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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睜開眼,低低喚道:“師父?!?/br> 觀世音道:“作何煩擾?” 小童稍作糾結(jié),便開口直言:“師父,我不愿下凡歷劫?!?/br> “你誕自修羅身,有魔性未除?!?/br> “我已追隨師父修行百年,心身已凈,只愿成佛,入須彌山,不愿再染凡塵因果。” “不凈,你對凡人理解為何?” “身不凈,心無常,受是苦。眾生諸根鈍,著樂癡所盲?!?/br> 觀世音似是輕笑,現(xiàn)出身形,指著溪邊叢叢蓮花,“你看,這些花朵已出塵不染,根須卻仍在淤泥中,且無法離泥而活。” 小童臉稍紅:“師父,我也不愿,可這便是宿命,蓮花無法選擇生在何處,我亦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br> “不,我并非指你的出生,也非隱喻你青蓮的身份?!庇^世音緩緩道,“覺悟時,花開見佛性,你卻只見自身,不見浮屠?!?/br> 小童低頭,見蓮花洋清澈,圓葉無窮碧,魚兒暢游,卻不見洋底淤泥作何模樣。 于是菩薩輕撫他發(fā)頂。 “人心歡悲,生死大業(yè);緣來緣去,心甘情愿?!?/br> “這不是犯錯后的歷劫,不凈,去人間走一遭吧,佛并非成就,而是成全?!?/br> 生的終止不過一場死亡,死的意義不過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外公,‘死’的意義我已經(jīng)知道了,那什么叫‘走出時間’?” 小小的樓連指著書上謄抄字跡,滿面疑問。 六十歲出頭的樓遠(yuǎn)山抱著小外孫,輕輕解釋道:“就是時間這個壞東西,再也奈何不了那個人咯?!?/br> “可他已經(jīng)死了呀,奈何不奈何又有什么區(qū)別?我們再也看不到那個人了呀?!?/br> “我們看不到,不代表就不在了,只是說明我們還被這個不停歇的時間禁錮,你會長大,我會變老,而死去的人已經(jīng)自由和永恒。他們會有一個新的開始?!?/br> 樓遠(yuǎn)山笑了笑,眼中像落了星星,在燈光下晶瑩閃爍,“而對我們來說,他們是微風(fēng),是春雨,是各種你能想到的東西。所以連連,如果想見mama和外婆了,不用去掃墓,她們不在那里,她們在你能想到的所有地方。” 小樓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死去時重生,日落時日出……” 旁邊放著的電視劇到了一集結(jié)尾,片尾曲的女聲深情而悲傷。 秦方飛看著眼前場景,視線忍不住瞥到角落的一處。 黑框照片上罩著黑花,前面放著單數(shù)瓜果,爐上香火長燃不滅,兩根紅蠟燭泣淚。 ——這是靈堂。 秦方飛走上前去仔細(xì)辨認(rèn),照片上是年輕的君蘭,祖孫二人在守靈。 他便虛空捻了三炷香,跪在靈前,額頭穿過蒲團(tuán),重重叩了下去。 小樓連忽然一抖,似有所覺地看向那處:“外公,我好像聽到有聲音。” 樓遠(yuǎn)山跟著看去,卻只看到新燃起的三炷香火,不由得拍了拍腦袋:“剛剛加過香嗎?老了老了,這都記不清了。” …… 角落里的秦方飛輕嘆口氣,看著自己的手。 上面滿是傷痕,縱橫交錯——是天雷留下的痕跡。 對于那場融合了天譴的劫雷,就算是他,本也根本沒有一點把握能全身而退,就連最后幻化出的法身,也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的一場豪賭:本是同根生,都是天道產(chǎn)物,就不要非劈死一個才能結(jié)束了吧。 這場賭注的結(jié)果就是,他死了,卻也活了。 ——簡單點說,是rou胎被挫骨揚(yáng)灰,但元神卻游蕩在時空的縫隙中。 他不知道下一個落點是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更不知道會對“未來”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唯一的好消息是,每次的落點,都順著時間的順序來。他見到了身懷六甲的樓蘭,黔驢技窮的煌月,剛剛出生的嬰孩,逐漸長大的樓連。 想過好幾種情況,秦方飛獨獨沒想到,“樓連”這個生命竟是這么來的。 非人,非神,非魔。 但那又怎么樣,他想,那是一個生命,那個生命會活著,只是因為活著本身。 這是秦方飛自出生起,第一次好似摸到了“生命”這個玄妙的詞。 沒有人知道一朵蓮花為什么會忽然擁有靈智,可它就是出現(xiàn)了,化形了——就連蓮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它的世界一片空白,沒有來路,沒有歸途,甚至沒有生死。 于是常伴佛前的蓮花想,或許當(dāng)我成了佛,便能明白我存在的意義。 觀世音卻說:佛不是成就,而是成全。 成全誰呢? 妖族?煌月?還是……樓連? 它似懂非懂地入了世。 時間撥到現(xiàn)下,秦方飛看著燭火長燃的靈臺,逐漸年邁的樓遠(yuǎn)山,逐漸長大的小樓連,眼角不自覺有些濕潤。 不是為悲傷感染,而是為生命感動。 人心歡悲,生死大業(yè);緣來緣去,心甘情愿。 沒有人會心甘情愿赴死,但對于人間一程親緣情緣,幸福或痛苦,都甘之如飴,義無反顧。 原來人間便是如此。 如淤泥,卻能孕得花開。 沒有找到君蘭的魂魄,又見一時半會兒沒有要下一次“時間遷躍”的跡象,秦方飛走出樓家,打算回秦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