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他本來還想說自己可以走,但是這下,不知道為什么,他卻說不出來了。 兩人各自褪去身上的衣服,接著沐浴更衣,換上常服。這時他們才覺得舒服了一些,那又厚又重的朝服實在穿的人難受。 傅欽燁感覺腳上還隱隱有些疼痛,他挪動了一下腳趾,開口道:“朕這回可能要出去很久,你一個人在宮中,一定要小心行事?!?/br> 秦駟伸手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著,手里沒劍,她總覺得少了些什么,所以她改了習慣:“小心誰?” 傅欽燁一時梗住,良久才道:“刺客……之類的。” 秦駟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傅欽燁此時的表情,她翹了翹嘴角,沒有說話,心里卻愉悅了不少。 傅欽燁算是嘗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能說腳了,現(xiàn)在還疼著呢。 “總之,注意安全?!闭f不定是他多慮了,太后已經(jīng)安靜許久,吳大人大病一場,至今還沒來上朝,內(nèi)閣事務(wù)都由江大人接管,宮妃們便都是老老實實的了,其余的……也就沒什么了吧。 傅欽燁想著,不知不覺去看秦駟的眉眼,這眉眼明明已經(jīng)十分熟悉的了,可是每一次看,卻都覺得陌生,她不像是其他的宮妃那樣依靠自己,反而讓自己有種想要依靠的感覺。 “不用說這些?!辈恢朗裁磿r候秦駟也看向他,傅欽燁立刻移開了目光,此地無銀一般地咳了咳。秦駟勾住他的下巴,讓他又看向自己:“我跟你去江西?!?/br> ☆、第20章 【貳十】 秦駟沒有理會傅欽燁的問題,她仍然面對著車壁,一動不動。 她心里其實是失望的,對自己的失望。 這么來到江西,是秦駟早已經(jīng)想好的方法,一路用凝魂香控制傅欽燁,一直到江西,再把他放開,如果他真的惱了自己,也不會在江西處置自己。等到回了京城,誰處置誰還說不定。 但真到動手的時候,秦駟卻有些遲疑了,傅欽燁他……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到底有什么不同,秦駟也說不出來。 他是第一個保護她的人。 雖然秦駟不需要保護,她只需要強大。 可是為什么,就把他放了呢,一旦他喊來人,把自己押回京城,她帶的那些人手恐怕沒幾個頂用的,一來是護衛(wèi)傅欽燁的人太多了,二來是那些宮女秦駟還沒有養(yǎng)熟,還需要她在訓練一段時間。 以前她從來不會把自己放入那種險境,如今……她變得不像自己了。 傅欽燁久久沒有等到秦駟的回復,終于按捺不住,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了兩步,來到秦駟面前,待看到她面容時,傅欽燁怔楞了一會。 有那么一個瞬間,他覺得秦駟好像突然變成了他已逝的父皇,那種隱忍不發(fā)的感覺,好像一頭蟄伏的百獸之王。 這肯定是他的錯覺,秦駟一個皇后哦哦哦,又怎么可能擁有先帝一樣的氣質(zhì)乃至氣勢呢。 他失神地看了秦駟一會,直到秦駟抬眼看向他。 那雙如同深潭寒冰的眸子里不帶絲毫感情,沒有驚懼,也沒有感激,沒有傅欽燁所想象的任何一種感情,內(nèi)斂到讓人恍惚間覺得她是不是沒有感情。 傅欽燁咬了一下舌尖,痛感讓他清醒了過來。 “秦駟?”傅欽燁站在秦駟面前,雖然因為馬車的高度直不起身子,但是從上而下俯視的感覺卻讓傅欽燁安心了許多。 秦駟依舊看著傅欽燁,不言不語,不動聲色。 傅欽燁同樣有耐心,可他現(xiàn)在的站姿實在不適合讓他如此跟秦駟對峙。 就在傅欽燁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原本直直看著傅欽燁的秦駟忽然收回目光,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 傅欽燁張張嘴,卻不知道該問什么好了。過了一會,他才說道:“你為什么要……要那么對朕?” 秦駟忽然伸出手來,拽住傅欽燁的衣襟,衣袂翻轉(zhuǎn)之間,她輕松地把傅欽燁壓在身下:“燁兒怎么會不知道為什么呢,我去江西也是為了燁兒著想,燁兒怎么能那么無情呢?!?/br> 她說話的語氣過于輕佻,再加上此時兩人位置,傅欽燁心里原本就沒有消散的火氣瞬間再次升了上來。 他伸手拉秦駟的手腕,想要把秦駟拉過去,然而秦駟的手卻穩(wěn)如泰山,沒有被他拉動一分。 傅欽燁心里有些訝然,雖然秦駟有幾分怪力,但他是從小習武的,哪怕秦駟可以動不動把他抱起來,也不意味她就可以在他的拉扯之下手還如此穩(wěn)定。 除非……除非她習過武。 他下意識地去看那雙手,玉為骨,雪作膚,哪怕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傅欽燁也想要贊嘆一聲。 這樣的一雙手,哪里能看出來是習過武的?更何況他也曾調(diào)查過秦駟,一樣樣一樁樁,恐怕他比秦駟知道的還多。 但從沒有哪一樣調(diào)查里顯示,秦思會武。 她說,她是秦駟…… 傅欽燁呼吸一窒,突然想到了某個可能。 不知不覺間,傅欽燁已經(jīng)放開了秦駟的手腕,他平躺在地上,發(fā)髻有些散亂了,擋去了他臉上大半的表情。 不知從哪里吹來了一陣風,把沒有關(guān)好的車窗吹出了一陣響,吹的秦駟兩人頭發(fā)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誰是誰的。 秦駟突然俯下身子,她將頭埋在傅欽燁頸窩里,半響才聲音沉悶地說道:“抱歉……” 她作為一國之君,從來沒有對誰說過抱歉,對傅欽燁的的確確是頭一個。 然而傅欽燁卻沒聽見秦駟的心聲,他看著秦駟的頭頂,烏黑的秀發(fā)散落了她一背,鋪天蓋地一樣。 他抬起手,慢慢移到秦駟上方。 然而他的手始終沒有放下去,而是停頓在半空中。 又是一陣風吹來,吹的秦駟的頭發(fā)飄揚起來,它們與傅欽燁的手糾纏在一起,玉白的手掌,墨黑的青絲,徹徹底底纏在了一塊兒,纏的他心里發(fā)緊。 那一陣風烏拉拉地吹著,像是吹進了他心里,空空洞洞地散著響,讓他一陣陣地發(fā)冷。 夏天將了了…… %%%%%%%%%% 瑤棋可總算明白什么叫做閻王打架小鬼遭殃的,別說她們這些做宮女的,就算沈德寧這位太監(jiān)總管,該不好受,照樣也不好受,甚至比他們這些當宮女的還不好受。 秦駟這回出去帶的人不多,都是幾個新晉的一等宮女,她們伺候人的功夫稍遜一些,但個個都能拼命,瑤棋則是其中最拼命的一個。 興許在別人看來是拼命,可是在瑤棋自己看來,她現(xiàn)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可好太多了,當上一等宮女之后,她月例銀子多了不說,而且時不時有人會給她進貢些銀子物什。 做兩年一等宮女,她就可以攢下給娘治病的銀子的,還有一個meimei一個弟弟零花,meimei也不用受苦去嫁給那個不知道折磨死了多少姨娘的劉財主,meimei今年可才七歲! 早起練功算什么,晚上晚睡算什么,她雖然天賦不高,可是憑著一股子韌勁,在幾個姐妹中間功夫反而是最高的。雖然拳腳功夫不行,可她有力氣,還有……那個叫什么來著,內(nèi)功是不是,皇后娘娘說了,內(nèi)功很有用的。 皇后娘娘雖然脾氣不怎么好,可是從來不騙人。 只是娘娘生氣的時候,可真是不好過啊,看沈公公的臉色就知道了,原本他皮膚就白,這一下可真的是白的像張紙了。 瑤棋心里想的出神,以至于上馬車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還好她早已熟悉這樣的事情,立刻用一只手端著手里的晚膳,另外一只手在車轅上輕輕一拍,挪移之間,她整個人已經(jīng)恢復了平衡。 等到再次腳踏實地的時候,她才輕輕吁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出完,瑤棋抬眼一看,卻見馬車門口站著兩個人,當先的一個穿著紫金色五爪龍袍,頭上戴著一個通天冠,不是傅欽燁還是誰。 后面站著的那個穿著青衣長袍,一頭青絲略略一挽,大部分都披散在身后的,是秦駟。 自己剛才那一番作為都落到兩人眼里了? 瑤棋心里一緊,她這喜歡出神的毛病可真是要改改了,皇后娘娘會不會嫌棄她毛手毛腳?皇上是不是更嫌棄她?聽說皇上還曾想要換掉瑤月jiejie的。 瑤月jiejie她曾接觸過一兩次,中和穩(wěn)重,而且十分溫柔。當時自己問的問題,瑤月jiejie全都回答了不說,還指導了自己最穩(wěn)妥的做法。 這樣的瑤月jiejie都會被換,那自己呢? 如果自己被換了,沒了月例銀子,沒了那些小丫鬟們的進貢,那娘的病怎么辦?弟弟meimei怎么辦? 想到這里,瑤棋連忙跪下去,抖著聲音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只是這一回不小心,以前都很穩(wěn)妥的!” 瑤棋等了一會,卻沒人說話,一道目光落在她背上,帶著些探究,她越發(fā)的惶恐,瑟瑟發(fā)抖,但手上的東西卻穩(wěn)穩(wěn)不動。 已然犯了一回錯了,她可不要再犯第二回了。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她終于聽見皇后娘娘開口了,那聲音冷冷淡淡,帶著一股子漠然:“皇上,瑤棋年紀小,做一等宮女的時候短,難免犯錯,本宮在這里為她求個情,望皇上饒過她這回?!?/br> 那道目光是皇上?皇上為什么這般看她? 倒帶點果然如此的意味。 瑤棋不敢多想,順著秦駟的話跪了下去,她手中的托盤依舊穩(wěn)穩(wěn)的,半點都不見顫動。 過了片刻,一個腳步聲從她身邊過去,瑤棋只能看見那雙黑色緞面,上面繡著祥云紋的靴子從她身邊走過去,深紫色金線鎖邊的長袍在風里依稀響動著。 “陛下寬厚仁德,又豈會因為這等小事怪罪你,你這丫頭,還不快點起來?!毙《俗映饬怂宦暋?/br> 瑤棋還是不敢起身的,直到那聲冷壓抑到極點的:“起來吧?!表懫?,她才慢慢起身,也不敢看秦駟是什么表情。 只盯著她衣袍上不知名動物的暗紋,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 一只手輕輕在她肩上一拂:“以后仔細一些?!?/br> 瑤棋連忙點頭:“奴婢曉得,奴婢以后再不會犯錯了?!?/br> 秦駟沒再說話,跟著傅欽燁的腳步走了出去。 瑤棋總算松了口氣,她對小端子和沈德寧一點頭,就轉(zhuǎn)身想要離開,而那位大名鼎鼎的沈公公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四根指頭緊緊扣在她脈門上——她曾聽娘娘說過,脈門被人抓住的話,很容易會被別人試探出功夫深淺來。 她剛要掙扎,沈公公卻已經(jīng)放下手,似有不滿地說道:“你怎么回事?平日里服侍皇后娘娘也是這般毛手毛腳的嗎?” 瑤棋一臉惶恐,原以為過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那一關(guān)就算完了,誰知道還要被沈公公盤問,她慌慌張張的,張嘴也說不出話。 好在沈公公看著冷厲,倒也沒為難她:“今兒晚上,讓小端子給你好好補一補這宮里的規(guī)矩?!?/br> 瑤棋連忙應(yīng)是,匆忙中她看見自己的手腕,上面有四道青紫的痕跡,就在那位沈公公抓到的地方。 可真是好大的力氣! 瑤棋心里一突,連忙朝宮女的馬車跑去。 ☆、第21章 【貳一】 傅欽燁頭一回明白什么叫做同床異夢,明明兩人在同一張床上,但偏偏兩人背對著背,兩人中間還隔著不短的距離。這是驛站里的床,上面的被子等物什早已換上了從宮里帶來的,這床狹窄的兩人摟在一塊還覺得窄。 傅欽燁看向地上的影子,上面映著他的影子,還有秦駟的,兩人的影子也隔著不小的距離,看著甚是滑稽。 透過影子,傅欽燁知道秦駟又在看那張紙,普普通通的一張紙,兩面都是字,也不知道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上面的撕痕還清晰可見,卻教秦駟寶貝一樣的隨身帶著,不時掏出來看上兩眼。 以前傅欽燁是絕對不會管那張紙上是什么內(nèi)容的,他可不在乎這事,可是自從昨天開始,他對秦駟的一切都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或者說,疑心。 當懷疑的種子落地,它就已經(jīng)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