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皇帝只當自己沒看見?!斑€有什么別的嗎?”他詢問做事的三個大臣。 “微臣要說的已經(jīng)說完了?!彬⒈具@么表示?!捌溆嗍聞眨歼€需要更多時間查明?!?/br> “微臣也是。”魚德威附和。 而陰秋挨個兒掃了他倆一眼,視線在魚德威身上停得相對久些?!皢⒎A陛下,臣還有本要奏。” 這話事出意外,虔立本和魚德威不由同時看向陰秋。還有本奏?那就是陰秋自己調(diào)查出來的東西,想要借此邀功? 皇帝眉頭略微蹙起。他讓三司會審,可不是讓陰秋特意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不過凡事要確定再下定論,所以他沒直接責備,只道:“說。” 陰秋從袖子里摸出奏折,交給特意下來拿取的劉永福。于是眾人都看見,那奏折厚厚一本,顯然不是什么小事。 但說真的,皇帝不僅要求三司會審,還說過謀逆之事處理完畢前先暫時把別的事情放下。陰秋到底是查到了什么,才讓他有這種自信,冒著會被皇帝狠狠削一頓的風險呈報上去? 一時之間,所有大臣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蕭欥原本也想不出,但在注意到蕭旭蕭晨臉上努力掩飾、依舊無法不露出的得意之色時,他突然明白了—— 不就是吐蕃那件事嗎?那舞女想要刺殺元非晚,然而技巧拙劣,一看就是臨時抱佛腳。那些極像布德貢贊的信件同樣充滿了疑點,實在令人不得不留幾分小心。另外,布德貢贊和阿詩那社爾極度的震驚以及接下來急赤白臉的矢口否認,看起來也不像是演戲…… 察覺到蕭欥的目光,蕭旭側(cè)臉,視線轉(zhuǎn)移,小幅度點頭,一副“你放心、二哥我定然為你夫人討回公道”的模樣。 蕭欥表情不變,同時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看起來沒錯了……吐蕃確實心懷異端,但在這件事上也確實是被栽贓嫁禍的。至于栽贓嫁禍的是誰…… 呵呵,絕對是他那個人面獸心的大哥!他該說,蕭旦真是自尋死路嗎? 奏折很長,皇帝先是大致掃了一遍。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他看到的東西確實需要仔細看—— 什么?!對親弟弟下手一次還不夠,居然把手伸到親弟妹身上了?還真是有一就有二、死不悔改?。?/br> “啪!” 眾臣一直在揣摩皇帝的反應,結(jié)果聽到的確實奏折被用力摜到地上的聲音,不由心中一緊。完了,皇帝發(fā)怒了……這是朝著陰秋,還是朝著陰秋匯報的事情? “傳吐蕃兩位王子以及國師上來!”皇帝大聲吩咐。雖然他已經(jīng)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氣,但長了耳朵的都能聽出來,他已經(jīng)瀕臨爆發(fā)的邊緣。 “宣吐蕃大王子、吐蕃二王子、吐蕃國師進殿!”太監(jiān)們一聲接一聲地傳了出去。 之前還一頭霧水的大臣們頓時從皇帝宣的人中猜測出了事情的走向。 原來陰秋匯報的是吐蕃舞女刺殺德王妃一事……這本是陰秋和魚德威一起查,但現(xiàn)在陰秋自己上了個折子,還表示和逼宮事件有關(guān)。 莫非,這背后指使之人正是太子?因為如果這是真的,就的確和逼宮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也的確該避開魚德威獨自上奏了—— 說不定魚家事先也知道太子想弒君呢! 反觀魚德威,他臉色已然慘白。怕什么來什么,這下恐怕要栽個大跟頭! ☆、130第 130 章 魚德威的臉色變化,眾臣都看在眼里。所以等葛爾東贊、布德貢贊和阿詩那社爾上殿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邊上打轉(zhuǎn)——勢在必得的陰秋,強自鎮(zhèn)定的魚德威,還有面無表情的吐蕃三人。 “臣等見過大盛皇帝?!比她R齊拜倒在地。 皇帝現(xiàn)在只想知道某些關(guān)鍵事實。平時他一定會先說些場面話,然而他今天也不想說了?!半藿袢战心銈儊恚芍浪鶠楹问??” “臣知道?!辈嫉仑曎濋_口回答,眉目低垂,看不清表情?!盀榱藝缟系囊馔?,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已經(jīng)分別詢問過我們?!?/br> 皇帝眉峰一蹙。“誰先?” “刑部尚書。” 這倒和奏折上說的一樣……皇帝想著,不帶感情地掃了魚德威一眼。他讓兩個大臣審這個案子,魚德威倒好,借著刑部大牢的便利,先做手腳! 魚德威被這一眼看得冷汗直流?!氨菹拢肌?/br> “先讓二王子說完。”皇帝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魚德威的話?!岸踝樱憷^續(xù)說。” 布德貢贊側(cè)眼掃了魚德威一眼,轉(zhuǎn)回來的過程中又對上了葛爾東贊的目光。然后,他就和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把他蹲大牢前后的事情都陳述了一遍—— 先是魚德威放了葛爾東贊進來探望他,但他拒絕了他大哥勸他認罪的要求;又過了幾天,陰秋來提審他,他就把之前的事情全說了。 皇帝越聽眉頭越緊。不過有紗簾遮擋,沒有一個大臣能看到他現(xiàn)在的表情?!按笸踝?,你為何要勸二王子認罪?莫非你認為事情是他做的?” “回陛下,臣也不知道是誰做的。”葛爾東贊如此回答。 “那你還?”皇帝追問。 “臣那么說,只是因為想回到吐蕃繼任贊普之位?!备馉枛|贊坦承了自己的野心?!岸~尚書告訴臣,若是臣弟認罪,就不會牽連到吐蕃其他人,包括臣自己?!?/br> 這話話音未落,殿上就一片嘩然—— 魚德威這是誘供啊!明知道葛爾東贊做夢都想成為吐蕃贊普,他才借著這個機會、想讓葛爾東贊說服布德貢贊! 反觀魚德威,他嘴唇囁嚅,臉色蒼白;明明只是春夏相交的時節(jié),天氣離熱還遠著,他額上卻汗水一滴一滴地淌了下來。 皇帝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仍然繼續(xù)問道:“那大王子知道,魚尚書為何讓你這么說?” 葛爾東贊又看了一眼魚德威,似乎想要說什么勁爆的,但最后還是克制住了自己:“臣不知?!?/br> 一直在聽著的蕭旭蕭晨以及陰秋終于放下了心。因為這正是他們教吐蕃兩個王子說的話—— 說事實,但不能加上自己的猜測!就比如說,魚德威顯然是在為太子遮掩,但這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因為若是如此,皇帝很可能疑心有人在背后cao縱、對太子落井下石;扯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所以,他們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引導皇帝自己走向那個結(jié)論! 不得不說,這確實摸清了皇帝的一部分秉性。因為若是吐蕃王子宣稱他們知道,這才是不合理的現(xiàn)象,畢竟吐蕃人不可能對大盛背后勢力太過了解。 但如此一來,皇帝就更生氣了—— 看來太子是早有預謀!他先買通一個吐蕃舞女刺殺元非晚,成功自然好,就算不成功也沒關(guān)系,因為他要的只是混亂;在眾人的目光都被這件事吸引走后,他就能更好地實現(xiàn)自己逼宮的計劃! 不僅是皇帝,眾臣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這點,不由面面相覷。謀逆本就是大罪,太子還想用謀殺弟妹這種罪名往上添磚加瓦?還是說,最大的罪注定要犯,其他罪他就不在乎了? 這可真是徹頭徹尾地……沒救了! “魚尚書,”皇帝終于轉(zhuǎn)向從剛才開始就被頂?shù)斤L口浪尖上的人,“兩位吐蕃王子說的話,是否事實?” “臣……臣……”魚德威有些結(jié)巴。他很想說不是,他們都是瞎扯的,然而他看到陰秋瞥向他的眼睛,意識到對方正等著他反駁;如果他反駁了,對方就會拿出更無可辯駁的證據(jù)來打他的臉…… 對了,他身邊的人肯定有被買通的!葛爾東贊暫且不說,布德貢贊本就在刑部大牢里;而陰秋什么時候和布德貢贊串好話他都不知道,底下肯定出了漏洞!還有,雖然皇帝的問話毫無偏頗,但皇帝看了奏折就立刻宣吐蕃三人的態(tài)度,說明他已經(jīng)信了一大半! 現(xiàn)在想那個內(nèi)鬼是誰已經(jīng)沒有用處,魚德威只得硬著頭皮承認了:“兩位王子所說,的確是真的?!?/br> 四周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交頭接耳??磥泶罄硭虑渥龅臏蕚浜苋f全嘛,刑部尚書連掙扎都不掙扎了! “哦?”皇帝微微瞇起了眼睛。“那你說說,你為何要這么做?” 在幾十道目光灼灼的注視中,魚德威只覺得他身上一層皮都要被剝下來了。“臣……臣……”他又卡了一會兒,才找到一個勉強能用的理由:“臣以為這事兒就是吐蕃做的,所以想快點結(jié)案!” 這種回答不怎么出乎陰秋的意料之外。 畢竟,相比于承認自己之前就知道、事后還利誘別人頂罪,單純的玩忽職守后果更小。而且剛才,魚德威果斷承認了自己的失誤,沒有繼續(xù)否認下去,顯然發(fā)現(xiàn)否認的話就會跳進了他特地為魚家準備的大坑…… 嘖,若是連這點應變能力都沒有,魚德威也就不用做這個刑部尚書了! 然而,只要魚德威承認自己玩忽職守、工作態(tài)度不端正,他就這么算了嗎? ——那必須不能! “哦?你這么說?”皇帝問,話尾語氣還輕飄飄地揚上去一個臺階?!瓣帎矍洌涯愕囊馑颊f給諸位聽一聽。” “是,陛下?!标幥锪⒖袒氐馈K鹊木褪沁@個時候,所以他馬上就要求道:“陛下,請宣臣找到的兩個人證,還有涉事的吐蕃舞女?!?/br> 魚德威聽得這個,身子又是一個不明顯的哆嗦。他就知道!陰秋敢上那個折子,肯定已經(jīng)找到了面上看得過去的證據(jù)! “準了?!?/br> 于是再過一陣子,眾臣就見到了陰秋口里的兩個人證。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長著一副見之即忘的普通面孔;另一個花白胡須一大把,背駝得幾乎看不見臉了。 “陛下請看。這個年輕的,就是把信交給吐蕃舞女的人?!标幥锵冉榻B了這個。 皇帝沒吭聲,只注目著殿下的情形。 陰秋一看,就知道皇帝這是讓自己審給他看的意思?!爱斨菹碌拿妫阒朗裁?,就說什么,懂嗎?” 無論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他們一輩子混跡市井,撐死了就圍觀一回縣衙升堂。如今到了貨真價實的金鑾殿上,兩人嚇得篩糠一樣抖,回答的聲音也抖:“是、是,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陰秋很是滿意。“我先問你,這個女子,你見沒見過?”他指著一邊同樣在發(fā)抖的吐蕃舞女。 那年輕人掃了一眼,立時就道:“識得、識得!她在教坊邊上的街頭賣藝好幾個月了,小人每天都要從那里經(jīng)過的!” 眾人嘩然。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這個吐蕃舞女確實不是和吐蕃使團一同進的長安,時間對不上?。?/br> “你是不是曾經(jīng)給她遞過幾封情書?”陰秋又問。 那人抖得更厲害了?!靶∪艘娝碜笋厚?,心生愛慕,確實寫過幾封?!?/br> “你懂吐蕃話嗎?” “不管是聽還是看,都一點也不懂,”那人老實承認,“不過小人托了一個先生幫小人寫?!彼桓姨ь^,只敢朝著老丈的方向努嘴:“就是他!” “那也就是說,不管這位老丈寫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對不對?”陰秋步步為營。 “……確實如此?!蹦贻p人慚愧地承認,耳朵都紅了。 “那你可否親手將這信交給你心儀的外邦女子?” “……也沒有,”年輕人這回連脖子都紅了,“我、我不好意思當面見她,都是悄悄塞到她門縫里的!” 眾臣不由交換目光。這情書送得錯漏百出,若真被人掉包,可是一點不稀奇! “那接下來就該問問這位老丈了?!标幥镒爝呉呀?jīng)噙了一抹不易覺察的勝利微笑,“他之前是個秀才,但沒考中,早已經(jīng)潦倒,平時就在街口擺個小攤子幫人寫家書,掙些糊口的錢?!彼A送?,轉(zhuǎn)向老丈:“是不是這樣,陳老丈?” 老頭拼命點頭。但他背太駝,稍一點頭,就像要磕到地上去一樣。 然而眾臣心里已經(jīng)生出了一個天大的懷疑——一個普通秀才,幫人寫家書也就算了;他是能有什么渠道,才會懂吐蕃文字? 這也正是陰秋要說的。“陳老丈,我現(xiàn)在問你,你從哪里學得的吐蕃話?” 老頭這回拼命搖頭?!靶∪瞬欢稽c也不懂!” 年輕人聽得這話,頓時傻了眼。“你不是都給我寫了好幾封嗎?怎么不會?” “那都不是我寫的!”老頭矢口否認,“是有人找到我,給了我?guī)追庑牛屛艺罩?!?/br>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滾油,原本靜得落針可聞的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因為這話的指向性已經(jīng)很明顯了—— 那些所謂的布德貢贊的信件,都是這個老頭照著描的!只要能搞到一些布德貢贊的手跡,描出一封字跡相似的信算什么?而且,若是這老頭模仿別人筆跡的功夫是真的,那前些年吳王被指心生反意的那封信,很可能也是他寫的! 此時陰秋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很明顯了。“若是現(xiàn)在把你描過的信和其他信件混在一起給你看,你還能認出來哪些是你寫的嗎?” 老頭遲疑了一陣子,點點頭。 于是,接下來就是自證環(huán)節(jié)。除去讓老頭準確挑出他模仿的那幾封信之外,陰秋還請皇帝現(xiàn)場寫一首詩,再讓老頭照著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