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焦氏的婢女見自家娘子和郎君吵成這樣，也是一臉愁容：“四娘請進?！?/br>
    顧香生怕小焦氏不愿被自己瞧見她黯然神傷的樣子，便道：“你再去問一聲罷?！?/br>
    婢女應(yīng)聲而入，少頃又出來：“四娘請?！?/br>
    顧香生讓碧霄留在外頭候著，自己除鞋入內(nèi)。

    小焦氏并沒有哭，她甚至連傷心難過的表情都沒有，只是對顧香生微微一笑：“你都聽見了？”

    顧香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小焦氏招手讓顧香生一并到榻上去坐，待她坐定，方嘆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這話說得真不假，你大兄在別的事情上都能心存寬厚，可偏偏也對黃氏寬厚過了頭，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一塌糊涂！”

    顧香生：“這件事上，大兄的確糊涂了，黃氏與他再有情分，犯錯在先，若不處置，后面的有樣學(xué)樣，這個家就亂了?！?/br>
    小焦氏點點頭：“可不是么，但這話他現(xiàn)在聽不進去，我也懶得多說了，阿婆對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所以我更要振作起來，不能讓她老人家失望?！?/br>
    顧香生笑道：“嫂嫂能這樣想就最好了?！?/br>
    小焦氏：“我請你過來原是有事，卻被這一出給耽誤了?！?/br>
    她從邊上抽屜中取出一個小盒遞給顧香生。

    顧香生：“這是？”

    小焦氏：“你打開看看。”

    顧香生打開盒子，咦了一聲。

    瓶子是上好的琉璃瓶，黃中帶青，流光溢彩，上面還刻著山水人物，但并不在瓶外畫，而是內(nèi)畫，里面水光流動，隱隱還有香味透出。

    小焦氏道：“這是梨花風(fēng)露，方子也有，是我出嫁的時候從娘家?guī)淼?，不過現(xiàn)在要現(xiàn)做肯定來不及了，聽說你明兒就要赴宴，這個給你拿去湊湊數(shù)?！?/br>
    像是怕顧香生推辭，她又補充：“那品香會我是不去的，這物事放著也是白放，倒不如給了你，還能發(fā)揮發(fā)揮它的作用！”

    顧香生心頭感動：“不知怎么謝謝嫂嫂才好，若非你這雪中送炭，只怕我明日真要空手而去了！”

    小焦氏笑道：“說什么傻話，一家人還用說謝？就算我沒給你，阿婆和阿家她們一定也會給你的，我充其量只能算是錦上添花罷了。”

    焦太夫人雖然精明，可也不是事無巨細(xì)樣樣都知道的，否則怕是早就累死了，顧香生不想拿這種小事驚擾她，之前在那邊下棋時便也沒有說。

    至于許氏……

    顧香生拿著香露瓶子，仔細(xì)賞玩上面的雕花，話題一轉(zhuǎn)：“嫂嫂從前未嫁時，也去過品香會么？”

    小焦氏笑道：“不止去過，還得過一次探花呢！”

    顧香生驚嘆：“那可真厲害！”

    小焦氏抿唇一笑：“那次品香會之后，便有人上我家去提親，只是我爹娘都不中意，最后便不了了之。你這次是頭一回參加罷？”

    顧香生點頭：“是，聽說是年滿十四才可以參加的?！?/br>
    小焦氏掩袖而笑，一語道破其中奧妙：“十四以前稍顯稚嫩，就是拔得頭籌，也無法引動郎君們爭相青睞，聞香識美人，這品香會，說到底，不過是借著香的名頭品美罷了。”

    女人一碰上這種話題，似乎就很有共同語言，顧香生道：“男人自以為在品鑒我們，殊不知我們也在品鑒他們，依我看，不如備上兩份香，一份參加評比，一份送給中意的美郎君，也是極有趣的！”

    小焦氏促狹道：“沒錯，我教你個主意，你到時候看誰不順眼，就讓一個男仆，最好是上了年紀(jì)的，拿著一個不好聞的香去贈給他，到時那人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顧香生笑得直打跌：“嫂嫂這也太壞了！”

    隔日，當(dāng)顧家?guī)捉忝脕淼郊紊乒鞲畷r，早有不少馬車同樣停駐在門口，里面喧囂熱鬧之極，隱隱傳來絲竹管弦之聲。

    顧琴生已是參加過幾回了，對此見慣不驚，顧畫生顧眉生她們雖然去年也參加過，但畢竟品香會一年才一回，面上都露出向往之色，連帶顧香生也不由期待起來。

    幾人一并入內(nèi)，門口早有婢女侍立，負(fù)責(zé)登記訪客名冊，收取眾人帶來的香露香牌。

    顧畫生交的是一方香牌——她有意炫耀，上交之前還特意打開匣子讓所有人都看見。

    顧香生發(fā)現(xiàn)那香牌的確是比昨日她讓自己還給許氏的要精致許多，一看就價值不菲，難怪昨日如此春風(fēng)得意。

    顧眉生和顧香生都很低調(diào)，各自寫下自己的名字，將匣子遞過去，就隨著顧琴生準(zhǔn)備入內(nèi)。

    身后忽然傳來幾聲行禮問候，她們回頭一看，卻是同安公主的車駕到了。

    見同安公主款款走來，顧琴生帶著meimei們避讓到一邊。

    “聽說顧大娘與王家郎君訂了親，年內(nèi)便要完婚，我還未曾恭賀?！蓖补骶砥鹱旖切Φ馈?/br>
    王家為宰相之家，王令少年成名，日后肯定也會走仕途，饒是同安貴為公主，也不能不說顧家這門婚事結(jié)得好。

    在她看來，顧家趨近沒落，能與王家結(jié)親，明顯是攀了高枝。

    提及自己的婚事，顧琴生的笑容帶了一絲羞澀，仍不失落落大方：“多謝公主吉言，屆時若殿下能芳駕光臨，顧家當(dāng)蓬蓽生輝！”

    同安公主笑道：“這是自然的，顧家大娘子成親，我怎么也要去湊個熱鬧?！?/br>
    她又朝顧畫生與顧眉生微微頷首，算是見了禮，轉(zhuǎn)身入內(nèi)，獨獨對顧香生視而未見。

    顧香生知道自己與同安公主向來八字不合，早有心理準(zhǔn)備，若方才同安公主和她打招呼，反而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顧家?guī)捉忝脕淼酵┗ㄔ?，那里早已聚了不少人，正三五成群，各自說笑。

    此時她們也就各自分開，去找自己熟悉的圈子。

    按照品香會的規(guī)矩，在品香之前，男女賓客是各自分開的，等開始品香時再會合。

    若是二人事先說好瓶子或香牌的樣式味道，而男方又想趁機討好女方的話，到時候給心上人投票的情況并不少見，不過總體來說，評比以全場得籌碼最多者獲勝，總體來說還是公平的。

    魏初來得比顧香生早，看到顧香生時，不待她招手，自己就已經(jīng)粘過來了。

    顧香生看見她便禁不住露出笑容，嘴上卻嫌棄道：“你現(xiàn)在一見了我就兩眼發(fā)光，不知道還以為咱倆有斷袖之癖呢！”

    魏初笑嘻嘻：“那敢情好，這樣我阿娘就不愁我將來要找個什么樣的夫君了！你今兒帶來的是什么香？”

    顧香生道：“我那嫂嫂給了我一瓶梨花風(fēng)露?！?/br>
    魏初叫了起來：“你怎么不用我的！去年我明明也送了你一瓶玫瑰香露的！”

    顧香生白了她一眼：“虧你還記得，那是前年送的，后來你說想試試用玫瑰香露泡澡，結(jié)果在我家就把那一瓶全都倒光了！”

    魏初吐了吐舌頭：“這不是忘了嗎，那你昨日才得了香露，徐郎君不是不知道么，到時候要讓他怎么選啊？肯定有許多人盯著他選哪一樣，屆時他若選了不是你的，那得多糟心??！”

    顧香生笑道：“昨日下午我就讓人送信過去了?！?/br>
    魏初：“告訴他你用的什么瓶子？”

    顧香生：“對，不過我沒直接說，而是用了兩個詩謎，能不能能猜出來就看他的本事了?！?/br>
    魏初：“你心可真大，萬一他要是猜不出來，或者誤會了你的意思，猜錯成別人的呢？”

    顧香生笑嘻嘻：“那就說明我們有緣無分呀！”

    話雖如此，她心里自然還是希望能看到徐澈在眾多香露香牌之中找見自己的那一個，為此甚至還在信箋上畫了一枝梨花，暗示如此明顯，徐澈才華橫溢，哪里會有不明白的。

    二人說笑一陣，魏初扯扯她的袖子，咦了一聲：“你瞧，那不是嚴(yán)家大娘么，她怎么也來了？”

    顧香生循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便見前方與萬春公主等人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名少女。

    說少女不大合適，確切地說，那還是一名女童。

    她的手被萬春公主牽著，正在聽眾人說話，微微仰起頭，神情很認(rèn)真，小小年紀(jì)，卻已經(jīng)有著令人無法忽略的絕色容姿。

    照理說，這品香會有年齡限制，像顧香生，今天也才頭一回參加，而顧家五娘顧樂生因為年紀(jì)太小，這次也未能與jiejie們同行。

    然而嚴(yán)希桐的年紀(jì)甚至比顧樂生還要小兩歲，卻能出現(xiàn)在這里，還未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可見規(guī)矩常常也會有例外。

    顧樂生顯然還沒有重要到讓人破除規(guī)矩的地步。

    嚴(yán)希桐卻可以。

    就是這樣遙遙看著，顧香生也覺得眼睛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在今天這樣人面桃花相映紅的美人堆之中，卻獨獨嚴(yán)希桐讓她有這樣的感覺：“我每次看見她，都覺得國色天香這個詞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聽了顧香生的感嘆，魏初噗嗤一聲：“雖然我也覺得嚴(yán)希桐的確很漂亮，不過也沒有你說得這樣夸張罷？旁的不說，就是你大jiejie，還有程家的程翡，難道會輸給她嗎？”

    時下有京城雙璧之說，指的就是顧琴生和程翡的美貌，前段時間顧琴生的婚事一定，滿京城的少年郎君登時一片哀嘆扼腕之聲，對王令的艷福又是欣羨又是嫉妒。

    這京城雙璧被摘走了一璧，就只剩下一個程翡還名花無主了。

    有好事者便說堂堂大魏美人何其之多，單是雙璧根本沒法概括，提議將名門世家的未嫁小娘子都編入名冊，再選出十姝。

    這自然是那些無聊的紈绔子弟私下取樂的話，但作為女子，誰不愿意自己的美貌被所有人認(rèn)可？雖然大家都不樂意嫁給紈绔，但是對他們口中評出來的美人，嘴上不說，許多人心里還是挺在意的。

    顧香生沒有特意去打聽，不過京城圈子就那么大，從來沒什么秘密可言，道聽途說也能將事情了解個七七八八，據(jù)說這所謂的京城十姝，除了第一的顧琴生和第二的程翡之外，連顧香生都有幸名列其中，排名第五。

    第四是太府卿張緘的大女兒張盈，第三便是她們現(xiàn)在看見的嚴(yán)希桐。

    嚴(yán)希桐之所以排第三，聽說還是因為她年紀(jì)尚小的緣故，若是再過兩年，未嘗不能拿下大魏第一美人的名頭。

    顧香生與嚴(yán)希桐并不算熟稔，上一次見面還是去年的事情了，但寥寥數(shù)次，每遇一回，都會有種被驚艷到的感覺。

    魏初與顧香生二人走過去向萬春公主請安。

    因著周瑞的關(guān)系，兩人也曾去過公主府玩耍，萬春公主似乎和將樂王妃一樣，有意讓兩個小兒女親上加親，成其好事，所以也對她們格外和顏悅色，尤其是看著魏初的時候，那眼神幾乎和看未來兒媳婦一樣，嚇得魏初請安之后就尋了個借口，趕緊帶著顧香生落荒而逃了。

    “公主也真是的，明明有個更好的嚴(yán)希桐在旁邊，干嘛非盯著我不放呢！”魏初尤有余悸。

    顧香生笑道：“嚴(yán)希桐今年才十歲，周瑞卻已經(jīng)十六了，年紀(jì)相差太大，萬春公主無論如何也不會考慮到那上頭去的。”

    更何況嚴(yán)家只怕也不愿意將女兒嫁給一個寡居公主的兒子吧。

    魏初撇撇嘴：“都怪我阿娘，想一出是一出，亂點鴛鴦譜！”

    二人正說著話，另外一頭卻傳來不小的動靜。

    顧香生扭過頭，一眼就看見人群之中臉色難看的顧畫生。

    緊接著，便聽見顧畫生略顯尖銳的聲音傳來：“呂音，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另一名少女細(xì)聲細(xì)氣道：“顧二娘子別動氣，呂小娘子也是無心之言！”

    顧香生聽著這聲音有些熟悉，與魏初走過去一看，原來還是老熟人胡維容。

    這段時間宮中陸續(xù)發(fā)生了許多大事，宴飲也全部停止了，繼上一回在*莊相遇之后，這還是她再次見到胡維容。

    比起一開始在獵場的局促，現(xiàn)在的胡維容明顯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京城的生活步調(diào)，即便是在這樣美人云集，濟濟一堂的場合，也并未露出任何不適。

    顧畫生卻毫不客氣：“我沒與你說話，誰讓你插嘴了！”

    饒是胡維容性格靈巧，也不由面露難堪。

    根本無需找人打聽，魏初和顧香生瞧見兩人穿著，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顧畫生今日穿的是一身襦裙，用的料子就是上回焦太夫人賞的粉色雙宮綢子，上邊繡著桃花暗紋，半臂也是同色的莎緞，連頭上簪子耳珰，顧畫生也特意選了相近顏色的，可謂煞費苦心，卯足了勁要在今天宴會上大出風(fēng)頭的，她雖然生得不如顧琴生和顧香生，但當(dāng)然怎么也談不上丑，打扮起來都是個清麗的小娘子。

    這身穿戴還真為她迎來了不少注目，以往跟著顧琴生同行，別人的注意力和話題都沖著長姊去了，但今天起碼也有一半在顧畫生身上，儼然成了小圈子的中心。令顧畫生禁不住飄飄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