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她話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過激了。 她跟指導員的事,說到底哪怕指導員哪天親口認了,也沒有任何證據(jù)支撐。 她又沒真的跟他干什么。 她心虛是心虛,卻也一早盤算好,這件事萬一被人翻出來,就反過來告到革委會,告?zhèn)€污蔑子虛烏有,讓革委會還她清白。 她既然都計算好了,還怕個何大姐干啥?! 她這么想著鎮(zhèn)定了幾分,立馬顯露出柔弱的一面,嗚嗚地哭泣起來,“何大姐,你來看我了嗎,我好怕我的臉好不了,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醫(yī)生,縫合的傷口到底有多大,到底厲不厲害……” 她當時只感覺一痛,血往下流,事實上被咬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醒來的時候大半張臉被紗布纏住,除了害怕絕望,多少還存著幾分僥幸。 何大姐來的正好。 趕緊幫她問問醫(yī)生,想想辦法啊。 她于是哭得更可憐了。 何淑芬看著她這副裝模作樣哀求的樣子好好笑,但又覺得不好笑,好笑的是她何淑芬才對。 她跟張向勇一起生活快十年了,他們是老鄉(xiāng),結婚是經(jīng)人介紹,當年他在部隊,她還在老家,中間隔著幾千里路程,他們從未謀面,感情是從寫信開始發(fā)展的。 兩人距離遠,一個月也只能收到對方一封信。 何淑芬攢了八封信的時候,他從部隊回來提親了,他們一起組建了家庭,再后來有了兒女。 他們感情雖然不像沈奉和趙菀香那樣,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為對方牽腸掛肚,但這么長久以來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感情也十分深厚。 她一直深信不疑他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這一輩子走到盡頭。 她想到這里就好好笑,過去坐下,看著趙梅梅紗布包裹著半張臉,躺在那里痛哭流涕的模樣,一臉的惋惜道,“你好好的一張臉,真是可惜?!?/br> 太可惜了。 當初這個姑娘來到隊里,雖說人矯情,但干不動活哭哭啼啼起來也蠻惹人憐愛。 隊里多少姑娘小伙兒十五六歲就放棄城市生活來到這里,每天干的是重勞力,吃的是粗茶淡飯,還在長身體的時候,每天又累又餓,看見豬跑都饞得掉口水。 何淑芬是一路看過來的,雖然自己生活也困難,但也總想方設法幫他們解決生活上的問題。 趙梅梅來到隊里,她接觸過很多次,很多次都是幫著張向勇那個指導員去做思想工作的。 她一直覺得趙梅梅就是嬌氣,懶,小聰明多點,沒料到她小小年紀心計那么重,最后勾搭上的是自己男人。 張向勇到底看上她什么? 臉嗎? 她不由伸出手去,想摸摸趙梅梅那張臉。 趙梅梅本來見她表情沒什么變化,以為她毫不知情,還想繼續(xù)訴苦,直到她手伸過來,觸碰自己臉上的紗布。 那種被碰觸的感覺令趙梅梅很不舒服。 她下意識想叫她拿開手,開口制止道,“你別碰我臉啊,我才剛縫合好……” 何大姐無動于衷,手掌依舊覆蓋了上去,她說,“你臉都不要了,縫合起來又管啥用,好端端地摔下山谷被餓狼啃了臉,是不是壞事干多了,報應就來了?” 趙梅梅瞬間毛骨悚然。 她知道,她竟然都知道! ### 趙梅梅計劃好了要對付趙菀香,雖然計劃外她突然遭遇了意外,但那套蓄意安排的陰謀已經(jīng)開始了。 沈奉不在家的第二天。 趙菀香一面為他祈禱,盼他安全回來,一面按部就班地給孩子們上課,中午回家的時候,路上所到之處發(fā)現(xiàn)人們用怪異的眼神看她,暗地里指指點點。 有人小聲啐道,“想不到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人,平時裝得挺像回事?!?/br> “沈連長這倒的什么大霉,以為娶了個好媳婦,結果哎……” “可不是,說是跑過來的時候還跟人發(fā)生過關系了,這懷的都不知道到底誰的種……” 趙菀香愣在原地,轉身徑直走了過去。 第41章 (兩更) 趙菀香臉上在笑, 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地問道,“大爺大嬸大娘大妹子,你們在說什么呢?” 一群人猛地噤聲了。 都打量正主沒臉問到跟前, 才敢那么肆無忌憚地指指點點大發(fā)議論, 沒料到人家掉頭坦坦蕩蕩問過來了, 他們反倒打了個措手不及,像被逮個正著一個樣, 不由心虛尷尬。 大伙兒實際上平時跟她關系都很好, 誰說起來也是夸贊菀香老師模樣俊,性格好, 對大人小孩關懷備至,來了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給隊里做出了很大貢獻, 比方大棚、沼氣池就都是她率先出的主意,每個人在這里面也切實地感受到了好處。 但關于她那些傳聞總不能是無中生有的吧? 有個大爺忍不住, 義憤填膺道,“菀香老師, 這可不是我們專門編造你, 是你以前那些事兜不住了。你自己說嘛,你是不是在老家跟人家一個面粉廠廠長定了親?結果嫌棄人家年齡大, 結婚前偷了家里東西,跑到這里來投奔了我們沈連長?我跟你這么說吧, 外面現(xiàn)在都說你把沈連長也騙了, 但不管沈連長知不知情, 你們家的人是認定他妨礙你跟那個面粉廠廠長的婚事,把你拐到這里來的,放話要把沈連長告到部隊上了!” 其他人紛紛附和, 都等著趙菀香給一個說法。 趙菀香垂著眼睫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心平氣和地問這個大爺,“你聽誰說的?” 不等大爺說,其他人七嘴八舌道,“這還用聽誰說,反正大家都在說,這件事總不可能是空xue來風吧!” 趙菀香笑了一下,“原來你們都是聽說。當年他蔣委員長還到處宣揚我們黨是jian黨,你們信了這不是空xue來風嗎?” 她這話一出,剛才還你一句我一句沒完沒了的人們剎那間安靜了,都閉住嘴巴連忙搖頭,不信不信,當然不信了,那都是敵對勢力想要內(nèi)部分化瓦解,打敗黨的謠言! 其中有人臉白了幾分,生怕剛才說了什么落人把柄的話,回頭被趙菀香三言兩語扣上一頂大帽子,不由變得緊張兮兮。 趙菀香見他們老實了,能聽進去話了,這才慢條斯理說道,“我們每天會上都在講,不論批判一件事一個人還是一個群體,都要先了解事實和真相,在沒有弄清情況之前絕對不要妄下定論,就是不想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想放過一個壞人。結果你們每天受著黨的教育,轉頭別人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一切的根據(jù)竟然只是聽說兩個字。” 她坦然道,“你們聽說我跟面粉廠廠長定了親,對,確有其事,我在不是自愿的情況下,被后媽和親戚們強制要求嫁給他的時候,確實跟他定了親?!?/br> “啊——” 人群里一陣驚呼,萬萬沒料到是逼婚,這算包辦婚姻了吧?新社會還能出這種事,難怪是后媽,也只有后媽能做出這種事來! 趙菀香臉上平靜如水,繼續(xù)道,“你們還聽說我水性楊花卷走家里財物跑的。我對那個面粉廠廠長根本沒有感情,定親也出于強迫,又談何水性楊花?至于卷走家里財物,那些東西本就是我親媽留下的遺物,我是她唯一的孩子,我沒有帶走它們的權利嗎?” 當然有了! 既然要反抗后媽逼婚從家里逃出來,憑什么還要把自己親媽的遺物留給那個后媽用,就該什么都帶走,不讓那個后媽沾一點好處! 人群又一陣沸騰,趙菀香說的真話假話有待考證,但如果事實是這樣的,那確實令人義憤填膺。 趙菀香這時候在人群里掃視了一圈,忽然道,“對了,剛才誰說我跑過來的時候跟人發(fā)生過關系,懷的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我?guī)自路輥淼疥犂?,幾月份跟我沈大哥結的婚,又幾月份有了懷孕反應,大家天天住在一個院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沒人不清楚吧?” 她問。 大伙兒又是一陣心虛尷尬,男人們不會算日子,女人們不可能心里沒點底,就算都不能篤定,還有隊里的衛(wèi)生員和團部醫(yī)生做保證。 孩子絕對是沈連長的沒跑。 說人家菀香水性楊花也好,卷走家里財物也罷,怎么還有人渾水摸魚造謠上人家肚子里的孩子了?! 這也太誅心,太惡毒了,說出這種話的人簡直豬狗不如! 好多人為了撇清自己絕對沒有造謠孩子,在人群中四處張望起來,仿佛要把最先說那種話的人揪出來。 有人很快臉漲通紅,芒刺在背局促不安。 幸好趙菀香沒有真的追究,她頓了頓只是說道,“希望大家別拿孩子造謠了,孩子是無辜的。另外這些傳聞在沒有證實之前也不要再隨意傳播了。你們也不想想,我沈大哥前腳有事出門不在,隊里就好巧不巧出現(xiàn)這種流言,我被造謠中傷都沒關系,傷到的只能是我一個人,倒下的也只能是我一個人,但假如有人想利用這件事達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到時候整個隊里受損的又會是誰?” 她一字一句口齒清晰,說到后面語氣嚴肅有力。 所有人猛然一驚,細思極恐。 如果造謠菀香老師只是隱藏在暗中的那只手放得□□,那對方到底想搞掉誰? 沈連長嗎?! 他們陡然回想起來,流言里說菀香老師的家里人要告沈連長妨礙他們家嫁女,菀香老師是被他拐走的! 罪名如果成立,沈連長肯定會受到組織處罰,被迫離開隊里。 他們隊之所以成為先進連隊,比其他連隊吃得飽穿得暖,這都得益于沈連長領導有方。 他鞠躬盡瘁既有苦勞又有苦勞,他如果倒下了,隊里受損的會是誰?必然是這里的每一個人?。?/br> 所有人想清這一點后,驚疑不定又忐忑不安。 平時不論隊里干部們還是會上商討,大家經(jīng)常說到革命道路一定時刻保持思想防線,警惕敵對勢力內(nèi)部瓦解我們的隊伍。 但事情真的到了他們頭上,他們怎么就忘了以前的經(jīng)驗和教訓,在沒有任何證據(jù)的前提下輕易聽信讒言,事情如果真的被人鉆了空子,那他們今天的所作所為就是推波助瀾,將來就成為幫助幕后推手刺向自己同志的一把刀。 所有人無不汗流至踵,為自己的隨波逐流和盲目感到慚愧內(nèi)疚。 趙菀香見說的話起了作用,便淡淡道,“行了,你們也回去吧,該做什么做什么,這件事我會協(xié)助隊里查明真相,給大家一個交代?!?/br> 她說完就走,臉色隨即冷了下來。 今天事情雖然來得突然,但誰對她從前的事一清二楚,誰對她懷恨在心一目了然。 她沒時間坐在家里慢慢理清這里面的脈絡,當務之急要找到上級領導盡快如實匯報,阻止謠言進一步傳播,以防醞釀出更大的危機。 她有直覺,這次流言針對的不光光是她,還有她沈大哥,事情如果不及時應對,只會越拖越糟。 趙菀香打算先去隊部走一趟。 她半路遇到了惠芬和范紅英。 惠芬自從趙菀香火療救了她媽,就跟趙菀香關系越來越好,但趙菀香平時從來不說自己以前的事,導致她聽了流言后也是驚疑不定,可她愿意相信趙菀香,這才火急火燎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范紅英對趙菀香的了解相對而言就多了,她一過來就噼里啪啦道,“我都問清楚了,你那些流言從昨晚上就開始了,只不過當時沈連長剛出事回來,大家心思還不定,流言就沒擴散開來。” 趙菀香邊走邊問,“誰最先傳的?” 范紅英,“隊里的運輸隊?!?/br> 趙菀香有點意外。 范紅英接著道,“咱們隊里農(nóng)閑的時候搞副業(yè),也就運輸隊經(jīng)常往外面跑,他們是從鎮(zhèn)上聽到的,說是剛巧有人搭車,還正好是從你們那個地方來的,話趕話的不知道怎么就說到你身上,那人把你的名字長相什么都對上了,把你們家那些事添油加醋兜了個底朝天,運輸隊回來就全傳開了?!?/br> 范紅英警覺得多,一打聽到就意識到對方在故意散布流言,意圖敗壞趙菀香名聲。