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豬殺rou，對聯(lián)年糕，新衣紅包，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就是百姓的新年。

    放在富貴人家，則又是另一番景象。

    按照慣例，衙門從除夕開始休沐，大年初二，皇家則會舉行一場家宴，與端午宴不同，這是名副其實(shí)的家宴，能赴宴的也只有真正的皇室宗親，那種隔了好幾輩的遠(yuǎn)房親戚不被算入其中，屆時(shí)顧香生和魏臨他們要去，皇帝與后宮嬪妃也會出席，一道慶賀新年。

    這樣的宴會，顧香生去年就參加過一回了，人不會太多，基本都是皇帝的兒女和兄弟姐妹，因?yàn)檎摰氖怯H緣輩分，男女也不必分開坐，一個小小的偏殿就足夠用了，與端午宴那種盛大的筵席不同，因?yàn)橐獪?zhǔn)備的飯菜不多，無須擔(dān)心菜肴冷掉的問題，所以有冷菜也有熱菜，是一場真正能夠吃飽的宴會，雖然皇帝在場，大家還是難免拘束，但總比端午宴這種要自在許多。

    這一日，顧香生早早便與魏臨入了宮，先是去皇帝那里請安，然后魏臨被留下來，顧香生則去李德妃那里先坐著，等差不多快開席的時(shí)候再一道過去即可。

    顧香生過去的時(shí)候，李德妃那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徐充容，胡維容，張氏姐妹等，以往原本都是劉貴妃的座上賓，如今還是那些人，卻換了個地兒，不免讓人感覺有些微妙。

    另有益陽王妃杜氏，和益陽王側(cè)妃李氏，臨江王妃溫氏等，也都在場。

    眾人看見顧香生到來，便一一起身見禮。

    李德妃含笑道：“你這身紫色襦裙穿起來可真好看，襯得整個人都跟小女孩似的?！?/br>
    顧香生眨眨眼：“我可不還是小女孩么？”

    李德妃笑罵：“我敢說，你倒也真敢應(yīng)！”

    旁人從這兩句對話中，不難推測出李德妃和顧香生的關(guān)系不錯，心里各有思量。

    李德妃拉著顧香生，向她介紹在座唯一一位年長的面生婦人：“這位是安國公夫人?！?/br>
    顧香生恍然，安國公是先帝的堂兄，算是上一輩里年紀(jì)最長的宗親了，他在年前剛剛?cè)ナ溃嘞掳矅珛D人程氏，兩人只有一個女兒，而且已經(jīng)出嫁了，皇帝憐她孤寡無依，便讓她回京安度晚年，還賜了一座府邸給她。

    說來也巧，這程氏便是程載的姑姑。

    程氏起身行禮，笑道：“老婦拜見淮南王妃，早就聽說大殿下娶了一位漂亮的王妃，如今一間，豈止是漂亮可以形容的！”

    顧香生客氣道：“老夫人不必多禮，您白發(fā)童顏，老當(dāng)益壯，也讓我等小輩仰慕得很?！?/br>
    程氏笑瞇了眼：“說起來，我還得多謝王妃呢?！?/br>
    顧香生不解：“老夫人此話怎講？”

    程氏：“沙場險(xiǎn)惡，若非大殿下上疏，我那不爭氣的侄兒也沒法回京，可不是要謝謝大殿下么，夫妻一體，既然還沒見到大殿下的面，老婦就先謝謝王妃了?！?/br>
    周圍一下子鴉雀無聲。

    傻子都能聽得出程氏在說反話。

    顧香生面色不變：“老夫人客氣了，晚輩怎么當(dāng)?shù)闷鹨粋€謝字，您回來了也好，正好管教管教家中晚輩，也免得有些人一時(shí)不慎，做下貪贓枉法的事情來?！?/br>
    竟是針鋒相對，絲毫不讓。

    溫氏微微張了張嘴，眼中不掩驚異。

    她雖然是魏善的正妃，但不知怎的，安國公夫人看她也不是很順眼，方才在顧香生來之前，她已經(jīng)被程氏譏諷了一頓，當(dāng)時(shí)也沒人幫她說話，包括李德妃在內(nèi)，個個冷眼旁觀，溫氏只能忍氣吞聲咽了下去，沒想到這位嫂嫂，卻是毫不留情就駁了回去。

    看安國公夫人的臉色，估計(jì)是氣得不輕。

    盡管知道自己丈夫和兄長不和，但溫氏仍舊忍不住暗自叫好。

    沒等程氏發(fā)難，李德妃適時(shí)轉(zhuǎn)移了話題：“張婕妤，你身體感覺如何？若是覺得吃不消，便要立時(shí)與我說，可以隨時(shí)回去歇息的?！?/br>
    張盈羞澀道：“多謝德妃關(guān)心，妾還好?！?/br>
    其他人順勢說起孕期的話題，要吃什么，如何保養(yǎng)，在座不少婦人都是生產(chǎn)過的，自是侃侃而談，那些沒有生產(chǎn)過的，也聽得認(rèn)真，因?yàn)樽约簩砜隙苡蒙稀?/br>
    meimei張?zhí)N前段時(shí)間小產(chǎn)，此時(shí)聽著眾人議論，笑容越發(fā)勉強(qiáng)。

    別人聊得熱火朝天，顧香生卻禁不住好奇，注意力在溫氏和李氏身上多轉(zhuǎn)了兩圈。

    李氏便是先前魏善身邊的玉階，魏善大婚之后，很快就納了玉階為側(cè)妃，他與玉階患難情深，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對她自然偏心幾分，據(jù)說王妃溫氏謹(jǐn)守女德，行事周正有失活潑，二人成婚不過數(shù)日，夫妻不和的傳言便已沸沸揚(yáng)揚(yáng)，甚囂塵上，連顧香生都聽了一些。

    此時(shí)二人雖然坐在一起，但杜氏眉目冷淡，連話都不與玉階說上幾句，玉階一個親王側(cè)妃，在這里更加排不上號，一下午便都只能枯坐著，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

    顧香生移開視線，不經(jīng)意望向胡維容，后者似乎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顧香生也頷首回以笑容。

    自從她從李德妃那里聽說后宮諸般爭斗之后，對胡維容的了解又多了一層。

    胡維容家世不顯，所以入宮才只是一個美人，但聽說皇帝對她寵愛有加，屢屢想提升她的位分，都被胡維容婉拒了，說自己才德不足，又沒有為皇帝誕下子嗣，一個美人位分就已經(jīng)滿足了，不敢奢望更多，但皇帝反而因此對她越發(fā)看重，一個月里倒有三晚留宿在胡維容那里，想必許多甚至連一晚都分不到的嬪妃，已經(jīng)算是非常受寵了。

    然而胡維容并未自高自大，不管是劉貴妃掌管后宮時(shí)期，還是如今的李德妃，她一如既往恭敬有加，讓人挑不出半點(diǎn)不是。

    換了顧香生，她也不敢保證自己在胡維容那種位置和環(huán)境中，能夠做得比她更好。

    不管李德妃說的是真是假，胡維容都不是一個能令人小覷的人物。

    或者說，后宮的女人，其實(shí)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只是取決于個人手段的高低，做出來的事情自然也大不相同，譬如張?zhí)N的修煉就還遠(yuǎn)遠(yuǎn)沒到家。

    眼看時(shí)辰不早，仙居殿那邊負(fù)責(zé)布置的女官前來稟告，說是可以入席了，李德妃起身道：“陛下待會兒也會來，我們不好去晚了，這就啟程罷。”

    眾人自然沒有異議，都跟著李德妃一道啟程，往仙居殿而去。

    仙居殿在皇宮北側(cè)，瀕臨湖水，從高處看，像是一座建在半島上的宮殿一般，頗有仙氣，故名仙居殿。

    魏臨等人跟在皇帝身邊，此時(shí)還未到，諸位公主卻已經(jīng)來了，還有劉貴妃，皇帝沒有將她拘謹(jǐn)，這樣的場合，別說是劉貴妃，那些長年都不一定能見上皇帝一面的嬪妃們，也都有機(jī)會出席，是以不少人借著新年的名頭，打扮得花枝招展，為的就是能讓皇帝多看一眼。

    顧眉生是萬春公主的兒媳婦，今日也跟著一道來了，跟在萬春公主后面，過來給李德妃問好。

    安國公夫人程氏與萬春公主當(dāng)年便是閨中好友，如今成了老姐妹，交情只會更好，萬春公主便拉著她介紹自己的兒媳婦。

    程氏望向顧眉生，含笑道：“果然是個標(biāo)致的孩子，只不過你們成婚都一年多了罷，怎么還沒有動靜？若是如此，為妻當(dāng)賢，可得張羅著給夫婿納妾才行??！”

    顧眉生微微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顧香生在旁邊聽了，只覺得好笑，老太太這是把剛才發(fā)泄不出來的火氣轉(zhuǎn)移到三jiejie頭上了啊。

    她見顧眉生面露難堪，萬春公主又不說話，忍不住道：“不知老夫人當(dāng)年可給安國公納了妾沒有？”

    ☆、第69章

    程氏一聽，登時(shí)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當(dāng)即就沉下臉色：“先時(shí)聽說大殿下成婚，我還為他高興，覺著能夠嫁入天家的女子，必然是德言容功，嫻淑雅惠的人物，沒成想對著長輩竟也口無遮攔，我倒要去問問陛下和大殿下，看你這淮南王妃，究竟是如何當(dāng)?shù)模　?/br>
    顧眉生緊張起來，她覺得安國公夫人本來是在針對自己，顧香生幫自己說話，反倒將她給連累了，她擔(dān)心程氏轉(zhuǎn)頭真去找天子告狀，便提起勇氣出聲道：“老夫人您別生氣，我meimei也是為了我……”

    程氏冷笑：“為了你便能胡亂說話了？也不瞧瞧這里什么場合呢！我讓你為夫婿納妾哪里錯了，這不是為人妻子應(yīng)該有的本分么？你阿家與我是閨中好友，周大郎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難不成我還說不得你了？這幅哭哭啼啼的樣子，可真沒有咱們天家的半點(diǎn)雍容！”

    她這頭仗著資歷輩分，將顧眉生當(dāng)成自家兒媳婦來訓(xùn)，那頭李德妃等人不好開口，都各自坐在席位上，然而萬春公主這個正經(jīng)的婆婆，竟也從頭到尾沒說過半句話，只將帕子在唇邊抿了抿，臉上還帶著方才過來時(shí)的笑意，一絲動容也無，似乎還挺樂意讓程氏替自己教訓(xùn)兒媳婦的。

    顧眉生本就是個老實(shí)性子，被這一通數(shù)落，臉色都白了，訥訥說不出話來，又因許多人在旁邊瞧著，她越發(fā)覺得難堪，臉上火辣辣的，眼淚都快涌出來了。

    顧香生卻看不下去：“老夫人一口氣說那么多，嘴巴不累么，您記性不好，我便再提醒您一句，方才我問您，您給安國公他老人家納過妾侍沒有，您可還沒回答我呢！你是陛下的堂嫂，也是咱們魏家的老前輩，我們這些晚輩，事事都要向您看齊才是，您說呢？”

    程氏不是原配，而是填房，在那之前安國公并無子嗣，她嫁過去之后，這么多年來，也只與安國公生育了一個嫡女。而且聽說在安國公去世之后，程氏以這些妾侍無子為由，將她們都趕出國公府，然后上疏說自己想回京養(yǎng)老，皇帝一答應(yīng)，她直接?xùn)|西一收拾，帶著下人就過來了，那叫一個干脆利落。

    這些八卦傳聞，顧香生沒有特意去打聽，但多的是人自動將消息送到她耳邊。

    程氏氣了個倒仰，偏生顧香生還用純良無辜誠心請教的眼神看著她。

    她說要去陛下跟前告狀，可她真敢去么？

    程家現(xiàn)在剛?cè)菒懒嘶实?，程載還在牢里待著呢，程氏現(xiàn)在雖然有安國公的面子，可這點(diǎn)面子還要留著跟皇帝求情，看能不能把侄子給放出來，若是貿(mào)貿(mào)然為了這點(diǎn)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去告狀，消耗皇帝的好感，豈不是沒腦子？

    程氏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安國公夫人，當(dāng)然不會愚蠢。

    而顧香生也正是看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才會毫不客氣。

    當(dāng)然，程氏也是自己作死，若她不先擠兌顧香生，后又想拿顧眉生出氣，顧香生怎么會這么說話？

    這時(shí)候，萬春公主輕咳一聲：“論私，老夫人是咱們魏家的長輩，王妃還是客氣一些為好?！?/br>
    顧香生若無其事地笑道：“是我嘴快了，想來老夫人也是傷心老國公的事情，才會如此口無遮攔，我不該與老夫人計(jì)較才是?！?/br>
    說罷又朝萬春公主行了一禮，方才拉著顧眉生離開。

    她就這樣施施然走了，萬春公主心頭不快，卻又沒法拿她怎么樣，論輩分，顧香生還要喊萬春公主一聲姑母，論品級，公主與王妃一樣，誰也不比誰低，但現(xiàn)在宮里沒有皇后主持中饋，顧香生對她不敬，萬春公主除了去給皇帝告狀，還真沒有什么法子能讓顧香生低頭。

    周瑞從前在魏臨手下做事，身上已經(jīng)貼了太子黨的標(biāo)簽，顧香生和周瑞的交情也不錯，鬧開了大家都尷尬，所以萬春公主看著顧香生離去的身影，雖然臉色難看，卻不好說什么。

    偏偏程氏還在旁邊火上澆油：“這淮南王妃對公主也太無禮了，還有她jiejie，不愧都姓顧啊，你可別氣壞了身子，回頭在陛下面前一說，必讓陛下好好訓(xùn)斥她才是！”

    萬春公主不快，忍不住心道，我方才若不是為你說話，怎會被小輩甩臉！

    且不提這邊的插曲，顧香生帶著顧眉生走到一邊。

    顧眉生感激道：“多謝meimei方才為我出頭！”

    顧香生笑道：“我說幾句話倒不算什么，jiejie不必說客氣話，只是對著有些人，你大可不必那么客氣，否則別人看你好欺負(fù)，便會越發(fā)蹬鼻子上臉了！”

    顧眉生微微苦笑，什么也沒說。

    她在夫家的境遇，顧香生也聽聞了一些。

    雖然周瑞顧眉生二人夫妻感情不錯，不過萬春公主不太喜歡兒媳婦的柔弱性子，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這也是普天之下再常見不過的婆媳矛盾，若是婆婆看媳婦順眼，那才是稀罕事。

    但她jiejie這性子，委實(shí)也真是太弱了些。

    “咱們顧家又不是小門小戶，嫁給周瑞不算高攀，jiejie雖然不能當(dāng)面與公主對著干，可也不必事事逆來順受，該有自己的主意時(shí)，還得有自己的主意，否則還不是自己心里難受，我和周大郎從小玩到大，他那性子我也了解一二，有些粗心大意，對小事不會太關(guān)注，你不說，他根本就沒留意過，所以你有什么委屈，也要時(shí)時(shí)與他說?！?/br>
    顧眉生點(diǎn)點(diǎn)頭：“我曉得了，枉我這個當(dāng)jiejie的，反倒要勞你這般為我費(fèi)心?！?/br>
    雖然如此，她眉間依舊輕愁難去。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三言兩語就能勸得一個人振作起來，世上也就沒那么多煩惱了，只是二房李氏嬸娘那樣精明厲害的一個人，生出來的閨女卻這樣柔弱，這反差也太大了。

    顧香生暗嘆一聲，沒再多說。

    大好的日子，姐妹倆難得在宮中相遇，也不唯獨(dú)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顧香生便道：“jiejie就與我一道坐罷，府里近來梅花開得正好，等忙過這一陣，jiejie就到我那兒去賞花，我再叫上大jiejie她們，就我們姐妹幾人?！?/br>
    顧眉生笑道：“那可好，我也好久沒見到大jiejie了，不知她最近如何？”

    顧香生道：“聽說王相的夫人身體不太好，內(nèi)宅許多事情逐漸由大jiejie接手，她這段時(shí)間的確忙得不可開交。”

    二人說著家常，仙居殿則陸續(xù)有人來到，劉貴妃與嘉善公主走在一起，卻沒有看見同安公主的身影，也不知是皇帝的禁令還未取消，還是劉貴妃不讓她過來。

    人一多，這里就熱鬧了起來，各人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顧香生左邊是嘉善公主，右邊則是益陽王妃溫氏。

    魏臨等人則坐在另外一面，中間空出來，方便進(jìn)歌舞。

    溫氏話不多，有問必答，但礙著魏臨和魏善的緣故，兩人注定不可能交淺言深，聊了兩句之后便沒有多余的話了。

    反倒是嘉善公主，頻頻與顧香生說話，且語氣和善，即便顧香生無話可說，她也總能找出不少話題來，讓顧香生不能不陪著她聊下去。

    雖然大家都是親戚，但天家的親戚和尋常百姓人家的親戚又不一樣，嘉善公主因與劉貴妃交好的緣故，還曾在品香會上幫著同安公主給顧香生下絆子，后來又在端午宴上幫著擠兌顧香生，若說顧香生心懷怨恨，那還不至于，但對于這種人，任誰大都是不會有什么好感的。

    劉貴妃失勢之后，大抵是嘉善公主也意識到自己站錯了隊(duì)，轉(zhuǎn)而親近起顧香生來，顧香生他們搬出宮來之后，嘉善公主已經(jīng)下了三回帖子，請她過府作客，不過顧香生一次都沒去過，只因魏臨與她說不要和嘉善公主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