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哪里的話,梅常侍好記性,見過的人,一個都不會忘。”顧樂飛笑瞇瞇地繼續(xù)往嘴里送入一顆白白軟軟的小丸子,在嘴中嘎嘣嚼著,十分享受的樣子,好像很好吃。 他若是胖的時候,這樣邊說話邊吃東西會特別討喜,可是現(xiàn)在……怎么看怎么違和,長成這幅容貌的人,就應(yīng)該冷艷高貴站在樹下靜靜看天,完全不應(yīng)該吃東西才對。 覺得十分違和的梅常侍忍不住道:“駙馬爺剛減下來,莫要又胖回……唔……呃……”他話未說完,便被顧樂飛強行塞了一顆小丸子吞咽下去,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古怪。 “葡萄干和奶酪做出的點心,味道極好,”顧樂飛繼續(xù)笑道,“不如再來一粒?” 梅江不說話,只默默搖了搖頭。咽下去的那個東西的確香香甜甜,但是本能的,他覺得顧樂飛此舉有些奇怪。 那丸子該不會有何古怪吧?可是他也在吃不是么? 話說回來,顧樂飛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是最奇怪的一件事。 上一次隨大長公主出京的時候,他還是個體積龐大的胖子,這一次回來竟恢復(fù)十年前的身形。梅江本來還奇怪天子的人嚴(yán)守城門,只待顧樂飛一出現(xiàn)便把他抓起來,為何他還能平平安安入城,并且差人聯(lián)系他往前太zigong中放入死貓等物,現(xiàn)在又給他送信,明目張膽要求見面。 就好像皇帝的人都是瞎子,壓根發(fā)現(xiàn)不了他似的。 今天見了面,梅江才明白,顧樂飛如今的模樣,守門的禁軍不可能認(rèn)出來。他即便在朱雀大街上大大方方地走,也很難有人及時聯(lián)想到大長公主的駙馬。 畢竟顧樂飛等于胖子,大長公主的駙馬等于胖子——這個形象和思維在眾人的心中早已定型足足十年。 誰能想到他居然有毅力減掉滿身肥rou?而且距離他出京之時,不過隔了僅半年而已! 這件事,是大長公主的功勞吧? “駙馬爺……令人佩服,”梅江眼神復(fù)雜地盯著面前男子看了半天,緩緩道,“叫梅某來,有何貴干?” 顧樂飛斂了笑,那種凌人的氣質(zhì)立即卷土重來。他收起那袋白白的丸子,單刀直入:“我要入宮。” ☆、第85章 “有鬼,有鬼??!” 皇宮中的某處又響起宮女驚慌失措的叫聲。 巡邏的禁軍隊伍頓住腳步,彼此看了看,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無奈的神色。 “去看看吧。”禁軍士兵甲說。 “唉,還能不去嗎?”禁軍士兵乙嘆氣。 “反正去看也查不出什么?!苯娛勘止?。 皇宮鬧鬼的事情已經(jīng)好些天了,每次聽見有人大喊“有鬼啊”,他們都匆匆趕去,但是通常看到的只是死貓、朱砂寫的字、浮在水上的衣服這種東西,很可能是有人裝神弄鬼,只是查不出來。 就好像“狼來了”喊多了會讓人麻木,禁軍士兵們都習(xí)以為常了。 倒霉的是就算習(xí)以為常,也不能熟視無睹,還是得去瞧瞧。 這一次他們料錯了。 “我看見,看見那個影子從荒蕪的東宮出來,往、往皇極殿去了!它它、它是飄過去的!穿穿穿、穿著太太……前太子子的衣服!”看見的人是個掃灑的小宮女,拿在手上的工具掉了一地,花容失色、雙腿發(fā)軟倒在地上,腿一直在抖。 皇極殿? 這回鬧鬼的范圍擴大了? 禁軍甲乙丙丁等等七八人一隊,循著小宮女指的方向過去,還未走到皇極殿,便聽見一個男子用沙啞凄涼的嗓子唱曲。唱的依稀仿佛是好幾百年前一個兄弟相殘的故事曲調(diào),在四周極靜的情況下,更顯出這曲子于哀傷中充滿怨恨,見多識廣的禁軍們也被這曲調(diào)唱得渾身發(fā)毛。 然后,他們看見大紅的宮墻下,一個穿著太子蟒袍的男子,披頭撒發(fā),對月歌唱。當(dāng)他們走近的時候,歌聲停住停,那男子幽幽地轉(zhuǎn)過身來,披散在兩肩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開一些,竟露出一張七竅流血的死人面孔! “鬼,鬼?。 辈恢滥囊粋€禁軍士兵忽然驚叫起來,就在他驚叫的一瞬間,其他人同時感覺到有一只冰涼的手從背后緩緩圈住了自己的脖子! “啊啊!” “有鬼!有鬼??!” 慘叫聲此起彼伏,這些守衛(wèi)皇宮的禁軍們下意識亮了刀子,卻每一個人想到要用,反而是立時作鳥獸散。那驚恐的樣子比起先前那個花容失色的宮女,沒好到哪里去。 人們對鬼神一類不可知之事,永遠(yuǎn)是存著敬畏之心的。 而利用這種心理的人,見這隊禁軍已跑遠(yuǎn),便撩了撩自己被吹亂的頭發(fā),對藏在陰影中的人勾了勾唇,道:“去下一個地方?!苯裉焱砩?,他不將整個皇宮鬧得雞犬不寧,必定不會收手。 “是?!标幱袄锏娜撕喍袒卮鸬馈倓偨妭兏杏X到的脖子上的手便出自他們,不多,僅三人而已,不是梅江的人,而是司馬無易給司馬妧的暗衛(wèi)中的一部分。 這些中年暗衛(wèi)們,別的地方可能不熟悉,但是皇宮,卻是他們最最熟悉的地方。哪兒有密道,哪兒有捷徑,他們一清二楚。而且如今皇宮的禁軍巡邏范圍和換班時間等種種細(xì)節(jié),與先帝在的時候差別不大,他們于此簡直是胸有成竹。 司馬妧將三分之一的暗衛(wèi)給了他,必定沒想到他會拿來裝神弄鬼。顧樂飛低低笑了聲,在暗衛(wèi)的指引下往另一處去,而他走前,不忘在皇極殿的宮墻上留下五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司馬誠害我!” 上上個是前太子?xùn)|宮,上一個是皇極殿,這一個是賢泰殿,下一個是…… 梅江半夜驚醒,聽得窗外腳步匆匆,是禁軍們暈頭轉(zhuǎn)向被傳說中的“鬼”耍著玩,而看見的宮女寺人們同樣睡不著覺,在外頭或是竊竊私語,或是崩潰大叫“鬼不要害我”。 梅江嘆了口氣,披衣起床,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身上發(fā)冷,不知道是受了寒,還是顧樂飛給他吃的丸子有問題。 不過他還要靠自己出宮,應(yīng)該不會那么蠢給他喂毒吧?他一把年紀(jì)還做這種事情,看的是大長公主的面子,如果陰溝里翻船,被這小子坑大了,那可是……唉…… 梅江無奈地嘆了口氣,穿好衣服。外頭那么大的動靜,他若裝傻睡覺,不去看看皇帝和端貴妃的情況,那才引人疑竇。 而且這事也的確和他沒關(guān)系,他只是按顧樂飛的要求把他和四個隨從帶入宮而已,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不過……這小子把事情鬧得這么大,難道不怕被抓起來?司馬誠對皇宮的掌控力還是很強的??! 梅江一面在心底擔(dān)憂著,一面理好衣冠匆匆往皇帝寢宮的方向趕去。 而這時,當(dāng)“鬼”當(dāng)?shù)貌灰鄻泛醯念櫂凤w,也收到暗衛(wèi)大叔丙的一條消息。 本來他只是命令大叔丙負(fù)責(zé)放風(fēng),不過好像這些暗衛(wèi)回到皇宮這么熟悉的環(huán)境都很興奮,有種一身本領(lǐng)終于派上用武之地的感覺。大叔丙居然超常發(fā)揮,探聽到了當(dāng)今皇帝好似正在自己宮中密謀什么。 “駙馬爺,你過來聽聽?!贝笫灞荛_守宮的禁軍,熟門熟路領(lǐng)著他往一處茂密的灌木中區(qū),兵搬開一塊松動的磚,示意顧樂飛貓著腰將耳朵湊過去。 隔得這么遠(yuǎn),能聽見嗎?顧樂飛半信半疑地湊過去,然后,他居然真的神奇地聽見了,雖然并不十分清晰—— “高延……宣召回京……走漏消息……饒不了……” “……有人搗鬼……哥舒那其竟然違抗……秋后算賬……” “南詔一敗……行動……不許……活著回京……” 司馬誠在和某個人說話,聲音很大,似乎十分生氣,可是講的話并不是特別有邏輯,思維跳躍,這或許是盛怒的一種表現(xiàn)。 哪個皇帝身邊沒有干臟活的人?他正對著說話的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培養(yǎng)的“暗衛(wèi)”。 顧樂飛凝神靜聽,聯(lián)系和猜想這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詞句代表什么意思。可是就在這時候,聲音忽然一靜。 “糟!”大叔丙短促地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迅速將顧樂飛拎起來,把磚頭往原處一塞,帶著他飛跑起來。 被司馬誠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這么快!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顧樂飛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有人大喝一聲:“什么人!”緊接著便朝他們的方向追趕過來,腳步極快。 “關(guān)閉宮門,搜!抓住這個人!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抓起來,凌遲處死!”司馬誠的聲音殺氣騰騰,聽得顧樂飛有些背脊發(fā)涼。 這時候,暗衛(wèi)大叔丙將他的衣領(lǐng)放下來:“駙馬,我去引開后面那人。” 顧樂飛點了點頭,覺得被一個大叔拎著衣服跑還是蠻丟臉的,不過虧得他如今夠輕,若是以前,兩個暗衛(wèi)大叔丙也帶不動他。 “那你們呢……”顧樂飛望了一眼聚集在自己身邊的其他三個暗衛(wèi):“現(xiàn)在能出宮么?” 三個經(jīng)驗豐富的暗衛(wèi)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難色。 事情突然,司馬誠的命令一下,今夜的皇宮禁軍人數(shù)起碼增加一倍,這些增加的人手的巡邏毫無規(guī)律可言,想躲過便很難。 而且,饒是功夫高強的暗衛(wèi),也沒有飛天遁地的神奇能力,高高的宮墻若借助工具倒是能爬出去。不過今天晚上的動靜實在太大,驚動了那么多的禁軍,恐怕…… 單靠梅江是辦不到的。 誰讓他自己作死? 顧樂飛自嘲一笑,拿帕子抹掉臉上的豬血印,他的動作很慢,在這個慢慢抹去血跡的過程中,心中也有了一個主意。 “帶我去端貴妃的宮里?!?/br> * 大半夜的,外面在吵什么? 高嫻君從迷迷糊糊的睡夢中被外頭的動靜弄醒,聽得人聲鼎沸,宮燈晃動,頓時煩躁起來。她最是注重安胎,每天都要保證充足睡眠,這些人在鬧什么鬧,想害死龍種嗎? 她拿手臂撐著床褥,半坐起來,張口便要喚宮女進(jìn)來。 可是,突然一只手從背后,輕輕捂住了她的嘴。 誰! 半夜三更,黑燈瞎火,高嫻君的魂都飛了一半,想叫又叫不出來,腦海里頓時迅速飛過那些曾經(jīng)被她以各種手段或貶或死的女人的臉…… “噓,是我。” 一個低沉悅耳的男子聲音輕輕響起,如同情人的低語,熱氣吹拂在她松垮的里衣所露出的脖頸上,高嫻君忍不住打了一個抖。 孕期身體分外敏、感,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身體反應(yīng),卻讓她覺得極恥辱,忍不住掙扎起來。 “還沒聽出來?”男子低笑一聲:“是我啊,嫻君?!?/br> 這樣親密稱呼她的人很少,不過這個人的聲音的確有幾分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高嫻君愣神的時候,這人已放開捂住她嘴的手,慢慢繞到她面前。 屋中沒有光線,只能靠外頭透進(jìn)來的昏暗的光,勉強看清這個人的臉。 他披著頭發(fā),似乎有些狼狽,卻無損他英俊而立體的容貌,比尋常人更狹長一些的眼睛是那樣勾魂奪魄,那張薄薄的唇卻又顯得極無情。雖然和記憶中的少年有些許不同,五官生得更為立體分明,不過高嫻君還是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樂飛!” 這一聲親切的呼喚,叫得顧樂飛起一身雞皮疙瘩。他強忍住自己將那只摸過她嘴的手往衣服上蹭的沖動,也并不想告訴她其實還有三個人站在她的床后頭,每個人都拿著兵器,只要他一下令,隨時可以一尸兩命。 “你為何進(jìn)了宮?外頭莫非是在抓你?”高嫻君有些激動,她一時間居然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鄙夷那個胖乎乎的曾經(jīng)竹馬,望著這張和記憶中相差無幾的英俊面容,她禁不住越發(fā)心動起來。 皇宮冷血,天子無情,真正純粹喜歡過她的,也只有當(dāng)初的竹馬,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 “叩叩”,她的貼身宮女在外頭輕輕敲門,喚道:“娘娘!娘娘!” “等一下!別進(jìn)來!”高嫻君激動的心情被人驀地打斷,頭腦稍稍冷靜下來,她對著外頭威嚴(yán)發(fā)問:“大半夜的,出了何事?” “宮里進(jìn)了賊,陛下命令禁軍搜查,每個宮都要搜呢?!?/br> 宮女如此回答的時候,高嫻君便將目光看向顧樂飛,從剛剛的激動到如今眼神里充滿警惕和探究,她轉(zhuǎn)換自如,毫無壓力。 關(guān)鍵時刻,這個女人想到的永遠(yuǎn)是自己,而絕不會顧念任何舊情。 顧樂飛了解她的自私、利益至上,故而才敢來她的宮中躲避,因為不需要和她談感情,只用和她談條件。 “娘娘?”宮女在外面繼續(x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