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因和丈夫不睦也不喜歡他，妯娌面前，行止得體，溫和寬厚，背地里，滿腹悶氣拿他發(fā)泄，用煙頭炙他足底，用細(xì)鉗剝他腳趾甲，隱蔽地虐待，還美其名曰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為的是訓(xùn)練他的堅強意志。

    這種虐待直到他八歲，能反抗了才作罷。

    許流年答應(yīng)和高伯傭見面，并非被煩不過遷就，她來，只是想告訴他，她是獨立的，他不能主宰，也不能干涉她什么。

    吃飽了，許流年站了起來，毫無歉意地朝滿眼失望的高伯傭淡點了一下頭，轉(zhuǎn)身往外走。

    隔壁包廂的門在許流年拉開時同時拉開，邁出來的那只腳穿著約七寸高的火一般的紅色高跟鞋，趾甲上涂著黑色甲油，黑與紅濃烈的對比，艷麗奪目，一下子吸住許流年的目光。

    視線上移，是一雙高挑的美腿，極短的黑色皮裙沒有完整地包裹住腹臀，紅色蕾絲小褲若隱若隱露出一迭粉紅色鈔票的邊角。

    錢色欲望交織出rou汁橫流，這情形，可想而知，女人是江南會館的陪酒小姐。

    許流年暗嘆可惜，女人抬步出來的姿勢明明很優(yōu)雅，卻偏做著那么低賤丟臉的事兒。

    “??！”

    女人短促地低呼了一聲，許流年一愣，本欲調(diào)轉(zhuǎn)的頭不受控制抬起，直直朝女人看去。

    橙紅黃紫綠漸變彩妝，五種顏色勻敷罩染，長長的假眼睫抹了亮麗的霓色，晃得許流年腦袋暈沉，閉了眼不肯再睜開。

    無論如何不肯相信，眼前女人是陳思怡。

    “流年，你等我一下，我換了衣服，我們……一起出去走走?！标愃尖偷驼f，苦澀的哀求。

    不知何時下雨了，暗夜的燈影里，馬路上流淌的雨水晶瑩锃亮，暑熱被大雨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風(fēng)帶來滲骨的涼意，許流年搓著手臂，搓上一遍又一遍，還是覺得很冷。

    “你是被誰脅迫的嗎？”她問，眼神有些空茫地望著夜色里的水霧。

    陳思怡搖頭，半晌，低聲說：“我需要錢。”

    換下了會館里面那身顏色招搖的衣服，卸了厚重的彩妝，眼下，她穿著一條粉紫色無袖連衣裙，清雅脫俗如紫藤花，搖曳多姿。

    許流年揉了揉額角，不敢相信。

    大學(xué)時，很多女同學(xué)貪慕虛榮和社會上有地位有錢的男人來往，她們同系的，半明半暗被包養(yǎng)的就有十幾個女同學(xué)，容貌皎好的陳思怡一直不乏想包養(yǎng)她的大款，她從沒動心過，家境不好，她就拼命做家教打短工賺錢。

    “流年，你什么都不缺，你不會明白的，我不求你理解，只求你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标愃尖挠恼f。

    她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任何人，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

    “你就不怕剛才那種情形下遇到孟子梓？”

    “我很少做，我挑人的。”陳思怡高昂起頭。

    很少做，挑人，于是，就能避免碰上？今晚，還不是被自己撞見了！

    許流年無話可說。

    “我一個月只來幾次，經(jīng)濟(jì)不緊張了就不來了。”陳思怡極快地低下頭，吶吶解釋。

    原來給孟子梓買那個鼻煙壺禮物，還有前幾天晚上逛街買衣服讓她經(jīng)濟(jì)捉襟見肘了。

    許流年終究什么也沒說。

    她不能理解陳思怡的想法，卻也無意干涉。

    有些路，朝前邁了一步，就是萬丈深淵，退步抽身不能。

    夜里，許流年睡得極不安穩(wěn)，周圍滿是白霧，什么都看不清楚，后來，白霧散了，又是連綿的風(fēng)雨，無邊無際漫卷，濕濕的冷令人難受，偏無從躲避。

    忽而，雨停了，如置身于一片湛藍(lán)的大海邊，呼吸里是海水的柔情與浪漫。

    跟程邇?nèi)辉谝黄饡r，自由、放縱、快樂地飛翔在空中的感覺。

    許流年霎地睜開眼睛。

    眼前一張高倍放大的臉，程邇?nèi)粋?cè)躺在她旁邊，一手支著頭，定定地看著她，背光的眼眸幽晦深沉，像無底深洞。

    許流年有些恍惚，遲疑著喊道：“邇?nèi)?，你回來了？?/br>
    “嗯?！背踢?nèi)坏偷驼f，張臂攬住許流年。

    藍(lán)調(diào)香薰的氣息更加清晰，屬于程邇?nèi)坏莫毺匚兜?，許流年的身體沉溺其中，貪婪地渴望吸入更多他的氣息，思緒卻分離，絕望憤恨如尖刀，在心尖來回打滾。

    床頭落地?zé)舻哪ド懊杌úＡд钟痴粘黾m結(jié)在一起的兩個人的影子，程邇?nèi)痪o緊壓著她，床墊凹陷下去……許流年已感覺不到夢里的濕冷了，渾身燒得guntang，承受不住想躲開，一雙手卻不受控制，輕顫勾住程邇?nèi)坏牟弊?，手指像吐信的靈蛇的舌，在他后頸揉搓撩撥。

    程邇?nèi)坏痛?，許流年心口跳動得厲害，說不清感覺，飄飄蕩蕩，魂魄離體。

    ☆、第09章

    凱倫公司發(fā)來通知，入圍合作伙伴名單確立，程氏和高氏兩家，讓兩家負(fù)責(zé)人過去開會，通知里特意點了許流年的名字，讓她也出席。

    程氏班子成員聽說后極興奮，程邇?nèi)坏闹砹悍舱f，凱倫此舉差不多表明選定程氏合作了。

    “流年姐，你太厲害了，總裁臨時退場，你居然能讓程氏死里回生?！?/br>
    “那是自然的，我的魅力無人可擋?！痹S流年自得地彈指，粘了粉膩珠光白的指甲如蝴翅翩飛，風(fēng)情流溢。

    程邇?nèi)槐緛砦⑿Φ芈犞模勓詤s微微變色，眸色沉晦。

    “程總覺得哪里不妥？”梁凡奇怪地問。

    他擔(dān)心，邱彼得會不會對自己起色心了才決定和程氏合作，許流年了解，笑著擺手，把小梁趕出去：“沒什么不妥，出去做準(zhǔn)備工作。”

    此地?zé)o銀三百兩，怕小梁說出不該說的話的姿態(tài)。

    程邇?nèi)粡男【酮氄加麡O強烈，心眼小，醋勁大，為了男同學(xué)多看她一眼多說一句話，沒少和人打架，直到后來長大了，兩人的關(guān)系確定下來才好一些。

    也只是略微好些，誰敢碰許流年，先拿走他的命再說。

    其實許流年雖然漂亮，比起來，他卻更勝一籌，五官秀潤明澈，甜白釉似的肌膚，添一分盈余，減一分殘缺，翠色天成，絕好顏色，男人在他面前都自慚形穢，哪還有勇氣跟他搶人。

    決定勝負(fù)的會議，程邇?nèi)蛔屧S流年不要參加。

    正午的陽光將室內(nèi)照得一片通透，程邇?nèi)浑x去的腳步平穩(wěn)沉靜，身段高挑悅目，光影在地板上拖過，房門嘎一聲關(guān)上時，如黑白老電影畫像，所有的一切停止不動。

    許流年木呆呆坐著，直至手機(jī)發(fā)出震動時才從怔忡中回過神來。

    高伯傭發(fā)來的信息，氣急敗壞。

    “內(nèi)部消息，邱彼得說你臨危不亂，應(yīng)對從容，從中可以看出程氏管理到位，人才濟(jì)濟(jì)，已決定和程氏合作，下午的會議只不過是給高氏一個面子，讓高氏不至于敗得太難看?！?/br>
    “我沒有應(yīng)邀參加會議，勝出的會是高氏，你只需注意，不要給程邇?nèi)辉囂角癖说檬欠駥ξ矣猩牡臅r間?！痹S流年回信息，口吻平淡。

    可一不可再，在程邇?nèi)灰辉偬魬?zhàn)邱彼得的底線后，邱彼得不可能選擇和程氏合作。

    即便邱彼得大肚能容，程邇?nèi)灰矔艞壌舜魏献靼浮?/br>
    他怕，和凱倫有了商業(yè)利益關(guān)系，以后會受制擎，不能毫無顧忌地保護(hù)她。

    任何時候，她在程邇?nèi)恍闹卸际堑谝晃弧?/br>
    不！也有一次例外，他們相約不顧雙方父母反對，決定離開g市到無人認(rèn)識無人打擾的地方生活那次。

    偏偏就那一次，她出事了！

    許流年抓住座椅扶手，抓得很緊，扶手真皮在空調(diào)室內(nèi)有些涼滑，絲絲寒意從掌心滲進(jìn)肌膚，一側(cè)落地玻璃窗映出她慘白的臉，晶瑩的臉頰沾滿濕漉漉的水漬。

    程邇?nèi)话頃r分打來電話，告訴許流年，和凱倫合作成功，晚上邱彼得請客，不回來陪她吃飯。

    許流年愣住，定神看窗外，晚霞像高溫出爐的郎窯紅，艷得刺目，又掐了掐臉，很疼，不是在做夢，回過神來，提高了聲調(diào)，笑道：“太棒了！”

    程邇?nèi)蛔缘玫匦?，做成了大單生意，心情不錯，壓低嗓音*：“晚上多吃點，記得保持好體力?！?/br>
    曖昧莫名，許流年回以嬌笑，甜甜軟軟。

    掛了程邇?nèi)浑娫?，許流年極快地拔打了高伯傭手機(jī)。

    “怎么回事？”

    “我的失誤。”高伯傭有氣無力，“方便嗎？方便出來一起吃飯?！?/br>
    沒有什么不方便，何況，即使不方便，她也要見高伯傭了解當(dāng)時的情況。

    明明死地絕境，程邇?nèi)辉趺雌鹚阑厣模?/br>
    還有，程邇?nèi)蛔咔暗膽B(tài)度表明，他不想和凱倫合作的，后來為什么又改變主意了。

    “五年前那一仗，我以為程邇?nèi)蛔罱K反敗為勝是因為有孟子梓幫忙，今天看來，他只要沒有頹敗消沉，我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高伯傭扯開領(lǐng)帶，抓起酒瓶往嘴里灌。

    許流年一把搶過他手里的酒瓶，漂亮的弧線劃出，緊接著是哐當(dāng)一聲響，昂貴的紅酒在地板上淌開，腴潤的酒香溢滿空氣中。

    “把過程仔細(xì)講給我聽聽。”許流年冷冷說。

    程邇?nèi)缓苈斆鳎苌朴谥圃鞕C(jī)遇，善于反擊，不用他說許流年也知道，她不想聽廢話，也不想陪他消沉。

    被砸了酒高伯傭也沒生氣，有氣無力說：“程邇?nèi)徽鎱柡?，每一句話都是深思熟慮直擊鼓心的鐵戟鋼箭……”

    程邇?nèi)灰娏饲癖说玫谝痪涫堑狼?，主動提出退出競爭，把機(jī)會讓給高氏。

    高伯傭被這一意外砸蒙了，忘了許流年叮囑的阻止程邇?nèi)淮蚵犌癖说脤υS流年存著什么心思的話。

    程邇?nèi)唤又f，許流年來不了，他們在籌備婚事，許流年太累了，他不舍得讓她再cao心公務(wù)。

    他說完這句話不久，手機(jī)就響了起來，因為會議還沒開始，他朝邱彼得微頷首便接了。

    電話是醫(yī)院打來的，程邇?nèi)宦犃藥拙潼c了點頭，突然皺眉頭問那邊，高氏的董事長送急診？你確定？

    高伯傭說到這里，伸手摸索，沒摸到酒，恨恨地一拳頭打到桌面上。

    “你覺得這是程邇?nèi)坏脑幱?，你爺爺不可能得急病住院的，緊要關(guān)頭，程邇?nèi)灰驯砻饕艞?，高氏機(jī)會大增，你想再努力一把拿下訂單，所以，沒打電話問詢，是不是？”許流年咬牙，恨不能把桌面掀起來扣到高伯傭頭上。

    高伯傭羞愧地低下頭。

    酒杯子里冰塊加了不少，杯壁冰涼冰涼，許流年握酒杯被凍得指腹微微刺痛。

    程邇?nèi)幌碌暮酶呙饕痪制澹?/br>
    拋出第一步棋，主動表示退出競爭麻弊高伯傭，接著用要和她結(jié)婚的消息刺探邱彼得對她是否有色心，不用問也知道，邱彼得聽說她和程邇?nèi)灰Y(jié)婚的消息時，沒有任何意外地笑容滿面目光坦蕩道喜，程邇?nèi)挥谑蔷o跟著用第三步棋將高伯傭推進(jìn)死門。

    想必那個時候根本不是有電話恰好打進(jìn)來，而是他事先設(shè)定的記事本提示音，那些對話，也是他一個人在那里自說自話。

    高氏的當(dāng)家是高伯傭他爺爺，他爺爺已古稀之年，凱倫本來就擔(dān)心高氏的繼承人問題，高伯傭在緊要關(guān)頭，應(yīng)該打電話證實一下他爺爺沒出事，消除消凱倫的疑慮，可他沒有。

    邱彼得心存疑慮，又見他冷酷冷血，連自己爺爺?shù)纳蓝疾魂P(guān)心，印象分當(dāng)即大打折扣。

    實力相當(dāng)?shù)那闆r下，合作伙伴的品格就加重了得分，程邇?nèi)粚⑷诵耐魄玫萌肽救郑恳粋€步驟每一句話都恰到好處，高伯傭這一局，敗得可真徹底。

    當(dāng)然，心態(tài)也決定了一切。

    程邇?nèi)荒玫闷鸱诺孟拢靡耘c凱倫合作固然欣喜，失去了也不過惋惜嘆息一聲。而高伯傭則不同，高氏繼承人之爭進(jìn)去白熱化，他急需有亮麗的業(yè)績增加份量，他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