深吸了一口氣，“他想死就死去吧！多找一個陪葬算他本事！”

    半月后，楚棲去天牢探視羅冀父子。

    說是探視，其實相當于死前會晤。這半月間楚棲一直待在敬王府，偶爾去一次丞相府找明遙竄門，他聽說皇帝那夜受驚后就病倒了，卻始終沒接到入宮的傳喚，便只好旁敲側(cè)擊地問問別人。

    而這天敬王難得回府后，卻要他去天牢探視，楚棲雖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同意了，瀾凝冰也想與他一同前往。

    但瀾凝冰沒有詔令，只得等在天牢外面，楚棲便只好一人進去。他跟著獄卒，七繞八繞到了天牢底層，一眼便看見了關押在深處的羅冀。

    羅冀已沒有了昔日的威風，半月里似乎也沒吃什么東西，整整瘦了一圈，此時披頭散發(fā)、袒胸露腹，倒像一個乞丐似的。

    半月間天上地下，云端泥淖，即便與他有深仇大恨，楚棲也難免覺得唏噓。

    但羅冀反而有些臨危不懼的意思，他微掀眼皮，嘶啞道：“楚靜忠讓你來的？還是皇帝？”

    楚棲不答，只道：“是凌遲，誅三族。淑妃免了一死?！?/br>
    羅冀大笑起來：“不錯，不錯！有這么多人陪我上路！怎么就放過了淑媛？她合該和爹爹一同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