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好巧不巧,胡維容也穿了一身襦裙,還同樣都是粉色,雖然不是雙宮綢子,但袖口和裙角也繡著桃花,不過和顧畫生的暗紋不同,她的花紋是直接以明暗兩色繡上去的,遠遠看著就像是樹上花瓣落在她的裙上卻不掉下來一樣,精巧絕倫,栩栩如生,引來了許多人嘖嘖稱贊,難免將顧畫生的放在一起對比,越發(fā)覺得胡維容的更勝一籌。 這話若是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罷了,誰也不至于說出口平白得罪人,偏偏呂音這個嘴快的又犯了老毛病,脫口就道:“你們倆這是約好了一起穿出來嗎?” 顧畫生當時的臉色就沉下來了:“誰和她約好了?我再怎么不挑,也不至于和她放在一起比罷?” 上回呂音得罪了同安公主,才不得不低聲下氣道歉,但面對顧畫生,她可沒必要伏低做小了,聞言便笑道:“那也是,照我說,胡家阿容的裙子還比你漂亮多了!” 這就有了先前魏初和顧香生她們聽見的爭執(zhí)。 此時顧琴生正和別人在另一邊說話,聽見動靜,連忙走過來制止:“二娘,你少說兩句!” 胡維容走到顧畫生面前朝她斂衽一禮:“我不知顧二娘子今日也穿了粉色襦裙,否則也不至于穿這身來,不知者無罪,我在這里給你賠禮了,還請二位不要為了這樣的小事不快。” 顧畫生見了她忍氣吞聲的模樣,心里那個氣啊,頓時覺得自己在周圍人眼里,反倒成了欺壓良善的惡人一般。 還沒等她發(fā)作,呂音又嗤笑一聲:“這天底下的新鮮事可真多,堂堂公侯之家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竟還比不上一個京兆尹的女兒!” 顧畫生恨不得撲上去撕了她的嘴:“呂音,你得意什么!跟一個京兆尹的女兒廝混在一塊兒,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要不說顧畫生吵架抓重點的能力實在是慘不忍睹,呂音再不好,那也是得了公主府的請柬,正兒八經(jīng)的客人,她在這里吵架,就算吵贏了,別人也只會將她與呂音當成一路人。 眼看另一邊的嚴希桐也投來好奇的目光,兩人要是再吵下去,驚動了萬春公主等人,那丟的就不是顧畫生一個人的臉,而是顧家的臉。 顧畫生丟人,那顧家其他姐妹臉上也未必就有光彩了。 顧琴生是個不擅吵架的,連高聲說話都不曾有過,見了這等情景也只能蹙眉,不知說什么好,顧香生沒奈何,只得出聲道:“諸位,宴會快開始了,若是亂了儀容,未免不美?!?/br> 這句話戳中顧畫生的軟肋,對方神色一動,顯然是聽進去了。 萬春公主見這里圍了一圈人,也帶著嚴希桐走過來:“怎么回事?” 胡維容笑道:“回公主,顧家二娘子夸我裙子好看,大家正在說笑呢!” 誰夸你裙子好看了! 顧畫生隱蔽地瞪了她一眼。 萬春公主微微一笑:“的確挺好看的,不過快開宴了,咱們到露華院去罷,同安她們定是布置得差不多了?!?/br> 眾人齊齊應(yīng)是,都跟在萬春公主身后朝露華院走去。 一場小小的爭執(zhí)消弭于無形。 顧畫生與呂音顯然意猶未盡,眼神隔空交鋒,幾乎可以交織出火花了。 倒是無辜中槍的胡維容一臉低調(diào)沉默地跟在顧琴生她們后面,讓顧畫生想挑刺都無從挑起。 露華院的確布置得差不多了,桌案被單獨成列出來,擺上一瓶瓶香露和香方,中間空出可供走動的通道,方便男賓品香,嘉善公主正指揮著公主府下人將佳肴擺在另外一邊的桌案上,受邀而來的不僅有京城名門出身的世家公子,也有準備來參加諸國會盟的各國使者。 顧香生一眼就瞧見那邊人群里的徐澈,他正與一名面目陌生的中年人在說話,顧香生猜測那也許是南平使臣。 北齊使臣也來了,居然是個絡(luò)腮胡子的壯漢,倒也符合別人對北齊人一貫的印象,不過這使臣舉止斯文,與外表不大相稱,也不知是有意作出來的,還是齊國皇帝特意派了一個文雅的大臣過來,好博得魏國人的好感。 夏侯渝大病初愈,年紀也還小,即使收到了請柬,在顧香生和張芹的要求下,今日并未前來。 但齊國實力強橫,即使沒有他這位齊國皇子在場,齊國使臣周圍也沒有少過人,這與大理使臣周圍的冷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令顧香生意外的是另外一撥人的到來。 “太……思王和益陽王怎會在此?”她問魏初。 魏初:“你不知道么,聽說陛下將他們各自放出來了,還讓他們上朝聽政?!?/br> 顧香生沒有聽父親顧經(jīng)說起過,不過這也正常,顧經(jīng)的政治敏銳度不夠是一回事,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讓他們這種小輩知道。 前太子,如今的思王正與周瑞在說話,嘴角噙著笑意,神情頗為愉悅。 即使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單是這份風儀,便已經(jīng)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看上去,這次*,并未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雖然顧香生常也覺得自己親娘不給力拖后腿,但再看看思王,雖然后者身份比她尊貴,但人家從小的壓力也比她大上許多倍,親娘早死不說,身邊還有一群隨時有可能取代親娘地位的庶母,他自己做得不夠好,老爹不滿意,覺得他是太子,沒理由比其他兄弟差,但要是做得太好,也會給自己惹禍,因為老爹不僅是老爹,還是皇帝。 這種環(huán)境下,太子沒有長歪,沒有心理壓力太大而早夭,遭遇了這樣大的變故,還能談笑風生,那心理素質(zhì)真是不能不令人佩服。 益陽王比太子小三歲,原本還顯得有些青澀,但自從墜馬案之后,顧香生就沒再見過他,眼下投手投足,少了幾分浮躁,多出幾份沉穩(wěn)。 正當顧香生看向那邊的時候,魏善正好也抬起頭來,二人視線對上,魏善朝她微微頷首,便移開目光,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眼睛一亮滿臉喜色了。 顧香生就是再穩(wěn)重,女兒家被俊秀郎君追求追捧時的虛榮滿足感,她同樣也會有。 當初,魏善對她一見鐘情公開示好時,顧香生心底也不是沒有過一絲竊喜的,但是她很快明白自己跟魏善完全不可能處到一塊去,就算戰(zhàn)勝了他們之間的重重阻礙,性格也志趣未必相投,所以從來不給魏善一點錯覺和希望。 如今看到對方好似徹底放下,她也跟著松了口氣。 不過她很快發(fā)現(xiàn),魏善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似乎大多數(shù)時候都盯著同一處地方。 不是太子那里,更不是她這邊,而是嘉善公主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魏初湊過來。 “你覺不覺得你二兄有些奇怪?”顧香生道。 魏初循著魏善的目光望過去,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顧香生一頭霧水。 魏初壓低了聲音:“你看嘉善公主身邊,站著一名女子,服色與她旁邊那些婢女不同?!?/br> 顧香生看見了,那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清秀,舉止溫柔。 “益陽王在看她?” 魏初道:“那是二兄身邊的大宮女,叫玉階,九歲就在二兄身邊服侍了,在二兄面前很得臉面的,我見了也要喊一聲玉階jiejie。” 玉階的眼神不像魏善那樣露骨,時不時和嘉善公主聊兩句,但偶爾也會朝魏善那邊看一眼,兩人眼神交織時,不像剛才顧畫生和呂音兩個人火花四濺,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顧香生好像有些明白了。 不過她并沒有在這種隱秘的觀察里逗留太久,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 男人畢竟不像女人那樣感性,當許多女子為了思王和徐澈等人的外表傾倒,暗暗將對他們的感嘆同情升華為憐愛傾慕時,思王和益陽王卻不約而同遭到了冷遇。 巫蠱案之后,太子已經(jīng)不是太子,而益陽王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先前那樣受寵了,大家搖擺不定,生怕上錯了船,落得太傅朱襄那樣的下場,一個個都還在觀望中,除了雙方的鐵桿和親信好友之外,其他人都有意無意,跟魏臨和魏善二人保持了距離。 于是男賓那邊出現(xiàn)一個有趣而微妙的場景:思王和周瑞等人一個小圈子,益陽王又是一個小圈子,以王令為首的文人又是一個小圈子。 至于那些諸國遠道而來的使臣,他們肯定早就聽說魏國發(fā)生的這些事情,但魏國越亂,對他們來說就越是一場好戲,所以巴不得能在和魏國權(quán)貴的交談中挖到什么秘辛丑聞。 可惜令他們失望的是,魏臨說話滴水不漏也就罷了,連那位據(jù)說行事有些沖動的益陽王,竟然也一反常態(tài),寡言少語。 旁邊玉磬一響,賓客們都自然而然停下交談聲,卻聽嘉善公主笑道:“多得各位大駕光臨,往年雖也有品香會,卻不像今日這樣群賢畢至,嘉賓咸集,尤其是思王殿下與益陽王殿下,還有諸國使者的到來,更令寒舍蓬蓽生輝,本人感激不盡,唯有以珍藏美酒款待,請諸位待會兒務(wù)必多喝幾杯,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她言罷,纖纖玉手指向那邊案上各色香牌香露:“品香會,顧名思義,自是以品香為主,大魏制香聞名天下,今日以香命名,還請諸位貴客移步,挑出自己最中意的一件,將手中牙牌投入香露或香牌前的竹筒中,最后以牙牌多者為勝?!?/br> 規(guī)則很簡單,男賓在入門之后,每人手中就得到一塊指甲大小的象牙小牌了,參與評比的物品攏共四十多份,統(tǒng)計起來也很方便,在此過程中,女賓不能過去與男賓會合,只能看著他們將手中的牙牌投入物品前面的竹筒,心中緊張自不待言。 當然,得勝者的獎賞固然豐厚,可大家又不是沒見過世面,主要目的還在于享受那份眾星捧月的風頭。 顧香生問魏初:“你的在哪兒?” 魏初努努嘴:“喏,左邊第二排第二個便是,我阿娘給的香牌,我聞著味道也還成,好像沒什么特別的?!?/br> 不說親手制香,能夠拿家里的東西來參加評比,已經(jīng)算是遵守規(guī)則了,有些偷懶的,或是家里沒有香方或現(xiàn)成物事的,直接就在香鋪里花高價買,比如顧香生這種大懶鬼,只是她晚了一步,沒買到而已。 兩人說話間,許多男賓已經(jīng)走到案前,開始逐個查看品評。 品評的方式也很簡單,拿起來聞一聞味道,最后投給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即可。 有些男女彼此有意,事先也約好了的,男方先確認目標,然后直接走到那件物品前面,稍微聞一聞,便將牙牌投進去,雖然遭到了朋友的嘲笑,臉色微紅,卻也甘之如飴。 有些粗枝大葉的,聞了幾個之后就沒有耐心,直接隨便投一個也是有的。 還有的當真是以品香為樂趣,一路慢慢走,慢慢聞賞,記住心儀的,最后再決定,這算是最認真的參與者了。 在那些人的不同表現(xiàn)中,耳邊傳來少女們的竊笑聲,顧香生發(fā)現(xiàn)這個過程其實也頗為有趣,尤其是觀察每個人聞香之后的表情反映,以及猜測那些俊俏郎君將牙牌投向何方,其實是很好玩的。 不過她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徐澈身上。 雖說昨夜她已經(jīng)送過信暗示,但話沒有說得太明白,總會擔心徐澈找錯送錯,心里未免忐忑,一面后悔自己信上沒寫明白,一面又怕徐澈理解錯信上的詩句,認錯物品。 顧香生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徐澈,后者的步伐卻顯得不緊不慢,目光四下搜尋,幾次拿起來的瓶子都不對,害得她驚出一身冷汗。 魏初取笑:“你可真沒出息,之前把話說明白,直接告訴他你那瓶子長什么樣,味道是什么就行了唄,非得玩文字游戲,現(xiàn)在倒好,平白嚇了自己!” 顧香生對她作了個鬼臉:“這叫懸念!” 她不單看自己的,也抽空看了一下好友的,發(fā)現(xiàn)正好有個年輕人站在第二排,將魏初的香牌放回匣子,一面將牙牌投入前面的竹筒。 顧香生扯扯魏初的袖子,示意她看過去:“瞧,有人投了你的。” 魏初卻并不顯得高興,甚至還低聲罵道:“那酸儒!” 顧香生奇道:“怎么,你倆還認識???” 魏初哼了一聲:“誰稀罕和這種人認識!” 顧香生聞言覺得大有深意,正要追問,便聽得那邊傳來驚叫:“我的娘誒,這是什么味道!” 眾人紛紛轉(zhuǎn)頭,卻見北齊使臣將一個青中帶黃的琉璃瓶丟回匣子,露出嫌惡交加的表情,掏出帕子不停地拭著手,像是生怕沾上什么臟東西。 顧香生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魏初的眼睛還停在那里,沒去注意看顧香生的臉色,口中奇道:“怎么了,發(fā)生何事?” 許多人都聽見北齊使臣的叫聲了,站在使臣旁邊的嚴希青,即嚴希桐的兄長,也彎腰拿起那個瓶子,嘴上還笑道:“不過區(qū)區(qū)香露,何令蔣公至于此……” 此字還沒落音,他的臉色也變了。 ☆、第31章 連著兩個人聞香色變,一下子將所有人的好奇心提到了極點。 嚴希青自然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北齊使臣更不是。 但那個瓶子里到底裝了什么,怎能令兩個人如此反應(yīng)? 這番動靜不小,徐澈離得遠些,可也看見嚴希青手里的瓶子了,他定睛一看,臉色微變,似乎想起了什么,腳下已經(jīng)朝那邊走去。 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嘉善公主已經(jīng)開口:“嚴郎君,那瓶子有何不妥?” 回想起那味道,嚴希青的臉色很奇怪,似乎在竭力避免露出和北齊使臣一樣的表情:“也不知是誰家送來的香露,怎會是這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