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嚴重嗎？”

    “是的，陸少?！迸随?zhèn)定了情緒，擦把眼淚，壓輕沙啞的聲音說，“我本來想跟你說的，他就一直不讓，說你肯定在忙簽約，忙談合同，我就……”

    陸翡薄唇緊抿，攥著手機的力道一點點加重。

    要怎么解釋，他今晚談判失敗了。

    小張為了把他送到山莊會場，不惜折了一條腿，可他……

    陸翡壓抑情緒，眉間濃郁：“他在哪個醫(yī)院，病房號發(fā)給我一下，我馬上過來?！?/br>
    “行，在第一醫(yī)院305號房?！?/br>
    第一醫(yī)院？陸翡抬頭看面前這棟大樓，不就在這么？

    他淡淡道：“我正好也在醫(yī)院，等等我，馬上來?！?/br>
    ……

    時苒一路快跑到外婆的病樓，每一步都心情沉重。

    她跑到走廊的盡頭，便見一道熟悉高大的身影倚墻而立。

    她看不清洛揚的表情，但隔著距離，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的疲倦。

    他正背抵著墻壁，雙手抱胸，微垂脖頸要睡著似的，修長的眼睫遮住視線。

    “洛揚……”

    時苒鼻腔泛酸，快步跑上前。

    他一下睜開眼睛，似醒非醒地看著她，眸光惺忪：“來得這么快？”

    “很累嗎，怎么不坐下？”時苒扶穩(wěn)他晃蕩的身體，眼中心疼。

    洛揚淺淡一笑，握住她的手：“坐下怕睡著，就不醒了?！?/br>
    跟時苒相處數余年，很知曉她會在哪方面心軟。

    時苒嘆了口氣：“醫(yī)院的人也真是的，怎么直接打電話給你，都不通知我一聲?！?/br>
    “可能是打給付費卡上的號碼吧。”

    洛揚隨意糊弄了句，輕輕摸著她的頭發(fā)，“不然你先回家？明天還有早課吧，醫(yī)生說外婆的病情已經穩(wěn)定了，只是暫時不能”

    時苒眼神堅定地說：“不行，我得在這等醫(yī)生的肯定通知。你明天不也要開會嗎？你先回去吧，都守一晚上了。”

    “那我陪你一起等。”洛揚淡然微笑，攥住她的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的手紋，“餓了嗎？想不想吃點東西？”

    時苒瞇眼一笑：“嗯?！?/br>
    洛揚摸摸她的頭發(fā)：“那我去買，你在這里等?！?/br>
    他轉身走進樓道里，回頭看了眼坐在燈下的女孩，嬌小又有點無助地晃著雙腿，乖巧等著他。

    洛揚表情一松，唇畔勾起淡而欣慰的笑。

    他下樓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七八個未接電話，還有韓玲美發(fā)來的消息——

    【你真回時苒那去了？】

    【洛揚，你還真是犯賤啊，真不嫌被別的男人用過的女人臟啊?！?/br>
    他抿唇屏息，眼角一片燒紅，毫不猶豫將韓玲美的號碼給拉黑，塞進口袋里。

    洛揚下樓打包了兩碗冷面，入夜的榕城天氣挺冷，他單手裹在口袋里，迎著風跑進醫(yī)院里，等電梯的間隙卻撞到了一人。

    他皺眉，教養(yǎng)使他保持鎮(zhèn)定，沉聲問：“您沒事吧？”

    誰料那人卻轉頭就走。

    洛揚皺眉，再一轉過身已不見那人的身影。

    他沒多在意，擠進人多的電梯。

    ……

    漆黑的車里，王總坐在駕駛席的后座，敲著手腕上的表盤，四處環(huán)顧。

    很快，旁邊的車門被打開，一道身影坐了上來：“王總?！?/br>
    身上帶著酒氣，微紅著臉搖晃坐上來，笑著手臂搭在座位上：“今晚進行得怎么樣？”

    王總不動聲色壓下不適，將手機今晚的視頻給他看：“已經回絕掉他了，按照你說的。”

    陸念元摸著下巴凝視視頻，忍不住酣暢大笑：“哈哈哈——看看陸翡這吃了屎的表情，精彩精彩！哎呀，真是太精彩了！”

    王總微笑：“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把視頻發(fā)給你慢慢欣賞。但我要的東西，你帶來了嗎？”

    陸念元背靠座椅，輕輕吐了口煙：“行，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那些私貨的貨源嗎？” 王總表情立刻變了個度，壓低聲音道：“那東西真的很賺錢？”

    陸念元嗤了聲，頗為得意：“賺啊，當然。你看我現在基本不經營公司，每年賬上都虧的好幾位數，都是靠做這個起來的。”

    “但我聽說，這事不是犯法嗎？不能隨便向外人透露。”

    陸念元手臂掛在王總的肩上，拍了拍：“你不是幫我辦事了嘛。我那不知好歹的弟弟想自己創(chuàng)事業(yè)，可不得讓你稍稍施加點阻攔，日后有的麻煩你呢，王總?！?/br>
    王總笑了：“我明白的，只要陸少帶我入行，也讓我喝點湯，我保證讓你滿意?！?/br>
    “爽快人，相信你。13號晚上到碧水大酒店，哥哥帶你喝湯去咯。”

    目視陸念元哼著小曲下車，車窗外朝王總揮揮手，便消失在黑夜里。

    王總微笑的表情乍然消失，臉頰被冷硬覆蓋。

    司機調整著鏡子的位置，不屑一顧冷笑：“不愧是界里常說的愚蠢少爺，這么輕易就上鉤了?！?/br>
    王臣背靠座椅，臉頰隱沒在光影不清的位置，低沉問：“此事，通報給大隊了沒有？”

    “暫時還沒，沒想到會這么順利?！?/br>
    “嗯，等13號我去會會那幫人，你再跟大隊匯報。”

    “是，王總。”

    ……

    進小張的病房前，陸翡在門口站定許久。

    小張是那時被陸相發(fā)配到身邊的新人，和陸翡差不了幾歲，是個老實人，一直勤勤懇懇地跟在身邊。

    他閉上眼睛，手指捏了下雙眼皮的褶皺，難掩疲倦的臉色。

    正要抬手敲門，忽然房門從內測打開，一位身穿米色針織套裝的溫婉女子走出，手里提著一壺水，眼角溫紅。

    看到陸翡時，女子愣住，往后輕退：“啊，陸少，你這么快就到了?！?/br>
    “小雯?！标戶鋵λc頭，眼神不同以往的頑戾，十分溫和，“來看看他?！?/br>
    陳小雯其實骨子里并不喜歡陸翡，這個花花少爺，除了家里有點錢以外一事無成。

    她很怕丈夫跟著他會學壞。但小張每次卻笑說，少爺是個表面膚淺，內心深諳大局的人，跟著他以后必不會吃虧。

    直到現在陳小雯都記得丈夫那熠熠發(fā)光的眼神。

    她現在只想問問他，斷一條腿，這就是他所說的“不會吃虧”？

    “他醒了嗎？”

    “嗯。”陳小雯嗓音沙啞，側過瘦弱的身形，“進來吧?！?/br>
    “你先忙，我看看他就好。”

    陸翡邁開筆挺的步伐走進去，病房還算寬敞，但有三位病號同時住在里面，每個人分到的位置就很擁擠。

    陸翡皺眉，從不知道醫(yī)院還有這種病房，他以為從來都是一人一房。

    小張住在最里面那間，簾子拉開，他面容枯槁地坐在那喝茶，兩只手腕都綁著繃帶。

    見到他進來，小張眼神發(fā)亮，微微挺直身子:“陸少?！?/br>
    “你別起來?！标戶淇觳阶哌^去，俯身摁住他的肩膀。

    “怎么這么快就來了？剛剛還聽小雯在給你打電話?！?/br>
    “就在樓下，直接上來了。”陸翡壓低了聲音，“等小雯回來，我去跟醫(yī)生申請換個vip病房?！?/br>
    “不用的，陸少?！毙堖B忙擺手拒絕，“就住幾天的事，沒那么嬌貴?！?/br>
    陸翡皺眉，小張卻又開口：“說到這個，陸少。大概一個小時前，我被醫(yī)生推過去換藥的時候，看到洛揚了?！?/br>
    陸翡正低頭看床頭的單子，聽到這句眉頭微皺：“看到誰？”

    “洛揚。”

    小張確信地說，“當時洛揚鬼鬼祟祟的跟他的手下講話，被我聽見了?！?/br>
    “他說了什么？”

    小張努力回憶：“他的手下說，事情辦成了，還問會不會被警方查到被抓。洛揚好像罵了他什么，語氣很暴躁?！?/br>
    陸翡聽著，雙眼忽然瞇了起來。

    若有所思。想起時苒接到的那通電話，和小張所說的事實，一切似乎能串起來。

    他神情微凜，忽然后背劃過一絲冷意，難道……

    “我出去一趟，你等等?！?/br>
    陸翡轉身走出房間，腳步匆匆，差點撞到進門來的小雯。

    他快步跑到時苒外婆所住的重癥樓，詢問了護士臺的護士，當時的情況。

    “您是哪位？病患的消息我們不能隨便透露。”

    陸翡身體輕輕側在護士臺上，桃花眸頗有魅力地眨了眨：“小jiejie，我女朋友跟我吵架了，我很想知道她家里人的情況，告訴我吧，好嗎？”

    護士是個高冷的女孩，但也招架不住他的厚臉皮，臉有點紅：“你女朋友……我剛剛看見她跟一男的走在一起。”

    陸翡捂著胸口，一臉受傷：“所以我這不是要挽回她的心么，你幫幫我，行嗎？”

    護士顯然被說動了，低下眉眼裝冷漠：“那家老人也沒什么，就是呼吸機掉落導致氧氣不足，沒有生命危險?！?/br>
    “那呼吸機掉落的時候，有誰在病房里呢？”

    “當時沒人在病房里啊，沒有家屬手環(huán)，我們是不放任何人進的?！?/br>
    陸翡微瞇雙眼：“你確定嗎？”

    護士皺眉瞧他一眼：“當然，我們向來看守都很嚴格的?！?/br>
    陸翡托著下頜，薄唇上揚：“那我女朋友的那位男伴，是什么時候來的？”

    “我想想……好像在我們準備通知時小姐的時候，他就已經趕到了，然后特地提醒我們，說暫時不要跟時小姐打電話?！?/br>
    陸翡慢慢直起身，唇角帶笑，心里已經有了底。

    “陸翡？”

    他正打算跟小護士好好道謝，偏說曹cao曹cao就到，身后響起洛揚警惕不悅的聲音。

    “喲?！标戶溆朴妻D身，修長身形倚在護士臺上，長指輕點桌面，“洛先生，真巧啊?！?/br>
    洛揚攥著塑料袋，眼神冰漠從他身邊走過：“你還沒回去？”

    陸翡佯裝興味地悠悠說：“這個‘還’字，就很精妙，怎么，不是跟時苒聲稱說一直在醫(yī)院嗎？你還能知道是我送時苒來的？”

    “……”

    洛揚話被堵了下，他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能引發(fā)這男人的懷疑。

    他保守地放緩語氣，試探道：“時苒告訴我的，聽說你還帶他去了她嫂子那?！?/br>
    陸翡聳了聳肩，“嗯，只可惜，只見到了韓美玲，真正想讓她見的人沒見到?！?/br>
    洛揚表情一沉。

    果然，陸翡知道了。

    為什么？是誰告訴他的？

    洛揚平穩(wěn)的表情閃過絲慌亂，忍不住捏緊塑料袋，低頭側身就走：“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不知道？”

    陸翡忽然高大的身軀橫過來，截住他的去路，俯身壓在洛揚的耳邊，“搞不定女朋友，就去找女朋友的嫂子玩？怎么，嫂子家的衣柜夠大吧。”

    他向來惡劣厚臉皮，嘲弄更是毫不留情。

    洛揚的臉色頓時很難看。

    他是個有教養(yǎng)的文化人，和陸翡不同，向來水端得平，從不顯山露水。

    更何況在人來人往的醫(yī)院，他也不想折了身份：“陸先生，請你自重，這里是公共場合，你要是對我誹謗……”

    “你就如何？”

    陸翡勾著唇角，“告我，你敢嗎？把那些事實證據陳出來，你的小學校還能開下去？”

    前是懸崖，后是斷壁，洛揚退無可退。

    他咬緊牙關，臉色漲成難看的青紫色，拳頭攥緊，在陸翡眼中沒半點威懾力。

    “你想怎樣？”洛揚咬牙切齒地質問，“威脅、勒索？你到底想要什么？”

    陸翡半張臉在陰鶩之中，唇角提起淡淡的微笑：“你放過時苒，我就放過你?！?/br>
    洛揚猩紅的雙眼頓了下，徐徐浸開冷笑，拳頭慢慢松開：“除非時苒不愛我，除非我死，我永遠不會跟她分手?！?/br>
    兩個男人間的劍拔弩張，不需過多言語，戾氣像結界籠罩著彼此，旁人無法靠近。

    陸翡深瞳漆黑，平漠詭譎，“洛先生真有自信時苒會愛你一輩子?！?/br>
    洛揚輕輕勾唇：“她就是那樣的女人，不會離開我。畢竟她的工作都是我給的，她外婆的費用大半也是我出的?！?/br>
    陸翡沉眸一瞬不動地看著他。

    他忽然明白洛揚為什么對時苒這么不信任了，只要她跟自己在一起，洛揚就會大發(fā)雷霆。

    原來潛意識里，他認為自己吸引時苒的只有金錢，誰都可以用金錢把她釣走。

    出軌了理所當然，還把女人貶低成物質。

    陸翡忽然覺得很可笑。

    又蠢又傻的小老師，怎么就看上這么個奇葩貨色。

    洛揚回到時苒外婆的病房，時苒已經不在了。想必是醫(yī)生通知可以進去探望。

    隔著玻璃，他看見時苒坐在老人床前，握著老人的手掌，低聲說什么，還不停抹眼淚，嬌小的身影顫抖。

    洛揚平復了會情緒，才推門進去：“外婆醒了？”

    “洛揚?！睍r苒鼻子嗡嗡地站起身，走到洛揚身邊，心事重重地拉著他的手，“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她態(tài)度嚴肅，泛紅的小眼睛格外認真，倒讓洛揚心里咯噔一跳。

    他心里藏了太多鬼，隨便拎出一件都是致命的。

    “怎么了？”

    兩人走出病房，關上門，洛揚低頭觀察時苒的表情。

    “剛剛外婆跟我絮絮叨叨地說，她今晚一直在睡覺，睡夢之中有人突然進來，把她的氧氣面罩摘下來?！?/br>
    洛揚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拳頭無聲攥緊，穩(wěn)得住情緒，低聲問：“外婆不是昏睡狀態(tài)嗎，連這都能感知到？”

    時苒面色凝重，滿臉膽怯：“我也不知道，她說睡眠狀態(tài)時氧氣中斷，她就忽然驚醒，睜眼便見一個男人匆匆逃走。”

    “別擔心，這醫(yī)院的防護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闖得進來？”

    時苒卻表現得異常堅定：“不行，外婆的事上我不能有差池。”

    洛揚陷入沉默，抿緊澀然唇瓣，喉嚨被什么哽住了般。

    她很少有這么堅決的時候，對自己都是無條件妥協，但對待家人的事，永遠不會草草了之。

    時苒低頭思考了會：“洛揚，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什么的？”

    “不用?！甭鍝P當下第一意識拒絕，“報什么警，沒必要驚動警查。只要問問護士站的人，有沒有可疑的人出沒就行?！?/br>
    “我剛才問過了，護士說沒有。”

    “那不就行了，一定是老人家記錯了?！甭鍝P慶幸自己足夠機警，當時手下是偷偷從窗戶溜進去，沒被人發(fā)現。

    時苒眼神炯炯看著他：“可我總覺得心里很不安?！?/br>
    她不明白洛揚為什么總要息事寧人，有人蓄意害外婆，這不是小事！

    “說到這個，我還想告訴你呢，”洛揚摸了下鼻子，試圖轉移話題，“剛剛回來路上我碰到陸翡了?！?/br>
    時苒嚴肅表情一收，睜大雙眼。

    洛揚微笑，伸臂把女人擁進懷里：“別那種表情看著我。我知道你對他沒想法，相信你。”

    “那你表情那么認真，還以為你又要生氣呢?！睍r苒笑了下，心里甜蜜，腦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苒苒。”洛揚低聲說，“以后等我們這里的學校穩(wěn)定下來，建一個分校在海城怎么樣？”

    “?。俊?/br>
    時苒一愣，從他懷里抬起頭，怔怔看著他，“你認真的？”

    洛揚微笑撥開她額前的發(fā)：“認真，我喜歡海城，靠著海邊，能吃能住?！彼麑﹃戶涫冀K有芥蒂，他有預感再留在榕城，做的那些事遲早會被發(fā)現。

    搬到別城，他不信陸翡的勢力還能夠到那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