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齊修遠好笑的看著妻子一副接受不了的模樣,“娘子,你可千萬別看著這些人處在齊家的最底層,就不愿意拿正眼多瞧他們——”他一面牽著妻子的手往自家大伯所住的院落方向走,一面從腰間拿出一個錢袋撒錢,錢袋倒是沒有也一并給他們?nèi)隽巳?,因為這是秦臻做得第一個,哪怕針腳粗疏的厲害,齊修遠也愛不釋手?!皩嶋H上,這些人遠比你以為的要聰明的多,別的不說,在趨利避害上,齊家的老少爺們可沒幾個比得上他們?!?/br> “聽你的語氣倒像是對他們充滿好感?” “好感?也許吧,我小的時候因為奶娘或刻意或無意的疏忽,總是飽一餐饑一頓的,每當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會拿過年時得到的各種金銀錁子拿給他們換東西吃?!饼R修遠眼中閃過懷念和諷刺,“后來修述和雯娘也學(xué)會了,不過,被那些狗刁奴坑的厲害?!?/br> “所以才要你這個好哥哥出馬呀?!鼻卣楸徽煞蛘Z氣里的嫌棄逗樂。 “能夠幫到他們也是我的福氣?!饼R修遠這話絕對是發(fā)自肺腑。 在夫妻倆個走過一處半月形的拱門時,齊修遠語氣里帶著幾分譏誚說:“我少年時孤高且叛逆,仗著一點天資任意為所欲為,結(jié)果惹來嫡兄嫉恨嫡母忌憚,換來一個慘不忍睹的結(jié)局——今生剛回來時我很難控制住心里的怨氣和仇恨,是修述和雯娘的存在讓我冷靜下來重新變得理智而克制,貞娘,我是真心實意的感激他們,若無他們的變相調(diào)節(jié),我恐怕早在很久以前就暴露了自己的不對勁,讓我那好嫡母捏住把柄,被當做妖怪一樣燒死了。” 這個世界是他的本源,根本就做不到如那玉佩里的百世冷眼旁觀,總是能超脫幾分出去。 “我也很感激他們,”若非此刻是眾目睽睽,秦臻一定會緊緊握住丈夫的手?!巴笪覀円獙λ麄冃置脗z個更好?!?/br> 在夫妻倆個你一言我一語輕聲交談的時候,一個眉目清秀的丫鬟走過來對他們說家主請他們?nèi)ザ贍敺驄D去一趟外書房。 “夫婦?!父親是讓我們倆個都過去嗎?”半點都不愿意送羊入虎口的齊修遠聽到這話不由得有些喜出望外。 要知道原本他還打算先把妻子放到伯娘那里等到他見過父親后,再和妻子一起去正院拜見,齊修遠覺得這樣能夠最大程度的保證妻子的安?!獜哪撤N意義上來說,這府城齊家于他們夫婦與龍?zhí)痘ue沒什么區(qū)別。 奉命過來通傳的丫鬟顯然沒辦法理解齊修遠此刻的喜悅她不解的看了齊修遠一眼,用銀鈴般的嗓音重復(fù)道:“是的,二少爺,家主讓您和二夫人一起過去?!?/br> “既然這樣,貞娘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吧,不要讓父親大人等急了!”齊修遠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說。 丈夫的關(guān)心讓秦臻十分受用,同時也很高興不用獨自一人去與那從來都用鄙薄嘲弄眼神瞧她的婆媳相處,只不過…… “相公……公公往日里可從來不與我們這些做兒媳婦的接觸,今兒怎么會……”秦臻的心里本能的有些不安。 齊修遠倒覺得沒什么。 他語氣十分平靜的對妻子道:“以他對齊府的掌控力度恐怕已經(jīng)知道齊修瑋暗地里對我狠心出手的事情了,他把我們倆個都叫過去,很可能是為了封口和補償……”齊修遠像是想到什么般的話聲尾音陡變,“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他給我們就收著!”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讓齊修瑋一無所有,再卑躬屈膝的做幾天大‘孝’子也無所謂。 想到那個永遠都用冷漠憎恨的眼神俯視著他的男人,齊修遠唇角閃過一抹譏誚的諷笑。 ※ 有句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齊修瑋的地位雖然在百川府因為元核被廢而一落千丈,但他到底出自齊家的嫡長一脈,且不說他的父親百川齊家的當代族長齊博倫為了他而久久逗留京城盡全力補救周旋,單單是他那個為母則強的母親,也不是尋常人能夠輕易招惹挑釁的——百川府誰人不知千年世家姜家的人向來把護短當做本能。 ——姜家的驕女更是因為娘家的堅實后盾從來就不愁嫁! 齊姜氏自然也是如此。 她雖然已經(jīng)外嫁多年,但只要她姓姜,姜家的人就不會放下她不管,不但是她,就是她的子嗣也會由此而受益一二。 由此,從齊博儉兄弟倆個的婚姻上來看,齊家老祖無疑是廢了大力氣的,畢竟不管怎么說,不論是閨中翹楚的云氏好女還是珍若千金的姜氏驕女都不是等閑人能夠輕易求娶到的。 有這樣一對強大的父母護航,齊修瑋哪怕是時運不濟被廢了元核,在百川府也是能橫著走的存在。 因此,齊修遠夫妻剛進齊府的大門,齊修瑋就收到了消息。 正抱著美妾嬌娃醉生夢死的齊修瑋在一聽到庶弟的名字就變了臉色! “他來這里做什么?來接收我的位置嗎?”齊修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父親向來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召見他?!還是說就連他也瞧不起我這個廢人,要讓那個賤種頂替我了?!” 齊修瑋像只困獸一樣在房間里拼命轉(zhuǎn)圈咆哮,邊轉(zhuǎn)邊把奏樂的跳舞的侍候的盡數(shù)趕了出去——歇斯底里般的一陣打砸后,他終于冷靜下來,胡亂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的出眾面龐,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往母親所在的住處去了。 ☆、第108章 錯解 秦臻幾乎可以說是受寵若驚的跟著丈夫一點點的走進這齊家女眷的禁地里。 ——這地方別說是她,就是她那個永遠都揚著下巴用鼻孔看人的婆婆都沒有踏足過。 不能修煉的女性在元武大陸歷來就要低人一等,不但要遵循三從四德禁錮思想和自由,還要被這大勢所趨的男權(quán)社會馴養(yǎng)調(diào)教成應(yīng)聲蟲般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柔順賢女子。 因此,即便是齊姜氏在齊家的地位堪稱一手遮天,她相公齊博倫常年所待的外書房和練功室依然與她無緣,齊姜氏別說是踏足其間,就是在心里偷偷想上那么一想也都可以說是不符合規(guī)矩的,是極其失禮的。 秦臻低眉順目的跟在丈夫身后,對周遭的一切佯裝異常緊張般的視而不見。 踏入書房,鼻翼翕動間就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墨香氣——秦臻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很快就從那股墨香中感知到了它的價值連城。 這樣的松煙墨對書寫者而言已經(jīng)不是寫字而是享受了。 秦臻又小小的嗅了口那讓人頭腦一清的墨香,小弧度的挪了挪自己的雙腳盡量把自己的身體往丈夫后面藏,免得與那比地獄閻羅還要恐怖的公公不經(jīng)意對上那么一眼…… 不是秦臻膽小如鼠,實在是對方氣場太強大,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單單只是坐在那里就給人一種想要兩眼一翻暈死過去的窒息壓迫感。 秦臻不管怎樣做心理建設(shè)也沒辦法直面對方的存在,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狠心把自家相公推出去頂缸——反正虎毒不食子,她公公再怎么不待見她相公,也不可能真就冷血無情到對自己的親兒子痛下殺手吧?! 這樣一想,秦臻頓時就整個人都心安理得了。 她盡她所能的把自己藏得更密實了。 到最后坐在黑檀木書桌后面的齊博倫連她的腦袋頂都瞧不見了。 齊博倫最看不得人這副膽戰(zhàn)心驚畏畏縮縮的模樣,他眉心微擰,望向齊修遠的眼神自然而然的就帶上了幾分不喜。 面對他的不悅齊修遠的反應(yīng)是配合著妻子的舉動把她捂得更密不透風(fēng)了。 與齊博倫碰撞在一起的眼神里也沒有絲毫閃躲的意味——明明是你百寵千嬌的兒子對我居心叵測,害得我險些丟了性命,我娘子千辛萬苦的把我從閻王殿重新拽回人間,我不心懷感激也就罷了,還順著你的態(tài)度挑剔她……我是瘋了還是傻了,為你這樣一個根本就看不上我的父親而疏拋把我嵌入靈魂里滿心戀慕的妻子?! 齊修遠嘴上沒說什么,但他的舉動已經(jīng)把他心里的想法表露無疑。 齊博倫看著這個眼底孺慕盡數(shù)被他消磨一空的兒子,心里十分的平靜。 感情這種東西,來自于雙方的共同呵護。 這么多年來他對這個兒子不理不睬冷淡有加,兒子會對他冷了心腸也實屬人之常情,沒什么好計較的。而且以他齊博倫的驕傲,也不稀罕這樣一份在別人看來異常寶貴的父子親情,他在情感上經(jīng)歷過的痛事實在是刻骨銘心,如今的他除了重新歸于他懷抱里的韻娘,再想不到其他人。 今天把齊修遠夫妻叫過來,也不是齊修遠原本猜測的又給嫡子擦屁股,相反,恩怨分明的他只是想好好回報一下齊修遠夫妻前兩天對他的幫助——即便他已經(jīng)給了齊修遠半塊代表著他身份的玉佩也一樣。 ——向來憑著本心任意行事旳齊博倫卻沒有想過,對于一對嫡嫡親的父子而言,這樣的‘恩怨分明’有多無情和可悲。 心中有了計較的齊博倫不再像是初見新兒媳一樣的公婆挑三揀四,而是重新把注意力收回來放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齊修遠看著他一副鄭重其事想要長談的架勢,咬著后槽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要做忍辱負重的大‘孝’子,那么就是再退讓幾分又何妨? 不過這一次必然也是最后一次。 等忍了這一回,不論父親再怎么為了他的好嫡子霸道施壓,他都不可能退讓妥協(xié)——除非他這位好父親是存心不想要他這個做兒子的活下去了! 齊修遠眸里的屈辱和不甘都被齊博倫看在眼底。 知道他是誤會了自己把他叫過來的初衷,不過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從不在乎這些子女的心理感受……這回之所以想著彌補一二,也是看在韻娘的份上,不管怎么說,眼前這人都是他和韻娘唯一的子嗣,是他們倆個的兒子。 想到自己魂牽夢縈的摯愛,齊博倫臉上的棱角線條也不由得溫軟幾分。 齊修遠瞧了心中卻是驚疑不定,以為他這個偏心偏到胳肢窩的冷漠父親這回是要為了他的親親好嫡子更換招數(shù)打柔情牌了。 作為一個被兒子充滿防備和質(zhì)疑的父親——齊博倫的心態(tài)很平靜。 他抬手讓齊修遠坐下來,又讓秦臻去隔壁的小隔間里待待,那里面有很多書籍,足夠秦臻打發(fā)時間。 秦臻當然求之不得。 在三步并作兩步疾走進那隔間里時,秦臻心里莫名閃過了一個古怪念頭……莫非,她這由來不把他們夫妻倆個放在心里的公公是因為擔(dān)憂她獨自一人被婆母和妯娌刁難,才看在她相公的面子上把她也召進這外書房暫避? 這個念頭在秦臻腦子里小小一過就被她自動自發(fā)的掐滅了——秦臻覺得她那好公公就算真的抱持著這樣一種想法把她召到這外書房來,也是為了避免她那婆母因為一時激憤對她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來污了百川齊家的聲譽和他嫡長子僅有的那么一點臉面…… 自認為想通的秦臻很快就扔掉了心里那點小感激和受寵若驚,大大方方地從書架里抽出一本還算順眼的書籍翻看起來。 秦臻拋下心里彷徨埋首書中的時候,齊修遠則木著一張臉聽自己父親用難得有幾分和藹意味的口吻與自己交談。 出乎齊修遠預(yù)料的,在嫡兄面前永遠都是盡責(zé)二十四孝好爹的強勢父親并沒有提及他那個狼心狗肺連自家骨rou也能夠狠下殺手的好嫡子,相反,他告訴齊修遠這次把他叫過來是為了以一個父親的私人名義把應(yīng)給的給他——當然,這里面也包括跟著他一走就再沒打算回來的齊修述倆兄妹的。 齊修遠望著齊博倫推過來的那一疊象征著無上財富的各種契約紙幾乎以為對方吃錯了藥! 不過他很快就像是領(lǐng)會到了什么認為齊博倫是想拿這些東西打消他與齊修瑋相爭的野心,老老實實滾回靈水鎮(zhèn)安分守己去! 無法遏制的怒火幾乎瞬間就讓齊修遠的眼睛變得血紅! 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他與齊修瑋注定不能和平共處、不死不休的齊修遠垂了垂眼簾,站起身走到齊博倫面前將那一沓厚厚的契約紙畢恭畢敬地接了過來,聲音也沒有絲毫打顫的對自己父親的慷慨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 等到一系列的客套話后,齊修遠恭恭敬敬的向自己體貼仁慈的‘好’父親提出告辭,說要帶著妻子去拜見母親和大伯夫婦……還有去祖父閉關(guān)的地方給他老人家誠心實意的磕個頭。 齊博倫看著腮幫子繃緊,把心中真實情緒深深埋藏在眼底的兒子,挑了挑眉,面上沒有任何波動地抬手放他們夫妻離開。 秦臻合了書籍重新歸于原位,跟著自家相公走出了氣氛突然變得異常壓抑的外書房,悄悄握住他袖子里冰冷汗?jié)竦拇笫謫査隽耸裁词隆?/br> 在妻子面前從來就不會多加掩飾自己的齊修遠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把他‘好’父親的打算附耳輕聲告訴他難掩忐忑和不安的妻子。 秦臻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怎么都按捺不住自己滿腔的怒火,“父親的心也忒偏了!他知不知道他那個好兒子是個見人就咬的神經(jīng)病瘋子啊!就知道要你讓讓讓!相公,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該不會不是父親的兒子,是外面撿回來的吧?!要不然他怎么這么的厚此薄彼?!”就算是再怎么重規(guī)矩,就算是再怎么維護嫡出,這樣也太過火了吧!既然這么的瞧不上庶出子女,那么當初成親的時候為什么不承諾嫡妻一生一世一雙人!還納什么妾啊! 秦臻暴跳如雷! 被妻子好一頓義憤填膺維護的齊修遠手心總算又重新有了溫度,他回握了握妻子的手,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不論他怎么打算我總不會聽從的,貞娘,就是為了你和念哥兒,我也不會再后退半步!”如今他已經(jīng)到了懸崖邊上,不爭即死,他怎么會為了那一點點稀薄虛假的父愛而忘掉真正在意他需要他的人! “你能這樣想就好……”作為齊修遠的枕邊人,秦臻很清楚自己的這個丈夫有多在乎他的父親,上一世若不是想要得到后者的認可他也不會不管不顧的與嫡兄爭成那個樣子……結(jié)果不但沒有得到父親的另眼相待,相反引來嫡母的忌憚……迎來悔恨一生的滅頂之災(zāi)! 秦臻是真怕丈夫又犯他那執(zhí)拗的毛病,如今聽他說的堅決,自然也把高高懸起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第109章 心憐 齊修遠不是個愛鉆牛角尖的人,既然心中有了決定,那么,無論前路多難多困苦他都會義無反顧走下去。 而且自認為已經(jīng)把狠心父親盤算揣摩透徹的他也不認為自己還會犯傻到被前者賣了還喜笑顏開的幫其數(shù)錢。 是,齊博倫是齊修遠的親生父親,這沒人能夠否認。但齊修遠也是齊念遠的親生讀書,這同樣毋庸置疑。 齊博倫為了他心愛的嫡子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他的另一個兒子齊修遠被羞辱踐踏,那么齊修遠同樣能為了他目前唯一的的寶貝兒子齊念遠放棄掉這份如同雞肋一般的幾乎可以說是不存在的父愛。 越是這樣想,齊修遠的心就越坦然。 等到他們乘坐的馬車緩緩抵達齊府正房所在地時,齊修遠已經(jīng)徹底恢復(fù)了平靜——甚至有閑心在踩著仆役捧來的腳踏下車的時候輕輕攥握了下妻子白嫩滑膩的柔荑以作無聲的寬慰。 丈夫熨帖的舉動讓秦臻整個人都覺得窩心和愉快,她微側(cè)秀氣白皙的芙蓉玉顏,眉眼彎彎地沖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夫妻倆個默契天成的相視而笑。 “相公,別擔(dān)心,有你在我身邊,我什么都不怕。”在兩人的手一觸即分之際,秦臻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輕笑著說。 明明都已經(jīng)是老夫老妻了,齊修遠卻莫名的有了幾分窘迫的古怪情感,他咳嗽一聲,背負著手,擺出一副高高在上大老爺?shù)募軇輷屜纫徊酵恐鲝d走去(他的嫡母齊姜氏將在那兒接受他們夫妻倆的拜見),秦臻就像個受欺負的靦腆小媳婦一樣被齊修遠寬闊結(jié)實的背影擋了個正著,偶爾才能讓正房的丫鬟們看到一截藕裙猶抱琵琶般的一閃而過。 丫鬟掀開簾子進門后,齊姜氏像是久候多時般坐在主位上朝他們看過來。 “兒子兒媳見過母親,愿母親福壽康寧,青春永駐?!饼R修遠夫婦見狀,拱手作揖的拱手作揖,襝衽施禮的襝衽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