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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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傾城,阿貍瞇著眼睛,仰頭看他,恍惚間,卻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他說,“阿貍,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會保護你一輩子……阿貍,我們一定會幸福的?!?/br> 她有些發(fā)怔。 “人事改,三春秾艷,一夜繁霜。似人歸洛浦,云散高唐。阿貍,我的小姑娘,對不起,我就只能陪你到這兒了,自此別后,山高水長——” 那人高大的身軀緩緩化成一團模糊的白霧,被嚎叫的狂風(fēng)吹散在火光中,大紅喜衣慢慢飄落,落在她腳邊兒。 回憶和現(xiàn)實混沌在一起,莊周化蝶,是莊周還是蝴蝶? 傅汝玉握住了元妍的手。 那個葵山的夜晚,血從她皓白的頸子上緩緩流出,淌在一地的碎玉上……她抓著喜服的袖口,緊緊的,緊緊的……嘴角還帶著微笑……傅哥哥,小玉叔叔,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那個兩次自刎殉情的女孩兒,那個明媚張揚的女孩子,終于得到了她的幸福。 一拜天地,鸞鳳祥。 二拜高堂,謝親恩。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那幅畫不完的九九消寒圖終究是永遠也完不成了。 阿貍想她也終于不再欠他了。 *** 太白山。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阿貍忽然覺得自己小時候還真是蠻可愛的。 那天婚禮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傅府,又迷迷糊糊地走進了錯亂的時空。 她翻墻而入。 小阿貍卻把她當成了從天而降的仙女。 “仙女jiejie,你長得好漂亮啊,你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樣的,你瞧。” 太乙蹲下身子,從懷里掏出小面人放在小阿貍手里,“阿貍長大了也會同jiejie一樣漂亮?!钡谝淮未笱圆粦M,心里還有點不太好意思。 “仙女jiejie,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面人?還有,jiejie怎么知道我叫阿貍?”小姑娘一身泥土,眼睛卻十分明亮。 一只濃黑,一只黛藍。 即便有一只眼睛是天生的看不見。 太乙揉揉她的頭。 她當然知道。 因為她就是她啊。 她一直想要的禮物,沒人送給她,那就自己送給自己好了。 月光打在小阿貍興奮的小臉上。 忽然,太乙向后倒退兩步。 她依稀記起來,那個在她小時候告訴她沙羅香秘密的jiejie。 就是在這墻根處…… 原來,竟然就是她自己! “海天之界,九龍回水處,卯年卯月卯日卯時點燃,便能回溯到過去……” 竟然,竟然就是自己! 那她究竟回到了這里多少次? 不停地回來,是不是證明每一次自己的人生都是悲劇…… 那她還在堅持著什么? 接下來的日子里,太乙明著暗著地跟著小阿貍,小阿貍也非常喜歡她,像是親jiejie一般。 一天,太乙繞到一個小院里,一個少年正在練劍。 看背影便知身高腿長,十分俊朗。 太乙躲在樹后,一抬頭,忽地瞥見墻頭上趴著一個小姑娘,她梳著兩個包包頭,扎著紅綾子,小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那個少年。 正是小阿貍沒錯了。 少年也望見了小阿貍,收了劍,而小姑娘則順手捋下一把榴花,香香地,扔了他一身,“美人兒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等我長大了,讓我爹爹去你家提親?!?/br> 太乙啞然失笑,自己小時候是這般好色的…… 再一轉(zhuǎn)身間,小阿貍已經(jīng)不見了,那少年也回了頭。 雖是少年模樣,但那眉目疏淡,清冷禁欲的表情不是師父又是誰呢? 這個少年就是師父,她竟然一直都不曉得。 少年剛回頭時,還是一臉面癱,只是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笑。 輕輕的,如同夏日盛開的第一朵小花。 太乙來不及躲,便同少年打了個照面。 “師父……”下意識地,這兩個字便叫出了口。 少年也是一愣。 太乙落荒而逃。 足夠了,能再見師父一面,她已經(jīng)滿足了。 尤記當年山中歲月。 師父抱著她手把手地教她習(xí)字,冬日的夜晚,窗外大雪紛飛,屋內(nèi)暖意融融,很多時候她寫著寫著就在他懷里睡著了,等再醒來,已經(jīng)睡在了師父的床上,而師父則在不遠處的琉璃榻上,閉目打坐,黑發(fā)如云,紫衣盛花,膝下放著那卷他時常翻看的古書。 幾番風(fēng)雪,幾度春秋。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而他一直步履不停,也從不回頭望她一眼。 忽然有一天,他停住了腳步,轉(zhuǎn)身,握住了她的手。 再后來,雖然師父也說喜歡她,在她身邊,但她還是覺得很遙遠,相知相交相許,卻依舊不得觸及。 只因,他們都不是她的。 傅汝玉是元妍的。 師父是白春蘇的。 她一直在追尋母親,追尋愛,到頭來,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沙羅香究竟能不能帶她找到母親,還有情,幾百年過去,她依然悟不出什么是情。 阿貍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是一場玩笑,幾番生死,依舊孤身一人。 師父是仙人,和東君有著生生世世的緣分,而自己不過是一段搭路的橋,是橋也就罷了,又偏偏生出了私心,妄想和師父能在一起,結(jié)果,害人害己。 如今她終于釋懷了,南音還活著,傅汝玉和元妍走在一起了,師父也不用承受逆天改命帶來的反噬,再過幾十年,幾百年,他就能重歸仙位,與他命定的戀人在一起了。 他們不欠她什么,而她也不再虧欠他們了。 這便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太白山最高的山峰。 太乙拉著小阿貍的手,一同看著浩瀚的云海。 “小阿貍,想回家么?” “回家就能見到娘親了么?”小丫頭抱著面人,歪頭問。 太乙點點頭,把小阿貍抱進懷里,緊緊地,用盡渾身力氣一般,“jiejie帶你回家?!?/br> “好啊好啊,我好開心,jiejie我們快點走吧……”下一瞬間小阿貍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金屬刺進肌rou,幾乎沒有任何聲響。 一刀穿胸。 鮮紅的血液瞬間溢出來,順著刀刃流在太乙手上,她在燈火中望著眼神渙散的小阿貍,拔刀,又一個反手插到自己胸前。 “姐……姐……” “阿貍,我們回家?!?/br> 錯金刀,除魔降妖,灰飛煙滅。 她抱著小阿貍,身子后傾,一同墜入懸崖。 煞怨二氣纏身,十世不得善終的命格,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人。 就算她怎樣努力,怎樣試圖反抗這命運,依舊是頹然。 不如就這樣吧。 既然本就不該存在,倒不如就這樣回歸虛無。 風(fēng)聲呼呼過耳。 原來灰飛煙滅就是這種感覺。其實也沒什么。 與此同時,燕國大巫傅汝玉正哄著她的小嬌妻吃早飯。 他撫摸著她的長發(fā),柔聲道:“都是快要做娘的人了,不要耍性子,乖乖把這碗粥喝光?!?/br> 元妍依偎在傅汝玉的懷中,抱著他的脖子,軟軟地撒嬌,“夫君,我要你吹涼了再喂給我吃嘛?!?/br> 他愛憐地刮她的鼻子,“小家伙,真拿你沒法子?!闭f著傅汝玉便去拿湯匙,忽地,他胸口一陣劇痛,像是被人生生地撕去一塊心頭rou一般。 白玉小湯匙墜地,摔了個粉碎。 元妍驚呼,“夫君,你怎么了!” “沒事,”傅汝玉揉揉額頭,“一下沒拿穩(wěn)而已?!?/br> 元妍撲在他懷里,聲音軟糯,小兔子一般怯怯地捧起碗,“夫君,你不要動氣,我這就乖乖喝粥?!?/br> 他溫柔地吻她的臉頰,眉目舒展,“這才乖。以后再不乖,本座可要打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